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儿雨下的那般大,我瞧草药都没事,昨儿雨不大,想来也没有大碍。”
白蔹小跑着追上他爹的步子,一边跑一边劝慰着,草药是他爹的半条命根子,要是真糟践了那可不得心疼死。
“遭天谴的,如何就成这样了!”
父子俩到自家药田时,姜自春一声惊吼,险些便跪到了地里了。
白蔹见着他们家的三块药田清一色的受了糟践,昨日还郁郁葱葱挺拔长着的药草,今儿竟全数草叶横飞,大片的折断在了地里,可谓是一片狼藉。
他震惊的无复言语,痴楞的走进田里,拾起一株药草,晨间的天尚不炎热,被折损的药草还新鲜脆生,田里一股浓郁的药草味。
“怎么会呢?”
姜自春弓着背捡起田里一根根残存的药草,颤抖的捧在怀里,心疼的胸口痛。
白蔹见此心里更不是滋味,叠起眉毛愤怒道:“这哪里像是被大雨给糟践坏的,分明就是有人蓄意干的!”
下地的村民见着这头有事儿,老远过来看热闹,瞧见姜家的几块药田一夜之间都遭了殃,虽不是自家的庄稼,可是耕地之人心疼粮食,不免也发出唏嘘声。
“瞧这也不是想偷药草,只是把草药毁了,谁这么缺德啊!”
“是啊,是啊,这不是诚心要咱乡户人的命嘛。”
白蔹没有理会乡亲的议论,只是弯着腰想把被踩倒而未曾折断的药草扶起来,低头却瞧见泥土上的牲口脚印,连忙道:“爹,你瞧,这脚印像是骡子。”
“咱们村里有骡子的人家不多,最近的一户……”
村民喃喃的接着白蔹的话猜测下去,可心中有结论时,却又没有人敢开口说出那户人家的名字来。
别人不敢说,白蔹心里恨极了却什么也顾不得:“是刘家。”
姜自春抬起头看向白蔹,村民们心中同情姜大夫,可若真是刘家干的,那他们可就不敢胡乱议论了。
白蔹心中有了苗头,赶忙爬上药田,顺着路上的牲口脚印走,昨夜虽是下了雨,但是乡野泥地牲口的脚印踩的深,并没有被冲毁覆盖,顺着痕迹一路沿着就是刘家的方向。
“爹,定然就是刘家干的!”
姜自春性子温和,历来是息事宁人的主儿,而今自己药田被毁,再是温和的性子也温和不了,气势汹汹的同白蔹找着往刘家去。
村民们也跟在他身后,一路上看着村道上的脚印议论纷纷。
“哟,这不是姜大夫嘛,大清早的前来,莫不是改变主意了?”
刘金出门就碰见了姜自春父子俩,原本没打算甩个好脸色,可见着不知作何还来了好些个村民,便还是扯了个客套语气:“大伙儿如何都过来了?”
姜自春觉得刘家的嘴脸实在是令人作呕,也懒得与之虚与委蛇,当即把手里的草药拿了出来:“还请刘老爷给个解释,好端端的作何要践踏了我田地里辛辛苦苦栽种的药草!”
刘金瞧了一眼姜自春手里的艾草,嗤了一声。
“我说姜大夫,你这没凭没据的领着一杆子乡亲来我家里闹是什么意思?昨夜有雨,折了你的药草你便说是我刘家做的,未免好笑!我刘家手底下田地虽不似攒雨庄的几百亩,可我也有上百亩的田地,哪有功夫干这些闲事儿!”
刘金言语之间也再没客气。
“庄稼地一片连一片,独独是我姜家的药田受了栽秧,一地的牲口脚印,我可是顺着骡子脚印寻到你刘老爷家中,这是证据确凿!”
刘金闻言眉头一紧,刘五听着外头的吵闹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过来便和气愤的姜自春白蔹打了个照面,心里有了底,即便如此,他仍是昂着一张木讷的脸,一幅高高在上的模样。
直到被他爹瞪了一眼,他才微有些心虚的错开了目光。
知子莫若父,自家的种也只有自己了解,不过是个眼神,刘金便猜出了是自家这个不成器的干的,虽是晓得了真相,但这般承认就是明面上的丢了德行,他哪里肯在村民面前认错。
“这村里又不知我刘家有骡子,单凭几个脚印就说是我刘家未免也太妄断了些,那万一是别家故意牵着骡子从咱家门口经过留下的印子呢?无冤无仇,我刘家作何会干这种缺德事?”
姜自春不曾想刘家会歪曲不讲理至此,既是这般,他也不想给人留情面:“昨日刘老爷上门提亲被拒了回去,便是不欢而散,可到底还是同村乡亲,怎的使这般小人手段!”
刘金和刘五听到这茬胸口明显的高低起伏了几下,看热闹的乡亲听到了个热乎消息,立马又开始嘀咕了,刘金的脸色更是难看:“姜大夫可别在扯些有的没的。”
“究竟是我搬扯,还是刘家不讲理!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给我一个说法!”
刘金见姜自春不依不挠,也是做贼心虚,斥骂之间就想喊人要动手,倒是这关头上有人吆了一声:“村长来了!”
“我说什么事啊,吵嚷的这么凶,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这般吵着像什么话。”
一个背着手的老头儿在村民的簇拥下语重心长的劝着走过来。
姜自春气的喘气,白蔹一边给他爹顺着背,一边同前来的老者道:“村长,刘家蓄意糟践我们姜家的药草,您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我爹医术虽比不得什么当时名医,可却也不差,分明可以去城里的医馆坐堂,也是为着鹿口村的乡亲们着想这些年才一直留在村里做个草医。可如今刘家的作为实在是让我们心寒。”
村长微微一笑,温声道:“蔹哥儿伤心我知道,姜大夫这些年为咱们村子做的都是有目共睹,咱大伙儿都是感激着姜大夫的好的,来的路上我也听秦娘子风风火火的说了事情的经过。”
白蔹感激的看了一眼跟在村长旁头的秦娘子,肯去帮忙叫村长来主持公道,然而接着他却听历来公正的村长道:
“刘家也是咱们村的老姓大姓人家了,从上几辈人开始就在鹿口村,一直以来口碑也是大家伙儿看的见的,想来也不是会做损害自村乡亲之事的坏德小人,这事儿定然中间有所误会。”
村子看了眼刘家父子俩,又看了眼姜家父子俩:“瞧着倒是把原本和和气气的两家人惹的面红耳赤,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嘛。”
“村长!”
白蔹叠起眉不可置信的吐出两个字。
“蔹哥儿放心,事情我一定会好好查查,到时候抓到了那起子败德之人必让他赔偿。”村长笑眯眯道:“好了,大清早的,大家都回吧,劝劝姜大夫别太伤心了。”
白蔹面对村长这般的和稀泥,见刘家父子俩得意的嘴脸哪里肯答应,扭着不肯走,要村长主持公道。
“也要给我一些时间不是,哪里一下子就能查出来的,蔹哥儿别急。”
“村长,这分明就是刘家做的,您如此不就是包……”
话还没说完,村民赶忙上前去拉着白蔹和姜自春一边劝一边往回走了,生怕白蔹再说出得罪村长的话,如此就得罪了村里两家主事的,到时候只怕有的是小鞋穿。
白蔹挣脱不过,一路被拉着离开,气的小脸发红。
“怎能如此不讲理!”
去请村长的秦娘子叹了口气:“那刘家从上两辈人就是村里的地主了,村里都还得依仗,哪里肯得罪刘家,明面上如何敢打他刘家的脸。蔹哥儿,你也别怪大家不帮你说话,实在是刘家在咱们村盘桓多年,根子深厚,寻常人家多多少少都得借着刘家的光吃口饭。”
白蔹张了张口,姜自春拍了拍他的手,他已经冷静了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秦娘子说的不错,刘家在村里产业不少,村民们不少壮力都靠着给他做事挣些庄稼外的钱补贴家里,不怪大伙儿,也怪不得村长。今日是咱们冲动了。”
他叹了口气,扯出个笑:“无碍,爹再去田里看看,还能收些药草回来,也不算是全部糟践了。”
村民们看着姜自春清瘦微弓的背往自己地里去,瞧着甚是辛酸,大伙儿大抵都受过姜自春诊治,见姜家遭此也都不好受,上前道:“姜大夫,今儿我地里没啥活儿,我帮帮您吧。”
白蔹咬了咬牙,心中五味杂陈。
第10章
黄之幸奉命前去打听刘家和姜家结亲一事,亲事未曾打听清楚是何时定下的,倒是先行打听到两家因药田大吵了一架。
一举两得,他当即便前去回禀了宁慕衍。
“但凡是明白人都瞧的出这事儿是刘家仗势欺人,却碍着地头蛇的身份,寻常村民只得忍气吞声。”
宁慕衍眉心微蹙:“刘家一个小门户竟敢如此。”
黄之幸小心道:“乡野之地,蛇鼠报团,穷苦百姓也只能吃哑巴亏。今日小人前去打听之时,听闻姜大夫和小姜大夫甚是伤心,遭此不公,心中定是郁结,少爷想如何处置刘家?小人但凭吩咐。”
宁慕衍眸光阴沉,若是亲自出面,贸然出手收拾这等杂碎,反而惹人非议。
他微做思量:“我前两日听闻你说刘家有个儿子在府上外院做事,你派人前去速速把他叫来。”
黄之幸不敢多问,只恭敬应声:“小人这就去办。”
……
“当真是蠢,既是纵着骡子去糟践姜家的药田也就罢了,竟然蠢的还留下痕迹!做个让人偷了,让人抢了的样式都想不到,还留下能找到家里来的证据,你怎么不好心再留个指路牌下来!”
姜家一行人走后,刘金关上门把刘五痛斥了一上午:“今日若不是村长帮着说话,姜家那父子俩带着一群村民来闹,怕是还不好收场。”
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转着圈的骂刘五,却也不是怪人去糟践了别人的田地,是气刘五死脑筋不知灵活变通,骂着便又道:“你没一样比你大哥强的,一个爹生的不知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玩意儿。”
自己老子三句话不离他哥也就罢了,却三番五次的拿着他与之比较,刘五心里早就有了气,今日再按捺不住也同他爹顶嘴:
“大哥是样样都好,我什么都不如大哥!今日姜家的还敢过来找事便是我没把人教训住,还让他能上门来,我这就去收拾了那父子俩!”
话毕,还没等刘金说话,刘五便梗着脖子跑了出去,可惜没能出大门,就被一声威压的吼声给吼在了原地:“你还想上哪儿去,还嫌惹下的祸不够大是不是!”
刘金听到熟悉的声音晓得是老大回来了,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听到老大动怒的声音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他没出去倒是老大把老五给拎了回来。
“怎的了这是?今朝也不是府里能休沐回家的日子啊。”
刘家老大个子其实还没有刘五高大,但是气势上却一下子便把刘五压了下去:“这可就要问老五干了些什么好事了!”
“这、这话怎么说啊?”
刘金不明所以,虽然是有了点麻烦事,但也不过是村里的一点鸡毛蒜皮,如何能把事情闹到老大那儿。
刘家老大血气翻张,死死瞪了几眼先前还气势汹汹,而今两句话被他训的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看他的刘五,好一会儿才平复了些心情,徐徐说道。
他本在府里好好的做着活儿,听说大少爷这两日去了鹿口村的庄子上巡检查账,一早便托人带了口信儿给家里让好好奉承大少爷,这日正想着问问熟人他爹有没有带话回来,却是先被大少爷身边的长随小厮给喊到了庄子上,说是大少爷要见他。
原还是满心欢喜,想着可能大少爷到了鹿口村,他爹尽好了地主之谊,少爷这朝叫他过去许有褒奖,可谁晓得却倒了大霉。
他一早上得到消息还喜气洋洋骑着马飞奔过来,进了庄子却被撂在庄院里站了将近两个时辰,直站的他腿肚子发酸发麻,大府邸里做事做人,他当即就晓得这是犯事了,主子再给下马威!
受罚也罢,一个大老爷们站会儿还能扛不住不成,最抓心挠肝让他如芒在背的是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被大少爷如此责罚。
他心里十分惶恐,须知宁慕衍在府上来去匆忙,管理下人这等事从来不会是他出手。
像油煎一样立了几个时辰,他才被叫了进去,见着宁慕衍他大气不敢出,只紧紧跪着匍匐在地上,宁慕衍只说了一句:“回去看看你爹还有你五弟吧。”
刘大找不着北,可也不敢多问,战战兢兢地出去,见着黄之幸他哀求询问:“大少爷似是动了大怒,我这等在外院做杂事的见主子的机会都不多,实在是猜不出主子的意思,黄庄头精明眼亮,可晓得究竟是小人何处不妥当惹得少爷不愉?”
同是鹿口村,又都是为宁府做事,黄之幸倒是卖了他一个人情,道:“村子里的姜家刘兄弟可认得?”
“识得,是那户草医?”
“姜家有个哥儿,不知是何缘由,少爷似乎颇为看重。”
黄之幸话尽于此,刘大心中有了些底,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同黄之幸谢了又谢,回来扯了个长工一问,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当真是出息了,瞧中姜大夫家的小哥儿也就罢了,客客气气上门提亲也未有不妥,便是人家拒了,外人晓得却也说一声蔹哥儿抢手,人家不答应你还放牲口去践踏人家的药田,怎不能死你!”
想着今日受的屈辱,以及往后的日子,他抬起脚便在刘五身上踹。
刘金虽是喜爱大儿子,可见着老大这么打老五还是上前拉住人道:“你弟弟这么做也是一时气不过,那姜家什么小门户,咱们家瞧上是他的福气,却还装模作样的拒绝提亲,不是存心想让咱们家丢脸嘛,老五做事是莽撞了些,可也是为着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