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发现晏无归又在喝酒。
而昨日还算空旷的正殿内,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水属性的天材地宝,散发着刺骨寒意。江眠稍稍靠近一些,就感觉自己体内的灵力也变得充盈起来。
晏无归放下酒杯,将几株有攻击性的冰蔷收了回去,免得意外伤到江眠。
“有事?”
“师尊,这些都是哪里来的?”江眠好奇道。
“本座昨夜去万年冰窟找来的,你如今还用不上它们。”
江眠神色微动:“……原来您昨夜出去过吗?”
此时此刻,晏无归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他坦然道:“傀儡分//身之术罢了,等到元婴期,本座自然会教你。”
江眠盯着他不作声,眼眶慢慢红了。
晏无归心里一紧:“你又哭什么?”
“那以后,您岂不是可以一边当我师尊,一边去找其他的炉鼎……”江眠委屈道。
“……江眠,你脑袋里怎么装着如此乱七八糟的事情?本座只是出去找些对修炼有益的东西,”晏无归忙不迭解释道,“看到没,这是墨霜岩,还有那百年一开的玄冰昙莲,本座有了这些宝物,何必再找什么炉鼎?”
“既然您一直都能借助天材地宝来修炼……”江眠的眼泪将落未落,却软软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那为何在我来之前,您从未停止过收集炉鼎的命令呢?”
晏无归僵在原地,无话可说。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明白,这么多年浑浑噩噩的行为究竟有何意义。
江眠扯着他的衣摆,替他作答:“难道师尊太寂寞了,其实只是想找一个道侣吗?”
晏无归愣了愣,立刻反驳道:“笑话。”
“您孤零零地守在空荡的宫殿里,无人接近,谁都怕您。您之前还说,曾经的好友不是死了,就是与您反目成仇,”江眠吸了吸鼻子,不顾晏无归身上逐渐散发的威压,继续道,“所以您才想要有人陪伴,却不希望那人是迫于您的威名选择停留……而是心甘情愿。”
这话让晏无归听得心绪莫名烦躁,他脸色微沉,下意识冷硬回道:“江眠,或许你有所不知。别看本座在修真界人人喊打,但实际上,多得是人不要命地扒在本座身侧,想要自荐枕席。”
江眠那番言论是否准确,晏无归不愿深想,但他可以确定自己此刻没有说谎。
但话音刚落,他忽然在江眠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格外危险的气息。
转瞬即逝。
晏无归还没反应过来,江眠再次变得柔软无害,用那双漂亮的淡色眸子定定看着他,目不转睛。
“自荐枕席。”江眠轻声重复。
晏无归微微一僵,方才的烦躁之意不知飞去了何方,甚至有些紧张。
“是……又如何?”
“那您接受过吗?”
说着,江眠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扫过,晏无归发现自己居然有股后退的冲动。
他难以理解,自己怎么会被区区一个炼气期的小家伙压了气势。偏偏他还看不明白江眠的心思。
“本座接受了又如何,不接受又能如何?”晏无归沉默片刻,反问道。
可江眠没再说话,也没再看他。
当着晏无归的面,江眠从储物袋里拿出那朵小云,转身坐着它飞到了天上去。
晏无归怔怔看着江眠离开,只觉得莫名其妙。
不是方才还在好好说话么,为何江眠突然就不理他了?
所以江眠问他那些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晏无归多年未曾和旁人亲近,而且如江眠所说,他也没有朋友,所以他真的不懂江眠为什么会闹脾气。
但一个人呆着,他心中却像有万千蚂蚁在爬。
他默默想了许多理由,却始终难以确认,也不知道该如何直接开口去问。
最后晏无归终于找了个笨办法。
他幻化容貌,变成一个普通护法,以求助的由头找到了魔宫中人缘最好的管事,把刚才自己与江眠的对话稍加修饰,完完整整如实述说了一遍。
而出乎晏无归预料的是,那管事居然大惊失色,拍着他的肩膀怒道:“你小子真行!要是我敢对家里婆娘这样讲话,她非得把我扒皮抽筋,扔到幽涧里喂黑兽不可!”
晏无归:“……”
他挥手把管事的记忆消去,灌了好几口酒,陷入沉默。
*
天色渐深,魔界的月光如血。
晏无归把酒收好,发现江眠依然躺在云上,似乎还睡得很香。
他实在耐不住,干脆闪身来到江眠身边坐下,垂眸端详他安静的睡颜。
可就在下一瞬,江眠突然翻了个身,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腿上。
晏无归浑身一僵,控制着自己没有动弹。
而江眠好像很喜欢他身上的气息,抬手软软地抱住了晏无归的腿,让晏无归不得不暗自调整呼吸。
数百年的静心修炼,在此时仿佛变得毫无用处。
没过多久,江眠像是做了个不太高兴的梦。
“变态,坏人,花心萝卜……”他小声说着,手上力道也越来越大。
“你是在骂本座?”晏无归不禁笑了笑,低声问道。
由于修行者五感太过灵敏,江眠一下就被吵醒了。
他本就心情不好,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晏无归还在对他笑,眼泪瞬间哗啦啦流了出来。
晏无归有点慌了。
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江眠总是哭。只要他一哭,晏无归就忍不住想顺着他的意思去做。
道理都明白,但晏无归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慌。
江眠松开抱着晏无归的手,主动挪得远了一些,眸子愈发湿润。
“讨厌。”
他小声说着,金豆子又掉了一地,落在充满火灵气的小云里,发出“嗞嗞”的声音。
慌乱之中,回想起那个管事语重心长的模样,晏无归赶紧弥补道:“本座不曾接受过任何……自荐枕席之事。”
“真的?”
“千真万确。”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非要看到我哭了才说,你是不是就想要我难过。”江眠哭腔仍在,委屈极了。
晏无归被问得哑口无言,他忍着把人按进怀里的冲动,犹豫片刻道:“江眠,你为何会如此在意?本座是你的师尊,而非其他什么……”
江眠红着眼睛打断他:“晏无归,你再说一遍。”
许久不曾被人直呼大名,晏无归足足怔了数秒,才把江眠揽过来抱进怀里。
他实在管不了那么多,低头用力吻上了江眠湿漉漉的唇。
晏无归原以为师徒关系本该极其纯粹,他一直在心底克制着多余的念头。
因为他这辈子的亲缘友情早已彻底断绝,以前从未收过徒弟,只有一个短暂的师尊。对他而言,修行之路上的所有进展,皆是自行摸索而出。
但江眠不理他的时候,晏无归独自一人想了很多。
他想到管事对他和江眠理所当然的误解,又想到无妄峰的血修大长老,好像就是个养徒弟等同于养面首的女人……忽然发觉是自己走入了误区。
不过是收个徒弟,他竟然不知不觉就想要按照老一套那样循规蹈矩。
怎么能忘了,他晏无归自身的道途便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
既然江眠对他有这份心思,他也对江眠……有极为不同的感觉,那又何必克制?
先试试再说。
晏无归想得简单,但当唇齿相触的那一刻,真正陷入恍惚之人,也是他。
温热呼吸不断交融,就连那轮血月洒落的光辉,也随他心绪波动而逐渐扭曲,被烧得沸腾。
晏无归几乎无法自拔,咬着那双柔软的唇,手臂力道越收越紧。
直到江眠眼尾通红,扯着他的衣领喘气,满眼都是控诉。
“疼。”
江眠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软声抱怨着,却依然软绵绵地靠在他肩头。
态度好了不少。
晏无归抬起他的下巴,指腹缓缓摩挲着他唇角的伤处,哑声道:“江眠,你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身利益。你我身份天差地别,但你知道本座对你无可奈何,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哭也好,跟本座闹脾气也罢……先前你想要的,本座都给了。”
“是又如何?”江眠没有一丝被戳穿的心虚,轻声回道。
他还故意借用了晏无归之前说过的话。
如果只是为了自身利益,江眠完全可以现在就把他捆起来,废掉他一身修为,再送给主角受报仇。
这个小世界的渡劫期再强,也强不过积分商城里高价售卖的【道祖鸿钧化身】。
笨蛋老婆,什么都不懂。
而晏无归闭了闭眼,认真道:“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江眠,如今你想要的是本座,便没有后悔之路可选,否则……”
“否则你要杀了我吗?”江眠弯起眸子,与他对视。
晏无归没有否认,血红眸子里写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这诺大修真界,不会有人胆敢沾染属于本座的东西。”
“师尊好凶,但之前分明是你把我抢到这里来的,”江眠轻轻哼了一声,“而且,师尊昨夜都把我看光了,难道还不想负责?”
“……那是你自己脱的。”晏无归身上才升起的气焰缓缓回落。
只要江眠提到炉鼎之事他就理亏。
“我才不管,反正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第81章 仙侠4
晏无归喜欢听这样的话。
虽然他甚至难以确定, 江眠究竟对他是否真心实意。
因为江眠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就连哭的时机也掌握得游刃有余。
哪怕到了今夜,江眠被吻得浑身发软, 眼尾通红地靠在他怀里, 那漂亮的琥珀眸子中,也没有半分诧异之色。
仿佛对他晏无归的所作所为……全都早有把握, 皆在意料之中。
而他却在短短几日之内, 被江眠影响了许多次。
暴躁烦闷,满腹疑虑,心慌意乱。
晏无归不明白, 江眠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如今只知道江眠喜欢可爱柔软的物件, 喜欢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 也喜欢吃饭睡觉。
但除此之外,晏无归无法看透江眠更深层次的心思。
而且这祖宗被掳来以后,还从未提及自己在凡界的家人,简直漠不关心。
江眠好像唯独在意……在意他过往的情史。
这么一想, 晏无归心里忽然通畅了不少。
于是他垂眸盯着怀里的人,低声问:“江眠,你到底为何会如此胆大包天?”
“蜉蝣撼树, 才最有意思, ”江眠弯起唇角, 不知何时便再次用上了敬称, “师尊,您说自己奈何不了我,可我难道不也是如此么?”
晏无归微微一怔。
江眠掰着手指, 细数道:“只要您想避着我, 我便永远也找不到您。哪天我不听话惹您心烦, 您也可以随手将我扔到万里之外。而今后您若是厌倦了我,就能用一根手指将我轻松碾死......不是吗?”
“……是。”
如果他真的想把江眠碾死,或许用不上一根手指。
只要晏无归不主动收敛那渡劫后期的威压,这魔宫有大半的修士都会转瞬间爆体而亡。
他们二人实力悬殊至极,江眠这蜉蝣撼树一词用得合情合理。
“所以师尊,反正在旁人眼里,我就该是您闲时取乐的小玩意儿,我的存在对您毫无威胁,”江眠将碎发撩至耳后,理直气壮道,“那我就要趁着师尊还愿意宠我,生气了也舍不得杀我的时候……再多任性妄为一些,这样才有意思。”
晏无归沉默听完后,低声感叹道:“你是个修魔的好苗子。”
纯粹为了得到些许趣味而肆意行事,正正是魔修爱做的事。
江眠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那师尊为何要让我修炼如此温柔的正道功法呢?”
“这件事,本座做得很对,”晏无归抬指用力点了一下他的脑门,“许多魔功威力虽强,却会潜移默化扭曲人的心性,境界越高,越是难以自觉。本座可不想看着你变为功法的奴仆与养料,届时,你恐怕比如今更为性子恶劣。”
而江眠好像完全没听进去似的,鼓起脸揉了揉额头,闷声道:“师尊,你欺负我。”
“本座何时……”
“你就是在欺负我,还要对我动手动脚。”江眠将脑袋藏进他颈窝里,软软控诉道。
微凉的柔软脸蛋在颈侧轻蹭着,亲昵无比,让晏无归浑身一僵,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能默默认了口头上吃的亏,江眠说什么就是什么。
关系亲近之人到底该如何相处,对晏无归而言本就是一个困难的话题。
他其实有些无措。
但江眠倒是比他自然得多,没过一会儿又扬起脸骄傲道:“对了师尊,我今日突破到炼气六层啦,您看!”
话音未落,他白皙指尖之上就霎时多出了几个小冰珠子,圆滚滚的毫无棱角,散发出微弱的寒意。
晏无归心中一振,感觉话题终于回到了……他可以正常应对的事情之上。
于是他松开江眠,打了个响指,故意高深莫测道:“回头。”
江眠乖乖转身,看向天际。
转瞬间,一道血红的瀑布顺着头顶月光倾泻而下,冲入后山,惊起万千飞鸟。
那高不可攀的神秘血月,好像仅是被他随手当作一个盛满血水的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