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未晚哦了一声,若有所思。
梅溪舟不禁多打量了他两眼。
相貌十分惊艳,境界差得可怜,不过能以区区一重境面对山魅,却没有受什么伤,大概有其他过人的本领,或者隐藏了修为。
“师姐,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有人问梅溪舟,“罗盘显示方圆五十里范围内都没有疑似的能量波动。”
梅溪舟柳眉蹙眉,这确实有些麻烦。
“我们先去找人打听一下……”
“你们是要去找山魅的本体吗?”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声。
四目相对间,钟未晚眼神认真地发问,神色无异,梅溪舟的表情却有些古怪。
这位道友……怎么给她一种慢半拍的感觉?
旁边的微胖少年再次忍不住开口:“这还用问吗!?师姐不是早说了,我们一路都在追查那个家伙!只是那家伙胆小如鼠,把本体藏得很深,根本不知道它躲在什么地方……”
“我知道。”
“你要是帮不上忙就闭嘴……”少年话音一顿,眼神惊疑不定,“……你说什么?”
钟未晚:“我应该知道山魅在哪里。”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落在他的身上。
梅溪舟眼睛微亮:“道友有线索?”
钟未晚纠正:“有线。”
梅溪舟愣了愣,没听懂。
在场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听懂了,只有徐老想起不久前自己明明先行出发,钟未晚却很快跟了过来,莫非那并不是巧合?
*****
空中的流动黑线只有钟未晚能看到。
被梅溪舟带到天上以后,以俯瞰视角眺望大地,线条的走向就变得越发明晰,如同一张繁复密集的蛛网,最终都汇集一处。
半个时辰后,众人降落在某个山洞外。
无数阴气凝聚的藤蔓自洞顶垂落,对不速之客呈现出张牙舞爪的敌对姿态。
梅溪舟一剑劈开道路。
阴气化作无数碎片纷纷落下,霎时之间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洞穴里的红衣男子无处可逃,惊怒交加,喉间爆发出一声尖锐长啸,要同他们斗个鱼死网破。
与先前那影子化身相比,他的形体要更为凝实,不计其数的青筋自苍白的皮肤以下凸显、涌动,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长虫。
几乎同一时间,那些连接着四面八方的黑线也尽数回到他的身侧,隐隐幻化出臃肿而扭曲的节肢身躯,充斥整个洞穴空间,带来极其诡谲的强大压迫感。
众剑修脸上浮现凝重之色,纷纷握紧手中长剑,道心高速运转。
微胖少年站在钟未晚的身边。
他最开始还对钟未晚的话将信将疑,甚至怀疑此人是否别有用心——比如想要蹭一下师姐的飞剑——因此脸色很不好看。
但是在来到这处山洞,并亲眼见到山魅本体以后,他的态度终于发生转变。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找到他们费尽千辛万苦都找不到的目标,少年剑修不得不承认,自己心中隐隐有几分敬佩之意。
“你真的只是一重境吗?”
“嗯。”
少年越发惊奇,只是眼下并非八卦的好时候,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让灵力淌遍全身,保持最佳的出剑状态。
“你修为不够,等会儿切记跟紧我。”
“……”
“不用担心,你助我们寻得山魅,我定会护你周全。”
“……”
没有得到回答,少年疑惑地转头望去,却见钟未晚不知何时已经退步到百丈开外,在高耸入云的岩体之间探出半个身子。
察觉到他的视线,钟未晚想了想,礼节性地拱手,薄唇微张,说了四个字——
道友加油。
少年剑修:“……”
第六章
少年剑修有点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该说什么好……也太自觉过头了?
而且从这里到那里足足有百丈以上的距离,他才不过一重境,怎能跑得如此之快,还无声无息??
不过眼下情况紧急,也不容许少年思考太多。山魅的攻击已汹涌而至,钟未晚的离开正好能让他放下顾虑,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战斗之中。
这并不是一个容易解决的对手。
相比起双方上一回正面交锋,如今的山魅要强大得多,极有可能是在这段时间里吸食了大量元寿与血气,内化为自身的阴气本源。
曾经他们可以联手将其打成重伤,只差一点便能斩灭于剑下,现在却有些肉眼可见的吃力。
所幸有徐老的加入,多少能弥补些实力上的不对等。除此以外,这些出身万剑山的年轻弟子并非只懂得单打独斗,他们入门以后的其中一项必修课便是诸星剑阵,也曾互相配合越阶杀敌。
战况最激烈时,耀目剑光在此空间交织流淌,震撼的嗡鸣之声响彻于天地之间,仿佛连扑面而来的气流之中都染上了金戈血色。
山魅异化而成的怪物渐渐落于下风。
在它那臃肿身躯的末端倒刺之处,数个眼球状的凸起忽然从中央开裂,蕴含剧毒的墨绿尖刃正要射向剑阵众人,却因地脉猛然隆起而失去准头。
它勃然大怒,恶狠狠的目光径直投向钟未晚所在的位置,仿佛要将他吞吃入腹。
下一刻,随着主阵者梅溪舟起剑,诸星剑阵所凝成的浩瀚剑意迸发出凌厉气势,如同滂沱大雨轰然落下。
明明无形无质,如若潋滟极光,却能听到连续不断的剑入血肉之音,空中更是渐渐弥漫起一阵薄纱般的浅色红雾,以及越发刺鼻的腥臭气息。
山魅终于倒下了。
化虚为实的庞大身体已然消失无踪,仅剩下残破的红衣人形,全身上下遍布剑痕。
一众万剑山弟子皆是精疲力竭,不过脸上难掩喜悦与激动。
徐老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地上仰头望天,感受着体内那股挥之不去的阴气逐渐散去,他也咧嘴笑出了声。
可就在这时,状况突变。
从山魅身体内部窜出一缕极黑之物,化作腾空而起的大蛇,闪电般袭向百丈开外的钟未晚,似乎是要报方才的绊脚之仇。
这黑气所卷携的寂灭杀意,只怕连五重境修士都难以轻松接下。
“道友小心——!!!”
梅溪舟焦急大喊,她的飞剑同时追去,可由于灵源枯竭,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钟未晚大睁着眼。
世界在此刻变得无比清晰而缓慢。
他不太确定这是自己神魂强度的缘故,还是新身体带来的好处,他可以看见那些黑色的魔气如何翻涌不断,更与周遭流动的灵气发生碰撞摩擦,激起阵阵光华。
钟未晚画了一道简单的折射符。
没有借助任何辅助法宝,也没有调用大量灵力,那些本就存在于环境中的灵气便雀跃地潮涌而来,依照他的意愿汇聚成无形屏障,将来势汹汹的魔物弹向别处。
而在其他人眼里,这一切发生极快。
等到他们回过神来时,黑色大蛇已然直奔向高空,速度仿佛胜过先前。
直到穿越厚重云层,它才成功压制冲势,正要再度袭向仇敌,却猝不及防撞上一只蓝色的蝴蝶。
蝴蝶本是灵气构筑而成的造物,虽然能用来寻人,自身却无比脆弱。
被这样猛然一撞,它直接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甚是凄凉。
“……”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抓住了大蛇。
不轻不重,却让它逃脱不得。
大蛇并非活物,是由山魅最后的执念与魔气凝聚而成,本不具备多少灵识,却在这一刻刻产生了强烈的恐惧,身体骤然绷紧成僵硬的直线。
江临垂眸,瞳孔幽暗:“瞧瞧,你这是做的什么好事?”
大蛇:“……”
大蛇更僵硬了。
“你妈妈没有教过你吗?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尤其记得要看路。”
江临语速不疾不徐,也听不出什么情绪起伏,仿佛真是在闲话家常,五指却渐渐用力,“不然撞坏了别人的东西,你打算怎么赔呢?”
大蛇自然无法回答,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痛苦气音。
江临轻啧一声,觉得很是难听。
于是从他掌心处开始,大蛇扭曲变形的身体寸寸炸裂,如同一朵朵盛开的黑色蒲公英,诡谲妖异,转瞬又被冷风吹散。
江临嫌弃地甩了甩手。
灵蝶术法已破,若要继续寻人,便只能打道回府。
他有些不太耐烦,决定这一趟过去,定要将那泥土里的菌丝挖出来随身携带,以防再次遇到某些横冲直撞的牲畜,徒增来回奔波的无用功。
这样想着,他降低了御风飞行的高度。
也就在这时,江临发现了钟未晚。
他最开始并未留意,毕竟地面上的人多了去了,然而其中那个身着麻布衣衫的年轻男子,却正巧抬头望向他的方向。
双方视线交汇。
江临眯了眯眼,脑海里冒出一个念头——这家伙长得还挺漂亮。
与周围的荒山野岭格格不入,更像是应该出现在世家高阁的雅间内,凭栏眺望,焚香抚琴。
在这之后,则是某种难以言说的熟悉感,如同雾里看花,令他生起些许好奇之心。
对视之中,钟未晚率先移开视线,后退几步,隐匿于山脉阴影下。
这对江临来说不是问题。
自从穿越进来以后,他便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得极好。极目远眺时,甚至能够看见几千公里外的天劫雷动。
如果用这世界的概念来说,他的神识强度已经超越了一至九重境,可以与半步飞升的修士相媲美。
真正的问题在于,即便他再怎样认真地打量对方的相貌,也一时想不明白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江临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他犹豫一瞬,降落到了地面上。
“我的天,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佯装惊讶道,环视四周后面露关心之色,“诸位道友可还安好?需要我帮忙吗?”
此时的梅溪舟已经去到钟未晚身边,并确认他没有因为方才黑色大蛇的偷袭而受伤,心中松一口气。
听见江临的声音,她回身说道:“多谢道友关心,我们都没事,只是因为先前合力制服这山魅,多少有些疲惫。”
江临点头:“原来如此,无事就好。”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这儿地处荒僻,诸位看起来也暂时不好行路,要不让我做个顺水人情,你们要到哪里去?”
梅溪舟一愣,连连摆手:“这怎么好意思,我们萍水相逢,自然不能劳烦道友……”
“算不上劳烦,相逢即是有缘,江某我最喜欢结交朋友了。”江临笑了笑,“而且贵宗长老对我有恩,我载你们一程,于情于理都是应当。”
梅溪舟有些意外:“道友知晓我们的出身?”
“并不难辨别。”江临指着她佩剑上垂落的剑穗,“我曾有幸在万剑山住过一段时间,你们的剑穗尽管每个都造型不同,但无一例外都蕴含着同样的灵术气息,应该是文长老的杰作罢?”
梅溪舟讶然:“确实是文长老亲自为门内弟子制作的。”
江临:“我还记得她当年曾被掌门要求立下心魔誓,此生剑道不突破七重境,便不会再碰手工制品……看来需要道声恭喜了?”
梅溪舟摇摇头:“文长老找人替她解了心魔誓,从此沉迷手工制作不可自拔。”
说着便笑出了声,抬眸望去时,对面的江临也含着笑意,仿佛对此早有预料。
双方的距离感一下子拉近不少,而她对江临的说辞也信了七八分,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此自然地谈起文长老的过往。
江临适时从袖中取出一枚核桃大小的方舟,抛向空中,变化成足有两层楼高的飞行宝物,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各位有请,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梅溪舟确实累了,在场所有人当中,她应当是精神消耗最严重的一个。诛星剑阵体量庞大,错综复杂,作为主剑所要承受的压力自然比其他阵位要多得多。
她看了看其他同门,也没有谁提出反对意见。
“那便先提前谢过道友的相助,请将我们送到鄞海城。”梅溪舟拱手行了一礼。
江临微笑:“不必客气。”
他站在飞舟门边,等待受伤的年轻剑修们相互搀扶站起,期间视线数次投向默不作声的钟未晚,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见过这样一张脸。
结果直到包括许老在内的所有人都登上飞行飞舟,钟未晚都没有动作。
微胖的少年扒在精美的雕花横栏上,朝他喊道:“你快上来,我们要出发了!”
钟未晚摇头:“我不去鄞海城。”
江临笑容不减:“道友想去哪里,尽管和我说便是,我总不好留你一人在此。这飞舟速度不慢的,你要到天涯海角都没问题,让我送你一程。”
“多谢。”钟未晚顿了顿,神色认真道,“但我没打算去天涯海角,道友不必相送。”
江临:“……”
江临不好强求,最能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道友一路小心,我们有缘再会。”
钟未晚目送着飞舟升空而起,旋即转头看向不远处,那里正躺着山魅的尸骸。
这种邪物原本不具备真实形体,靠着吸食阳间血气所凝聚出来的身躯不能持久,不过短短片刻便已红肉化作枯骨,完全看不出来原本的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