商辞昼抬手为他倒了一杯露水:“下次孤注意。”
容穆噎了一下,咽下口中的食物:“……你,你也别对我太好了,我虽喜欢被人养着,但你对我太好,我总觉得我得回你一点什么,否则都不能安心躺平了。”
商辞昼转头看向他,车驾颠了一个石子,让琉璃杯中的晨露洒了一点出来。
“怎么不能安心躺平,孤对你好,你只管享受着便是,不用给孤什么,孤是皇帝什么都有,只是好些年没体验过养活小东西的滋味了,亭枝如此好养,吃睡都乖巧的厉害,孤心悦的紧。”
容穆脸皮有些害臊,但因为是“植物人”脸红了也看不太出来,反而清清纯纯,抿嘴一笑的模样极为灵气。
商辞昼光是看着他,都觉得周围的空气清新了起来。
过了没一会,李隋川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陛下,容公子,到护国寺山下了。”
商辞昼掀开帘子,眼眸从车窗处看出去,护国寺的千层浮沉梯层层叠叠的出现在眼前,有小沙弥拿着扫帚在上面清扫落叶,商辞昼看了一眼,神色不动的又放下帘子。
他下了车驾,伸手,过了几息,一个小了一圈的玉白掌心就搭了上来,那手温凉如上好的玉石,商辞昼很难有光明正大牵着容穆的时候,此刻两人双手交握,竟叫他心底有细微的收紧。
怕力气太轻,扶不住他,又怕力气太重,捏痛了他。
这个力道太难把握,以至于容穆下了车,将他的手收回去之后,商辞昼的手心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攥了攥,才回头对李隋川道:“你带着其余人先回去吧,孤此去礼佛恐怕得三五天。”
李隋川看了一眼二人,寺庙树影婆娑,那少年好奇的四处打量,半分不知道天子这段时日已对心中疑惑之事有了定论。
此行来护国寺,只是上那最后一道锁子。
李隋川这段时间总做梦想起以前的事,隐约知道此事对商辞昼是何等重要,他走之前行了大礼:“臣与陛下一同长大,忠君之心一刻都不敢忘,惟愿陛下此行皆顺,神佛眷顾。”
说罢便拜了拜,利落起身带着护送的天子卫上马离开了。
商辞昼看着天子卫离开的身影,突然对容穆道:“亭枝,你看他们的衣服,是不是很好看?”
容穆愣了愣:“……英姿飒爽,极为便利,玄黑之色彰显天家宠爱,着实漂亮,陛下审美很好。”
商辞昼蓦地笑了一声,“这夸奖孤暂时收下了。”
那正在扫地的小沙弥看到山脚下那两人,忙跑过来道:“师傅今早便说寺外有喜鹊在叫,恐有贵客上门,二位施主还请上行——”
容穆眼神朝商辞昼挤了挤:他不知道你是皇帝?
商辞昼摇了摇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皇帝长什么样子的。
难得见他这样,容穆噗的一声,往那浮沉梯上跑了几步,两边繁盛的叶片打着转儿的围着他,几步之后才发现商辞昼还在原地看他,于是又跳下去,拉住皇帝的手:“发什么愣,我可提前告诉你,你带莲花去找那个什么悯空,我可不陪着你的,到时候我就在这寺庙里玩,你要找我,只管出门喊一声,我就会听见了!”
商辞昼:“亭枝。”
容穆:“嗯。”
“亭枝,亭枝。”商辞昼不厌其烦。
容穆有些好笑:“现在喊什么喊,现在我不就在你身边吗?”
商辞昼几不可查的换了一口气:“孤只是,有些享受一喊你的名字,你就会答应的模样。”
容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聋子。”
商辞昼缓缓伸手,重新牵住少年的掌心:“你是聋子,也是哑巴,有的时候孤如何喊都不应,如何叫都不答,不过亭枝现在乖了许多,会好好的待在孤的身边,心情好了还偶尔会给孤冲藕粉吃,孤实欢喜。”
容穆不知道这暴君又犯什么病,只好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哪有那样过,这几天好好让那和尚给你念念经,国事虽然重要,但也要劳逸结合呀。”
商辞昼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带着容穆,看着眼前长长的阶梯,面色半分都没有改变,仿佛和身边的人做的只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
容穆走到一半就有些累的不行了,商辞昼见不得他受累,于是喊他在旁边坐一坐。
容穆也不讲究,随便在一层阶梯上用手扫了扫,就一屁股坐了下来,待坐下来后,眼中才收进了这半山腰的风景。
商辞昼没有坐,他看起来一点都不累,就这么站在他身后道:“此处风景极好,尤其是到了冬日,满山银装素裹,连枯叶都会被冻成白色,石阶众多,雪落下来,人偶尔会眼花,将眼前的阶梯错认为一条平整的坡道,走的不好,都会被摔一跤。”
容穆好笑道:“爬梯有风险啊!”
商辞昼没说话,看向他,伸手拿下来他肩上的叶子,那日被送出去的铃铛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少年的发带上,他似是极喜欢这条带子,从未见他更换过别的发饰。
容穆歇了一会,也不想再拖商辞昼的后腿,于是拍了拍膝盖,动作利索的站了起来,他脚稍微有些麻,便在原地跺了跺。
不管他在干什么商辞昼都不会催他,只等他磨蹭完,仿佛有无尽的耐心一样。
容穆整理好自己,正要转身往上跑几步,脚底的那层石阶就好像有些不太平滑,将他微微绊了一下。
商辞昼迅速伸手扶住他,容穆下意识回头,就见他方才脚踩着的位置,有两道不太明显的印记,那印记长年累月已经被打磨的快要消失,但还是能看出来是被人踩过的模样。
容穆惊叹道:“看来众生皆苦,这想要梦见想见之人的香客不少啊!”
商辞昼眼睛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回想什么,半晌才应了一声:“护国寺香火旺盛。”
经此插曲,两人再未耽搁,一口气直接爬到了护国寺大门口。
容穆叉着腰,微微喘着气看着这宽大的门楣,感叹了一声不愧是国家级寺庙,就是修的大气磅礴。
进了寺中,就有小沙弥过来牵引,这个小沙弥似乎是认识商辞昼的,见面就道:“阿弥陀佛,陛下万安,师傅已经在里面等很久了。”
商辞昼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小莲递给沙弥:“悯空不是说养活了莲花就可以来找他,孤算了算日子,也快要到三个月了,此行正好。”
小沙弥惊奇的接过小莲花,佛门本就爱莲,此时更是珍贵稀奇。
他双手捧好,眼睛稍微抬了抬,这才看见天子背后还有一绿衣少年,小沙弥眨了眨眼睛,那少年温柔的朝他笑了笑。
小沙弥浑身一震,连忙低头念了两句佛语。
阿弥陀佛,非小僧沉于皮囊,实在是这位施主,像是有满身的功德在身上……只看一眼,都心中一悸。
他不敢再看,天子的气息也有些微妙,小沙弥连忙弯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商辞昼走之前,将身上一个游龙玉佩递给了容穆:“你拿着这个,就可以去护国寺任何地方玩了。”
容穆接过他手中的东西:“那我得等你多久啊?”
商辞昼掀起眼眸看他:“不会叫你等很久的,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亭枝身有花香,孤循着味儿就会找到你。”
容穆觉得这话有些好笑,但也只能接受了下来:“放心吧,我不跑远。”
商辞昼摸了摸他的头,才转身走了。
容穆见他身影消失掉,这才有些好奇的拿着那玉佩在太阳底下看,皇帝的玉佩圆润透亮,是顶尖的工艺制成。
商辞昼这枚就如同被一条长龙盘住,龙首在中间部位,龙尾绕了外围一圈,中间还做了镂空雕艺,在某一个角度,那镂空透光处,竟然好似一朵花的模样,被龙首的尖牙微微衔住。
只是他还没有看清楚,那玉佩就被一只手给夺了过去。
容穆皱眉回头,就看见有一抹熟悉的红色坐在树梢上,对方发辫垂在胸前,随便找了条红福绳系着。
怜玉抬起眼睛,瞳孔颜色浅淡,一眨不眨的看向容穆。
“你是……”那晚东宫的小刺客?这人怎么会在护国寺??
怜玉似乎根本不怕容穆将他认出来,他把玩了一下那玉佩又抛回去,容穆手忙脚乱的接住,一同扔在手心的还有一条小纸条。
山风吹过,纸条轻飘飘的,差点被风带走,容穆忙抓住,就见上面有一行歪七扭八的字,像是用柴火棍写的。
“你可知商辞昼为何要叫你亭枝?”
容穆看了看纸条,又抬头看了看树上的怜玉,对方奇怪的没有说话,而是示意他将纸条翻过去。
“那日花朝节哑巴亦是我,你给我的东西我没有吃,我不会吃有关于莲的所有东西,但比起商辞昼,你好像还算是个好人。”
容穆看到这里的时候,眼神还是笑着的,直到他看见了接下来的一行字——
“所以我要告诉你,商辞昼叫你‘亭枝’不是随口瞎喊,亭枝是我主人的名讳,他当年与我主人因缘际会下相识相知,而我的主人,已经死了十年了。”
第36章 想开第36天
容穆听见自己问了一句:“什么?”
怜玉眼神不动的看向他, 双手比划:“我的主人,亭枝,才是令商辞昼魂牵梦绕恨不得与之共死之人, 我不知他从何处找到的你,你若有机会,就离开他吧,他就是个疯子。”
容穆虽看不懂手语,但勉强能读出来唇形, 他站在原地, 护国寺的晨钟声咚咚咚的响,像是敲在了人的脑子里。
“商辞昼说, 叫我亭枝是因为, 亭枝阙的名字是亭枝。”容穆缓缓道。
怜玉冷笑了一声, 比划:“亭枝阙本名玉湖阁, 因我主人住进才改为了亭枝阙, 你难道没看见里面的莲花吗?我主人极为爱莲,商辞昼就为他寻来了整个大商最精美的莲花摆件,甚至自己动手雕刻。”
“上次潜入东宫, 没想到会遇见你们回来, 我与商辞昼是此生死敌, 见对方恨不得杀之后快。”
护国寺的山风吹着怜玉的头发晃了晃, 对方衣摆上似乎有水, 滴落下来滑在了容穆的掌心, 又像在莲叶上一样倏的滑下去。
“……是非究竟如何, 我会去找他问清楚。”容穆的语气听起来很平常, 只是稍有些慢,像是还没反应过来。
怜玉就差拉着他的衣领喊快跑了。
[他疯的厉害!表面往往看不出什么来, 但内里已经全黑透了,你以为他这些年是怎么稳坐皇位的?他那些被分封的兄弟全都有龙刃盯着,封地皇族只留女童,男童根本生不下来!当初这些皇子嘲笑欺辱我主人是南代奴,东宫出事无一人来救,商辞昼这是杀人诛心六亲不认,要他们活着绝后啊!]
容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看懂怜玉说的话的,好像他本身就能猜出来这个人在说什么。
怜玉从树上跳下来,他比容穆稍低一些,脸上表情却比容穆严肃的多,他从胸口处掏出一个起了毛线的旧福袋,像是被摩挲了很久。
他又打开福袋,从中取出了一颗洁白圆润的莲子。
那莲子宛若上等药丸,散发着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怜玉依依不舍的看了那莲子一眼,将它递过去,示意容穆重新拿回去。
容穆却没接着,半晌道:“给了你就是你的,你不是患有哑疾,吃了这个,你就会说话了。”
怜玉手指一顿蓦地抬眼看向他,却见对面的少年神色有些遥远,分明没有强迫他,却自有一种叫人服从听话的错觉。
容穆将他的手推回去:“吃了吧,多谢你和我说这么多,当一个哑巴,很辛苦的。”
怜玉看了看那颗莲子,浅淡瞳孔闪过疑惑,他比划。
[你怎么确信吃了这个,就会治好我的哑疾?]
容穆看着怜玉,对方的头发在阳光下的某些角度竟然折出了不太明显的暗红色,他就是对这个小少年眼缘很好,但此时也没太多心情讲述更多,只随口说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可以,你若不吃,便扔了喂鱼喂鸟,我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
怜玉见他说完便转身,进了护国寺的主殿当中。
他不自觉伸手去够,却只抓住了一把空气。
……这个人,究竟是在为被商辞昼骗了而生气,还是在为自己一番好意被拒绝而生气?
怜玉不明白,他看向手中的莲子,莲子清香萦绕在鼻端,难得叫他脑中清明片刻。
连带着觉出这个味道,竟与当年主人喂他的半片莲叶有些相似。
他将那颗莲子又小心放回福袋,心想自己今日也是多管闲事,说那么多人家又不领情,还比划的他手臂疼,正要转身去桃林时,身后就被一个和尚叫住了。
“怜玉?怜玉!你怎么在这儿?师傅喊你过去说话呢!”
怜玉回头,那和尚正是悯空的大弟子玄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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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陛下多日不见,陛下近来可好?”
商辞昼看着对面那人,喝了一口茶垂眸道:“孤安好,只是若不是孤得空回了一趟东宫,竟不知这护国寺还能藏一个小毛贼,悯空,你向来拎得清是非轻重,怎么在这种事上糊涂了。”
悯空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他缓缓道:“哎,贫僧这是帮人做善事呢。”
商辞昼笑了一声:“善事做到了孤的头上来?”
悯空替他添了添水:“陛下息怒,这段时日贫僧已经极为约束怜玉了,没叫他再去惊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