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说话,萧靖逼问:“你不是有话要说嘛,你说啊,我现在给时间你说呢,你又不说了?”
“明渊真君,你觉得耍我很好玩吗?”萧靖面如寒霜,句句直指人心。
“我没空陪你玩情情爱爱的游戏,你若闲得无聊,不如闭死关,以免魔性大发,祸害人间。”
陆长渊发愣,恍惚问:“你……觉得我会为祸人间?”
“不然呢?”萧靖指了指他赤红的双眸,冷笑说:“你一身的魔气,令人作呕。”
“我被心魔所侵时,你是怎么说的?”
陆长渊喉头一哽,想到了往事。
那时,萧靖负伤,一度被心魔缠身,为了不堕魔,常常躲起来,以几近自虐的手段,让自己保持清醒。
不得不说,他有过人的毅力,对邪魔外道狠,对自己也够狠。
虽然不曾说,可陆长渊心知,他已打定主意,若真无法压制魔气,宁可一死,也绝不会堕入魔道。
青莲真人有他的傲气。
这傲气很亮眼,如明月璀璨,照耀九州,令一众邪魔闻风丧胆,激励着一代代年轻的修士。
他的美好,本该发光发亮,如因爱他,而一度蒙尘。
是自己,一直轻视他、伤害他,险些令明月陨落。
自己说的话还回荡在脑海里,一字一句都伤人至极。
“师弟,你一直修行懈怠,被情爱所扰。如今,更是心魔缠身,若你堕魔,将剑宗的脸面置于何地?”
“我们乃剑宗的弟子,当时刻严于律己,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力争大道,而不是整日胡思乱想。”
“依我看,你就是执着太多,才会被心魔。”
“倘若你入了魔道,要么自己了断,要么我替你了断,唯独不能令灵光峰的颜面扫地。”
“说起来,你身为师叔,与白儿相比,还差得远了。”
“白儿年纪轻轻,尚且一心修行,你倒好,不是陷害同门,就是下情毒害人,当真可耻!”
“你……没救了……”
这些话,句句刺人,却是出自他的口中。
陆长渊悔恨交加,想起往事,尚且心痛难耐,他的师弟……
萧靖在听到这些话时,该何等难受啊?
“看来,你想起来了?”萧靖笑了笑,淡淡说:“明渊真君,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顷刻间,他的笑容尽无,逼问:“陆长渊,若你入魔,又当如何?”
陆长渊喉头一哽,握住他手腕的大手都变得寒凉:“师弟……”
“别,你千万别再唤我师弟!”萧靖拍开他的手,后退几步,慌张摆手:“我不愿与魔道为伍,请你有自知之明,并好自为之。”
言罢,萧靖恍然大悟,皮笑肉不笑问:“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陆长渊心乱如麻,有再多的话,都难以言表。
耸了耸肩,萧靖无奈笑笑:“看来,你不想说了?正好,我也不想听呢。”
随即,萧靖转身就走,丝毫不留恋,还嫌弃地拍了拍手腕,仿佛与他同处一片蓝天,都觉得晦气。
在他走后,陆长渊愣在原地,如一块没有感情的大石。
一会儿后,他的指尖才微微动了动,在心里说:“凉老,那些话,真是我说的。”
凉老无声叹息,沉沉说:“是。”
“我……怎么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陆长渊的心很痛,悔恨无时无刻不在折磨他。
天道好轮回,他的报应才刚刚开始吧?
凉老不愿多言,两人之间的恩怨是非,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也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轻易揭过。
说到底,明渊小子的确言行有亏,也欠了一身情债,被青莲真人漠视,也情有可原。
掐指一算,天机一片凌乱,两人的命运交缠交织,如一团乱麻,一人动,则牵扯另一人。
凉老见多识广,也被两人的命理惊住,果断闭目,唯恐遭到天谴。
陆长渊不知在想着什么,眼神明明灭灭,魔气骤然纷乱,又忽地烟消雾散。
顷刻间,他站如高山之松,气质高雅,举手投足间尽显大能的傲气,哪还有入魔的迹象。
然而,唯有凉老心知,他越压迫,反噬时,就越猛烈。
他的心乱了,魔气乱了,连道心都不稳,已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沦为魔道巨擘,受万万人唾弃。
偏偏,陆长渊一再压制,将满腔的苦闷和悔恨,都藏在心底,装作一派淡然的样子,实则心在流血。
“师弟不喜欢我魔气缠身……”
话未说完,他吐出一口鲜血,仿佛被重创,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脸色一片煞白。
凉老大惊:“明渊小子,你别再压抑自己了!”
“师弟对我颇有微词,我不能再让他失望。”
陆长渊想展露笑容,一扯嘴角,又吐出几口血,染红了大地。
“咳……咳咳……”
刹那间,他单膝跪地,紧拽着胸口,疼得瞪大双眸,大口大口地吸气。
忽然,他一掌拍向胸口,疼得连连吐血,可身体的疼痛稍稍盖过了心疼,不禁稍缓神色,想也不想,又是狠狠的一掌。
大地,一片血色。
凉老不忍再看,埋怨道:“你这又是何必?”
陆长渊双眼充血,满脑子都是那个人的身影,艰难说:“心,不会那么痛了,这样就好,这样就很好……”
“你……”凉老欲言又止,神识一探,提醒说:“青莲真人遇到了你的好徒儿,似乎起了争执。”
陆长渊身形一顿,抹了抹嘴角的鲜血,想也不想,就往一处方向遁去。
此时,萧靖遇到了柳元白是真,起争执也是真。
桃花树下,两人相对而立,一个面带微笑,一个脸色铁青,空气察觉有异,纷纷绕路而行。
柳元白穿着一袭清雅的白色道袍,发丝随意撩起,身形略消瘦,比平时多了一分恣意,明明精心打扮,却隐约有别人的影子。
他朱唇轻启,含笑道:“师叔,好久不见,你终于醒了!”
“世人都说你陨落了,可我不信。”柳元白摇头叹息,无辜说:“师父还心系着我,你不会甘愿一死吧?”
若是以往,原主早就暴跳如雷。
偏偏,萧靖不以为意,轻描淡写问:“真的吗?”
柳元白一顿,坚持道:“自然是真的,师父爱我,一心与我结契,你也知道的。”
萧靖:“真的吗?”
他面色不改,明明无动于衷,又像是在看笑话,令柳元白心生怨恨。
“师叔,你这是何意?”
“难不成,你还在责怪我抢走了师父?可感情一事,是身不由己的。”
萧靖:“真的吗?”
柳元白笑容全无,冷冷看着他,眼神怨毒:“你故意的?”
“是。”
柳元白一顿,莹润的指甲掐进手心,怒火中烧:“青莲真人,你根基被毁、修为尽废,比废人还不如,你神气什么?”
“你以为,你还是不可一世的金丹真人吗?”
萧靖面无表情地拍掌,连连叫好:“说得好,你说得太好了!”
当一个人摆烂时,还有言语能打败他?
他的言行太做作,任柳元白再虚伪,都败下阵来,气得神色扭曲。
忽然,他呼出一口浊气,从瓷罐中放出一缕幽魂,含笑问:“师叔,你可认识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啊。”
宋听枫死后,一缕神魂不愿离去,寄身于南斗剑中,神智全无。
如今,他在冥冥之中受到感召,木然地看向萧靖,薄唇动了动,似笑非笑,眼神中多了一分温度。
萧靖心头一酸,看着这熟悉的俊脸,愧疚难安。
师兄……听枫师兄……
忽然,这缕幽魂被柳元白单手掐住咽喉,本就脆弱的灵体又透明了几分,木木地朝萧靖伸出手,茫然挣扎。
萧靖大怒,声嘶力竭道:“放开他!”
柳元白得意笑笑,挑眉说:“哎呀呀,这么紧张呢,你们该不会真有一腿吧?”
在陆长渊取消结契大典后,柳元白郁郁不得志,整日怨天尤人,恨他不曾早死,留着祸害人。
如今,柳元白已许久不曾见到师父,纵然有满腔的委屈和愤恨,又如何人说?
原本,他在洞府里修炼的,心神却无端被扰乱,出门一瞧,正好逮到了宋听枫的一缕神魂。
这人,他不仅认识,还颇有渊源呢。
死就死了,不利用也是暴殄天物,若以他威胁,青莲真人会发疯吧?
呵,为了这一天,柳元白等了太久,等到心智扭曲。
他倒要看看,落难的青莲真人还能不能再威风?
柳元白嘻嘻笑笑,得意坏了:“说来奇怪,你的小情郎怎么跑来找我了,该不会嫌你落魄吧?”
萧靖面如寒霜,冷冷看着他:“柳元白,此时的你,真是丑陋。”
以往,他坏归坏,还会装模作样,如今却破罐子破摔了?
柳元白一听,笑容僵住了,眼神变得异常可怕:“你嘲讽我?”
忽然,他再度扬声,质问:“你是不是嘲讽我?!”
“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笑话我?”
“人人都笑话我,嘲讽我心比天高,可他们也不想想,师父是因为喜欢我,才会与我结契。”
“若不是你……”
柳元白面色狰狞,恨得咬牙切齿:“若不是你,从中横插一脚,以苦肉计骗得师父,又装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师父也不会反悔!”
这辈子,柳元白也不会忘了那一天,他一心仰慕的师父竟当众抛下他,闯入魔界,杀得尸横遍野,只会夺回青莲真人的躯体。
那是他们的结契大典,万人来贺,却没有羡慕或祝贺,唯有不绝于耳的议论声,使他当众受辱。
过后,他哭过也闹过,师父仍不回心转意,执意要解契。
呵,解契?
他们尚未昭告天地,也未立下誓言,结契都尚未完成,何来的解契?
柳元白恨啊,恨不得萧靖死无全身之地!
他明明死了,空有一具躯体,为何又活了过来?
人人都能死而复生,唯独他不可以!
柳元白越来越癫狂,狠狠掐着宋听枫的脖颈,大吼:“青莲真人,你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我誓要你加倍偿还!”
话音未落,他五指并拢,瞬间捏爆了宋听枫的一缕神魂。
只听得一声尖叫,宋听枫残存于世的一缕幽魂散了,消失在天地中。
他下手太快,令人措手不及。
偏偏,萧靖修为全无,变成了一介凡人,别说是修仙者,就连一个普通人都敌不过,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一刻,萧靖目眦尽裂,看着宋听枫化成点点飞灰,消散于天地间,猛地吐出一口血。
宋听枫……
魂飞魄散了!
萧靖悲痛欲绝,似陷入于孤立无援的境地,在刺耳的嘲笑声中,心疼得难以喘息。
“啊哈哈哈……”柳元白猖狂大笑,狰狞道:“你抢走了我的师父,我就让你的情郎魂飞魄散!”
“哈哈哈……青莲真人,没想到吧,你也有今天!”
萧靖恨意冲天,一双凌厉的眼眸死死瞪着他,如从九幽爬出的魔鬼,势要将他拖入深渊中,撕碎殆尽!
他的眼神太过可怕,柳元白骇然失色,不禁后退半步,皱眉问:“你还敢凶我?”
“你,死不足惜!”
话音未落,萧靖扔出一枚黑漆漆的珠子。
柳元白瞪大双眸,虽不知珠子为何物,可其中酝酿的威力足以撼山动地,灭了他,绰绰有余。
死亡如此之近,他怕了,一心想逃,可双腿瑟瑟发抖,连迈出一步都落难。
不……不要……
柳元白心跳如擂鼓,恨不得跪地求饶,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懦弱。
黑珠近在咫尺,他逃不掉了!
忽然,一道遁光极速逼近,想也不想,一挥衣袖,震飞了黑珠。
刹那间,黑珠于半空中爆炸,迸发出滔天之威,连大地都摇晃了几下。
浓烟滚滚。
柳元白惨叫一声,捂着半张脸,满手是血,尖叫道:“我的脸,我的脸!”
他引以为傲的姿色,被毁了。
不,不可以的,若毁容了,成了丑八怪,还有谁爱慕他?
柳元白瞎了一只眼,半张脸血肉模糊,血泪从眼窟窿流下,渗人之极。
“我……我的脸……”
柳元白又哭又笑,似疯了,瞪着一只眼,似要吃人血肉,咆哮道:“贱人,我杀了你!”
言罢,他持剑就砍。
陆长渊拦下,皱眉道:“你们在闹什么?”
萧靖笑得好不得意,泪水却无声而流。
听枫师兄,你安心去吧,从今往后,没人能再欺侮自己。
“师父,你要为我做主啊!”柳元白满脸是血,哭得撕心裂肺:“师叔毁了我的容貌,我不活了!”
陆长渊眉头紧皱,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柳元白像得了主心骨,声声哭诉:“我意外见到一缕幽魂,刚一拿住,师叔就来了,非说我居心叵测,对他的心上人不轨。”
“我没有……”
“后来,那缕幽魂扛不住烈日,魂飞魄散了,师叔就非说是说干的。”
“他辱骂我,还要杀了我。”
柳元白哭得梨花带雨,一口气喘不上来:“我……我真的没有……”
萧靖脸色沉沉,又取出三颗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