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像是巧合之事,但也难保不是某种刻意促成。
天海阁类似于风雨阁的子公司,是他在几十年前开始捣鼓的业务,主要是为了服务广大普通修行者的日常需求,因此开设的分店遍布大江南北,也都会优先保证供应充足。
像这些地处大陆边缘的偏远之地,平日里应该没有多少修行者造访,而且不久前才刚输送了一批货源去往各个分店,间隔时间如此之短,真有可能出现货源短缺的情况么?
罗大山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决定等会儿到天海阁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最终证明一切并非巧合,那他就有必要把这件事情告诉钟未晚。
*****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在天边染成一片绯色。
随着最后一丝光芒沉入地平线以下,夜幕彻底笼罩这片极西之地,月朗星稀,倦鸟归巢,却有一道微光忽然从小镇飞出,径直奔向一线天后方的那片原野。
钟未晚目前还借宿于刘富贵家里,逐渐熟悉自己的新身体以后,他果然发现了些问题,正在思考解决的办法,暂时不打算离开。
刘家没有任何不欢迎的理由,甚至巴不得他能多留一段时间。
至于原因也容易理解,钟未晚前些日子随刘富贵进入山林,帮助他一夜之间扫荡回来满满三篓子的玉露,这是刘富贵难以想象的数量,转手卖给天海阁时,对方也露出了十分震惊的神情。
更何况钟未晚是货真价实的修行者,刘家夫妻自然希望自家孩儿能多沾染上一点仙“大哥哥,娘亲说可以吃饭了!”门外传来刘家老大脆生生的叫喊。
钟未晚从静坐调息中睁开双眼,缓缓呼出一口清气,朗声回道:“我稍后便去,你们先吃罢。”
“好的!”小男孩哒哒的脚步声走远了。
钟未晚坐在床边,回忆方才的神识游走,所过之处确实畅通无阻,连一丝污垢都没有见到。
寻常修行者在踏入一重境便会经过彻底的洗髓,将体内五脏六腑与灵脉道心之中所有不洁的顽固物质剔除,这些物质大多是魔气侵染所形成,如同附骨之疽,因此洗髓的过程往往比较痛苦。
钟未晚还记得自己最开始修行的那会儿,最严重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除了瘫软在地上,连挪动手指都无比艰难。
而即便是洗髓成功,日后也必定要定期荡涤体内浊气,否则可能滋生堵塞,影响修为提升。
可这一回不同。
他不曾经历任何洗髓,便轻易晋升到一重境,又在短短十数日时间里进入二重境,似乎因为这具身体为天地灵物所化,天然便是纯净之物。
然而这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
钟未晚看向自己的掌心,血肉骨骼之间藏有无数交织纵横的灵脉,这是修行者用以构建灵力循环的根基。
与普通人相比,他的灵脉太通透了。
过于通透的灵脉没办法留住太多灵气,即便他的身体与天地灵气亲和度极高也无济于事,那些渗入体内的世间本源会渐渐外溢出去,浩瀚星辉十不存九。
这也就意味着他前期或许突破很快,可当境界上升到一定程度以后,便会如同陷入死结漩涡,再也难以精进半步。
按照钟未晚的计算,这个坎应该会在五重境。
这些天来,他尝试借用各种外在之物进行弥补,可终究治标不治本,没能起到太大作用。
“终究还是因为魂魄不够强大,无法重塑灵脉。”钟未晚喃喃道,“若是那物还在……”
一道微光通过窗户的缝隙钻入屋内,打断了钟未晚的自言自语。
眸中闪过凛冽之色,他迅速手结法决,灵气随着心念凝聚成无形密网,将这不速之客兜头罩住,随及收缩成极小一团,掉落在地面上。
咕噜咕噜……
被抓住的小东西还在尽职尽责朝钟未晚滚动,仿佛使出了浑身解数,可劲地滚着。
钟未晚定睛望去,才发现那是一道传讯符。
他松开了灵网束缚,小东西便立刻雀跃地飞到半空中,静静悬停片刻,似乎确认了钟未晚的气息,随即摇身一变,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组成的书卷。
钟未晚看到了其中所传达的信息,沉思片刻,决定前往赴约。
而就在出门以后没多久,一道瘦削矮小的身影忽然挡在了他的前方。
月色映照之下,那人的五官有些眼熟,却与上午所见的阳光热情截然不同,脸庞惨白如纸,笼罩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森诡谲。
钟未晚:“……”
钟未晚:“请问有事吗?”
店小二呲牙咧嘴,神色狰狞,如铜铃般大睁的双眼中逐渐涌现某种非人的血光,似乎其中藏有一头凶悍至极的野兽。
“有事吗?当然有事!”
“等了这么久,总算等到主角出现,等我把你吞噬殆尽,便是这世间最强的逆天魔龙,睥睨天下,万宗朝拜!”
他说着说着便笑出了声,先是低笑,紧接着渐渐转变成狂笑,再之后是仰天大笑。
钟未晚:“……”
钟未晚想到了柳风记忆片段里,似乎也曾出现过类似的话语,而且好像还有个专门的词来形容,叫做……叫做……傻二?
店小二笑声骤停,脸色阴沉。
“什么傻二?”
钟未晚愣了愣,发现自己不经意间把那个词说出了口。
店小二轻蔑道:“土著人没文化,老子告诉你,老子这叫做中二!封印在老子体内里的可怕怪物,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家伙所能对抗的!!”
钟未晚:“……”
店小二:“喂,你怎么一声不吭?”
钟未晚想了想,礼节性吭声道:“有缘再会?”
第十一章
自称逆天魔龙的中二少年似乎很不满意,甚至是感到非常生气,最直接的表现便是他全身忽然长出狰狞骨骼,真就在原地异化成一条玄色的龙。
魔龙咆哮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钟未晚,血盆大口仿佛能气吞天地,径直朝着他的肩膀狠狠咬去。
钟未晚神色微变。
千钧一发之际,他从袖中乾坤取出先前写好的阵符,无形且粘稠的流动屏障瞬间平地而起,环绕在他的四周。
魔龙刹不住速度,比水牛还壮硕的身躯径直撞入屏障之中,顿时便如同深陷泥沼一般,被灵气所组成的锁链死死束缚,使尽浑身解数也不得而出。
简而言之就是卡在了空中。
店小二:“……”
店小二:“你他妈快放开我!!!”
钟未晚也很意外,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是制服住了对方,自己的这道阵符应该最多只能控制住五重境的修士,如此看来这魔龙也并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
店小二见挣扎无用,开始尝试同钟未晚讲道理,核心思想是方才自己偷袭确实不太厚道,不如放了他,双方重新开始公平较量。
钟未晚认真道:“我不放。”
店小二:“……你真小气!”
这种小孩子的腔调,让钟未晚隐约预感到对方的年龄应该不大。
他拍了拍魔龙的脑袋,不打算与其纠缠,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又想起些事情,问道:“你认识欧阳皓渊么?”
店小二闭紧了嘴,置若罔闻。
钟未晚:“若能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我便放开你。”
店小二:“当真?”
钟未晚:“自然当真。”
店小二不加掩饰自己的狐疑:“你可别当我傻,言而无信的人多了去了!”
钟未晚并不恼火,平静提议道:“那不如这样,我们定下心魔誓……你应当知晓这代表着什么?”
店小二当然知道,灯笼般的兽瞳骤然迸□□光:“正合我意!”
直到心魔誓成,他才哼哼道:“你刚才是说欧阳皓渊对吧,我怎么可能不认识?”
“穿书之前,我可是有把这小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除了还没发布出来的新章,其它情节都能倒背如流!欧阳皓渊不就是你的头号小弟么,最任劳任怨的男二,陪你荡平仙界的人!”
钟未晚蹙了蹙眉,这话让他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一时之间却不明白原因。
“欧阳皓渊结局如何?”他问。
店小二:“什么结局如何……最终卷都还没写出来,这得问作者去!”
钟未晚一怔,心中浮现某种预感,又问:“那他的过往经历如何?”
店小二很不耐烦,只不过碍于心魔誓,还是不得不将自己知道的故事情节全都告诉钟未晚。
钟未晚听到一半便喊停了,果不其然,事情从他身死以后便开始发生巨大分岔,走向已然完全不同。那么原本可以用来杀死那些人的方法,如今可能未必适用。
他继续问了些别的问题,一一得到答复后,忽然脱口而出:“像你们这样的穿书者,占据了这具躯壳,原有的灵魂何处安放?”
“……”店小二张了张嘴,有些语滞,半晌后蹦出一句:“估计死了吧?”
钟未晚沉默了。
他站起来身来,逆着月光而立,神色越发模糊难辨,似乎笼罩着某种极其深沉的暗意,却转瞬即逝,恢复如海一般的平静。
他没有再问,挥手撤走了禁锢玄龙的阵符。
店小二重得自由,激动着奔向夜空,旋即又贼心不死地俯冲而下,心心念念想要从钟未晚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吞噬系统在他脑子里苦口婆心相劝:“宿主你千万要三思啊,你现在真的干不过他啊,就算他只有二重境你也干不过他啊,我们先从简单入手不行吗……”
店小二显然没有听进半个字。
他满心豪迈,深以为自己方才只是一时失手,这次必定能够手到擒来,迈出逆天魔龙称霸世界的历史性一步。
平地卷起阵阵狂风,呼啸声荡彻天地,仿佛是世间为他响起的振奋号角。
下一刻,雄心壮志的魔龙再次扎入了那团由阵符所凝成的无形泥沼之中,这回不仅是脑袋,而是全身上下都被浸润包围,顷刻间便成了难以动弹的石像。
“唔唔唔!!!”
血盆大口惨遭粘稠灵气糊住,店小二只能瞪着头也不回的钟未晚,在心中发出了愤怒无比的呐喊。
他使劲浑身解数,终于成功竖起爪子的第三根指节——你大爷的,莫欺少年穷啊!
*****
此时的罗大山正在客栈的厢房里,急切等待钟未晚的到来。
今日去天海阁查看账簿,果真让他发现了异常之处——那些与阵法构建相关的常用材料,诸如生云石和九霄水,都在某一日内全部售出,并且交易对象为同一人。
那人没有留下姓名,据掌柜描述是个长相英俊的年轻男子,气质温文尔雅,说话也客客气气,唇边时常含着微笑。
罗大山回忆起白日与江临交谈时的情景,越琢磨越觉得两人形象重叠,也因此越发担忧,忍不住连夜向钟未晚发出传讯。
如果不是因为双方之间存在隔阂,登门拜访过于唐突,他可能就直接找到刘富贵家去了。
罗大山不确定钟未晚是否会赴约,难免有些焦虑,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不时看向窗外。
入夜以后,小镇的住民基本都回家了,虽然万家灯火透出融融暖意,街道却是空荡冷寂,半点人声都无。
在更遥远的原野之上,似乎有凛冽狂风呼啸而过,只不过以罗大山的修为境界,并不是很能听得清晰。
他开始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大风把传讯符给吹走了,更有甚者,钟未晚是不是并不愿意来与他单独会面?
罗大山犹豫不定,在现在出门与继续等待之间摇摆,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一声轻笑。
“道友在愁什么呢?不如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你解惑。”
声音出现的瞬间,罗大山全身肥肉一颤,随即有丝丝缕缕的灵力从体表溢出,迅速构造成一件铠甲形状的绝对护盾。
他丝毫没有察觉这不速之客是何时进入到房间里来的,表明对方气息敛藏的本事十分高超,即便修为境界不强,也会是相当难缠且棘手的刺客。
“来者何人!?”罗大山厉声质问。
那道低沉的男声又笑了笑,紧接着一张脸自虚空中浮现,眉毛微扬,狭长双眸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说:“道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白日才见过,我是钟兄的朋友,你还记得吗?”
罗大山:“……”
罗大山直觉不妙,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但明面上他仍然强装镇定,甚至刻意让自己的语气显露出冷淡与不悦。
“原来是你。”他说,“这大晚上的,道友怎么突然跑我这儿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会当做是什么别有所图的贼人。”
江临哦了一声,解释道:“我以为你会不欢迎我,便也懒得提前说了。”
罗大山心想你可真有自知之明,却不能把这话说出口,圆脸上挤出一个还算友善的笑:“欢迎是欢迎,只不过如今天色已晚,也到了我休息的时间,道友不如……”
“这就休息了?”江临顿了一顿,微笑道,“难道不是在等什么人吗?”
罗大山面色微僵,但转瞬恢复如常:“道友为何会这样认为?”
江临:“自然是因为我瞧见了那道传讯符……哎,你可别误会,我很尊重个人隐私的,并没有私自偷看你们的信件。”
罗大山:“……”
江临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姿态自然放松,似乎当真是想要闲话家常,罗大山却感受到一股仿佛连空气都凝结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