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恐惧,是一种会玷污口感的情绪。
它让新鲜的血液变得酸涩难饮。
而人类的脆弱总是无法避免。
倒胃口, 是时候离开了。
晏寒时将酒杯放下,系好西装外套的那粒纽扣,再次拿起手帕擦拭指尖, 却忽然动作一顿。
台下换了新的拍卖品, 沉重红布揭开,一股让他无法忽视的香甜气息, 轰然蔓延。
藏在暗处的众人并未露出过多骚动。
只有晏寒时缓缓起身, 隔着手帕掀开黑帘, 垂眸看向金笼中的少年。
江眠纤细的手腕被缠了细链, 依偎在笼子边缘, 睡得很香。黑发柔软地盖了小半边脸, 遮不住他精致如白瓷的五官, 长而浓密的睫羽垂着,显得安静又乖顺。
只能用这样毫无意义的细链。
若是稍微再粗暴一些,那丝绸般娇气细嫩的皮肤,会被轻易压出刺目淤青。
这位匿名拍卖者,非常了解他的商品。
晏寒时沉吟片刻,若有所思地举了牌子,翻倍出价。
会场霎时变得寂静,无人敢与他争抢。
拍卖者并不吝啬于提供更为精美的包装。沉睡的少年被裹进柔软的天鹅绒棺材里,铺满染着晨露的玫瑰花瓣。
无知又脆弱的小血仆,在睡梦中被领回亲王的领地,藏于密林间的湖泊中央。
蔷薇盛放的古堡被宁静湖水环绕,他再也无处可逃……
不。
是晏寒时在反复回想,那股异常香甜的气息。
他甚至感到焦躁与干渴,忍不住命令仆从掀开棺材盖,垂眸低嗅着缓缓弥漫开来的香气,却不曾将少年吵醒。
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日太长,他早已忘了,这样诱人的食物是否依旧存在。很奇怪。
直到江眠在黑棺中悠悠转醒,纤细手臂撑着雪绒软垫,一点一点坐起身子。
晏寒时没有让人帮他,修长双腿交叠靠向椅背,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江眠的一举一动。
江眠疲惫地喘了口气,似乎有些病恹恹的,但不像曾经被送来的血仆那样惊恐,或是歇斯底里。
漂亮苍白的少年只是垂下眸子,指尖轻轻抚过银链,随后饶有兴趣地笑了笑。
唇角正要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他忽然偏过头掩着唇剧烈咳嗽,脸色霎时愈发惨白,甚至咳出了血。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落入玫瑰花瓣的血红海洋中,好似转瞬间便会消失无踪……却执意在那雪白的天鹅丝绒上,留下了刺目的痕迹。
晏寒时眉头微微一皱。
他知道,江眠或许还会咳得更厉害,他不该靠近。
可天鹅绒中那一朵绽开的绚丽血花,却让他看得目不转睛。
难得买到闻上去这般美味的人类,已经足够。
晏寒时拿着干净的手帕,托起了少年清瘦的下巴,慢条斯理地仔细擦拭,垂眸欣赏那纤细优美的白皙脖颈。
而江眠顺从地抬起脸,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软声道:“主人。”
晏寒时手上微顿。
江眠似乎对自己的处境心知肚明。
这句主人,甚至叫得有些玩味,隐隐含着撒娇的味道。
晏寒时不自觉放缓动作,白净手帕抚过细嫩娇气的脸颊,尽量轻柔,但依然带出了一丝红意。
他微微挑眉,发现自己有些入迷了,居然想把江眠抱起来,在即将实施的那一刻才勉强停住。
于是,晏寒时轻轻拍了拍江眠的脸,仿佛在随意哄着家中娇养的小物件。他嗓音温和低醇,犹如上好的红酒,总能让人放松警惕,难以分辨这是叮嘱,还是警告。
“乖,别这么叫我。”
说完他便将手帕扔了,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让管家把人带去沐浴。
安静得近乎死寂的湖中城堡,因这个命令而泛起了压抑的骚动,与一阵窃窃私语。
唯独江眠并未表露惊喜,也没有一丝恐惧。他乖巧地轻声应是,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当房间再次变得空荡,晏寒时却在想……如果他昏倒在浴室里,一不小心磕出血来,或许会非常浪费。
但还是应该让小血仆自己清洗的。
毕竟他被旁人轻轻一碰,就总是容易留下印子,也不干净。
种种莫名的想法在脑中盘桓,让晏寒时有些烦躁。他从冰柜中取出早晨新取的几杯血液,又忽然厌恶地让管家将它们尽数带走。
闻过江眠身上的味道,这些尚且新鲜的血液,竟然全都变得臭不可闻。
真是奇怪。
*
江眠被包裹在干净纯白的真丝睡衣里,坐在床头,纤细白皙的小腿够不到地毯,只能悬空垂着。
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梳洗装扮得恰合主人心意,洁净而美丽。
晏寒时压抑着心中的躁动,换了一张手帕按在江眠颈部,骨节分明的手稍加用力。
清瘦脆弱的身子轻轻一晃,江眠眼神柔软地看着他,并未挣扎。
晏寒时将手松开,指印鲜明。
人类依然脆弱至极,江眠却没有一丝恐惧,青紫血管中散发着罂粟般的蛊惑香气。
“你是什么人?”
他撤下手帕,亲手摩挲小血仆暴露无遗的颈动脉,灰蓝眸子里翻滚着异样的情绪。
“您的血仆,主人。”江眠轻声回道。
他甚至还没有改口,胆子大得不行……却让深邃的蓝眼睛逐渐染上血色与饥渴。
“你知道我的意思。”晏寒时低声说。
江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偏过头,主动露出那一片脆弱诱人的侧颈,督促道:“请您享用。”
这句话并非出于礼貌,抑或是虔诚的奉献,反而更像一种柔软无害的强迫。
晏寒时怔了一瞬,旋即也有些兴致盎然。他不敢想自己究竟在下意识戒备些什么,也懒得去想。
眼前漂亮干净的少年是人类,这毋庸置疑。
终归逃不出他的掌心。
眼眸被幽深血色彻底覆盖,锋利的尖牙渗着冷芒,缓缓刺破少年细嫩的皮肤。
尊贵优雅的王俯身轻吻着玫瑰花瓣,是猎食,也是高高在上的施舍。
小血仆软着身子地依附于他,漂亮的眼睛里浮出水雾,似乎又想撒娇:“疼。”
怎么会疼?
他合该飘飘欲仙,麻痹上瘾,早已陷入幻梦才是。
低贱而难以自控的人类,被高级血族当作饮品之后,总会摇着尾巴再次主动凑上来。
晏寒时没有余裕去思考这些异常。
倒不如说,他才是不由自主陷入幻觉的那一个。
少年的鲜血,比他想象中甜美百倍,让他情不自禁地沉迷。
相比起生命中第一次品尝血液时的快乐,如今的沉醉似乎更甚。
晏寒时把江眠搂入怀中,一把扣紧了他似要挣扎的纤细手腕。
多年尚未与人类如此亲近,他却不曾感到一丝焦灼烦躁。
他只想将小血仆抱得更紧,继续吸食他鲜甜的血浆,永不停止,直到那孱弱的躯体被掠夺至残败干涸……
不。
不能这么快喝完。
染着鲜血的锋利犬牙艰难抽离,血红舌尖贪婪地卷走最后一滴滚烫血珠。晏寒时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垂眸打量着怀中愈发孱弱的少年。
江眠还是散发着……让晏寒时无法忽视的甜美气息,眸子水润。
高级血族赐下的吻,能使他颈侧血管的创口快速愈合,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点。
但衬在那雪白的皮肤上,依然格外刺目。
江眠没有恐惧,没有致幻,也没有麻痹。
只是很委屈。
尚未餍足的吸血鬼喉结微滚,小血仆却已然眼含控诉:“疼,下次能不能喝得快一点。”
晏寒时:“……”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掩饰般取出手帕,姿态优雅地覆过唇侧,又慢条斯理地垂眸擦手。
可江眠的视线却还是牢牢盯在他身上,似乎越来越委屈。
“主人……”
他甚至软声唤着,本就白净的脸颊因失血而更显苍白,像一碰就碎的脆弱瓷器,必须裹在丝绒软料里好生呵护,温柔哄着。
晏寒时觉得自己疯了。
他想问江眠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如此胆大,偏偏自己又忍不住有意纵容。
是血液太过美味的后遗症么?
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就让晏寒时抑制不住感到晕眩失控。
不能涸泽而渔,但是更不能上瘾。
这样奇怪的血仆,他该养在别处才行。
晏寒时用最后的理智唤来管家,把人赶了出去。
自己却一动不动,站在古老的雕花窗前,盯着窗外白玉般的月亮,眸中血色久久不曾褪去。
他怀疑,今夜的异常仍未结束。
*
果不其然,孱弱的血仆受不得一丝伤害。
即便裹在温暖的天鹅绒被褥里,他半夜还是发起了急病。
晏寒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亲自前去查看。
少年颤抖着蜷缩在被子底下,咳了一床的血。墨玉般的黑发被冷汗浸湿,柔软地贴在脸侧,摸上去却冷得惊人。
被连带着被子一起捞出来之后,江眠无力地垂着脑袋,靠在他肩头轻喘。
晏寒时下意识想要将他推开,却失败了。
馥郁香甜的气息让他忘了一切,几乎使不上劲,只能怔怔看着人类特有的生命力,从这具瘦弱的身体中缓慢流失。
鲜血染红一丝不苟的西装,玷污了绣着黑色蔷薇的干净衬衫,甚至沾上晏寒时冷白的指尖与手腕。
他发现自己并不介意。
而他的小血仆,似乎从这个怀抱里汲取了些许能量。
江眠艰难地支起脑袋,察觉到晏寒时此刻的狼狈,竟然轻笑了一声,说道:“您真可怜。”
“……可怜?”
“嗯,”月色下的琥珀眸子,溢出一丝瘆人的喜悦与疯狂,“主人,我快要死了。”
晏寒时微微一怔。
江眠在高兴些什么?
怀中人类的身子轻如羽毛,被他这样抱紧,柔软面料之下的脊背线条愈发清瘦分明。
或许,他的确是快要死了。怪不得他的眼里毫无恐惧。
“等我死了,您这辈子再也尝不到……比我更好的味道,”江眠缓缓弯起眼睛,唯独唇色被鲜血染得艳丽,点亮了那病恹恹的惨白面色,“该怎么办呢?”
晏寒时已经尽力表现得游刃有余,却在此时瞳孔骤然一缩。
甜美香气盘桓在鼻尖,让他忍不住悄悄嗅闻,近乎沉迷。可江眠擅自蓦然掀开了无害的表皮,如此恶劣地逼迫他直面真相,到底想做什么?
他难得有些无措,手臂力道逐渐收紧,沉默失语。
“这样吧,您别浪费了。”江眠唇角的笑意愈发浓郁。
话音未落,苍白纤细的指尖沾着零星血液,覆上他微抿的唇。
在晏寒时难掩惊愕的目光之下,尽数涂抹。
总有一方会被迫纵容。
矜贵优雅的王,被卑贱人类的鲜血恣肆玷污。在无从逃离的皎白月光中狼狈不堪,眼尾泛起潮红。
连那对森冷锋利的尖齿,也沦为毫无意义的玩物。
“舔干净一点。”小血仆玩味地发号施令。
晏寒时没有拒绝。
*
这改变了一切。
他压抑着混乱的呼吸,捧起江眠濡湿的指尖。不知是想掩饰些什么,他又沉默着取出手帕,用力将它擦拭得微微泛红。
晏寒时知道自己本该立刻停下,让仆从过来清理床褥,顺便利落地处理掉……这个利用死亡出言胁迫的狂妄之徒。
可江眠却坦然享受着他的侍奉,甚至漫不经心地偏过头。
另一只空闲的手,轻轻摩挲着血迹斑斑的纯白床单,眼底神色愈发兴致盎然。
“……别这样。”晏寒时瞬间明白了江眠的意思。
这个恶劣又疯狂的人类,根本不在乎任何事,只想把他的脸按进那几滩干涸的血里。
晏寒时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服软。
但他的嗓子仍然隐隐作痛,领带松了,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口被扯开大半,冷白干净的皮肤被刻意染上血红。
他只能哑声重复:“别这样。”
近乎恳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