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临渊一眼便看出那是林潇霜的传音符，原本是给乔正烨用的，后来不小心给了自己。
　　“这是大师兄给我的传音符，必要时候，可以用他找到林潇霜。”乔正烨急忙道。
　　“那还不快，林潇霜如今身体极差，若是他出了点什么事，大师兄岂不是要……”朱云旭一时嘴快，出口后突然意识到他们大师兄再也做不了什么了。
　　乔正烨掐着指决，将灵力汇聚于传音符，紧接着符篆上出现了林潇霜的踪迹。
　　乔正烨神色一惊：“魔道十二宫。”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心里的错愕。魔道十二宫，魔修大本营，哪怕仙魔大战后死伤惨重，但也是贼窝啊！
　　就不说还有一个化神中期的魔修赤炎暂时接替魔尊之位，赤炎以下也有影魔等化神期驻守。
　　林潇霜想干嘛？
　　乔正烨和朱云旭就此分道，乔正烨立即赶过去，看看能不能提前将林潇霜截下，朱云旭去宗门找帮手。
　　楚临渊长长地舒了口气，紧接着他周围的场景也失去了凭依，开始出现变化。
　　呲拉，随后长剑落地。
　　楚临渊看见了他此身最难忘，宛如噩梦一般的光景——
　　只见林潇霜胸口插着一块血红的臻冰，臻冰不化，将他心口所有的血肉凝固在角落。
　　而此时，林潇霜的秀剑大盛，周身修为达到了渡劫以后，甚至是楚临渊完全看不透的境地。
　　尸体堆积成山，鲜血化作长河。
　　而林潇霜却置若罔闻，右手牢牢地握着秀剑，剑锋在地上拖拽，磨出骇人的声响。
　　“林潇霜！”尸山血海中唯一一个存活者从瓦砾中探出头，满脸写着恐惧，“今日你屠我魔道十二宫，明日……”
　　楚临渊一眼便认出了，此人就是新任魔尊赤炎。所谓的化神修士，在林潇霜手上没有一点点反击的余地。
　　还未等赤炎说完，便听见了林潇霜撕心裂肺的笑出了声，笑声在空旷的魔域中显得更加尖锐恐怖，一时竟每分不清这浑身染血之徒是仙是魔。
　　紧接着林潇霜手起刀落将那人的头颅斩下。
　　头颅从瓦砾中滚下，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潇霜，那张嘴还在一张一合：“你会有报应的，我诅咒你，所爱被你所杀，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我早就不得超生了。”林潇霜勾起嘴角，拖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向前。
　　“救救他，救救林潇霜。”一个声音在楚临渊心里响起。
　　“你要去哪？”楚临渊突然叫了出声，他害怕师父会死，但此时的他仅仅是看见师父受伤，就已经很害怕。
　　林潇霜仿佛行走在漫漫长夜，孤独地追寻那个死去的身影。
　　“师父啊，看看我，不要再无望地等着那个人了，回头看看我吧。”楚临渊卑微地说道，他觉得他要说点什么，哪怕是一点点，哪怕林潇霜为他停留片刻。
　　“如果我是他，我便是弃那虚假的头衔，置万千性命不顾，也要守在你身边。”
　　“他不过是伪君子罢了。”
　　“你是谁？”林潇霜喘了口气，“为什么叫我师父？”
　　“楚临渊，你的徒弟。”仿佛无数次午夜幽梦，他都见过此情此景，他捧着林潇霜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温柔地说道。
　　随即，林潇霜仿佛在确定些什么一般，一字一句说道：“楚，临，渊……”
　　“是，是我。”楚临渊颤抖着。
　　林潇霜伸出手，想用那双血淋淋的手触摸他的脸：“师兄？”
　　林潇霜终于倒下了……


第95章
　　【早上好，亲爱的宿主。这里是《仙途2.0 online》，欢迎您重新回到该世界】
　　“师弟……师弟……”
　　“别靠近他， 嘶。”
　　“这……这都是他做的？林潇霜……一个人？”
　　“林潇霜，师弟……林潇霜？”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的晚上。
　　整个宗门都穿上了白衣， 披麻戴孝。四处挂着白色的灯盏， 上面用黑笔勾勒了一个「奠」。
　　仙修不信轮回道， 自然也不相信有灵魂能转世而生。但此次牺牲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众人都觉得该为献道者做点什么。
　　二千余人，只有一人活着。
　　林潇霜睁开眼，双眸仿佛死一般的枯寂，只是平静地望着天花板。
　　他胸口的臻冰已经被摘除，朱云旭在乔正烨的威逼利诱下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救了回来，乔正烨则是以身体硬抗下林潇霜的护身剑气。
　　可但凡是医者， 对这种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患者自然不会有好脸色。朱云旭一方面是亲眼目睹魔道十二宫血流成河的骇然， 另一方面是对林潇霜私自寻仇， 不要命行为的愤怒。
　　“想死就去死吧， 二千条人命在你心里不值一提。”朱云旭怒道，“二千个人啊， 只活下了一个行尸走肉，大师兄宁可死也想保住你，你凭什么作践自己。”
　　“好了。”乔正烨冷声制止道。
　　朱云旭仍然咄咄逼人：“我的逢春丹，只救想活的人。”
　　乔正烨这次连名带姓地叫道：“朱云旭。”
　　朱云旭语塞， 随后留了伤药，气呼呼地走了。
　　林潇霜没有说话，目光淡然，仿佛朱云旭的话在他耳边晃悠， 就是迟迟不入脑。
　　乔正烨叹了口气， 跪坐在林潇霜身旁， 那对目光的情绪异常复杂，以至于楚临渊一时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悲。
　　“师弟，林潇霜……”乔正烨温柔地说道，紧接着，他张了张口，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是师兄让你失望了吗？”
　　林潇霜自然不可能回答道，闻言，神色甚至没有一点波澜。
　　“为什么一个人去魔道十二宫？是我不替大师兄报仇，让你失望了吗？”乔正烨温柔的表情仿佛裂开了一般，他突然低下头，把脸轻轻贴上林潇霜的手心，就是这一只手，用臻冰狠狠刺入心口，就是这一只手，血洗了魔道十二宫，“对不起，师兄没有你勇敢……师兄什么都不知道……师兄只会怪罪你，师兄错了。求你能不能活下去？”
　　楚临渊一愣，突然发现乔正烨流泪了，泪水缓缓滴落在林潇霜的手心里，只见林潇霜的眸色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
　　林潇霜突然张了张口，但是只能发出星点语气词。
　　乔正烨顿时抬起头，将自己耳朵凑到林潇霜身旁：“什么？”
　　“大师兄……”林潇霜仅是说几句话就已经很累，但仍然坚持地说道，“还活着。”
　　乔正烨瞳孔微缩，紧接着他想起了属于大师兄的本命灯已然是灭了，又叹了口气：“明天是大师兄的头七，凡间民俗似乎是这样，还要烧点纸钱，说是进了阴曹地府有钱花。”
　　随后，乔正烨站起身，点燃了身侧的安神香，随后用手掌捂住林潇霜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句：“睡吧。”
　　楚临渊看着乔正烨的动作，起初未觉得怪异，可随后这遮眼燃香的动作，却无端让他想起来寒潭君，无数午夜都是这样陪着林潇霜聊天，随后燃香遮眼。
　　乔正烨在模仿寒潭君……他想弥补林潇霜对于大师兄的空缺，将自己活成那个温柔且强大的人。
　　林潇霜只是短暂地闭上眼，待乔正烨走远，随后又睁开眼，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林潇霜这两天吃逢春丹就可吃糖果一样，一颗接一颗，体表的外伤已然恢复了个齐全。但他真正的伤势在于心脉，被臻冰一道贯穿，流失的生元已然是弥补不回来了，再加上强行使用渡劫以上的修为，他如今的经脉就是千疮百孔，连调用一点灵力的能力都没有了。
　　他撑着身体，一步步走到门口，狠狠推开了门，最终捂着胸口，靠在门沿滑落在地上。
　　下雪了……满地银装素裹，在配合上随风雪飘荡的纸灯笼，倒是应景得很。
　　楚临渊也陪着，靠坐在他身旁。
　　这一坐便是一晚上，次日，尖锐的唢呐吵醒了睡梦中的林潇霜。
　　林潇霜醒来之时，身上多了一个厚被子，身下多了一个蒲垫，一看便知道是乔正烨的手笔，这几天他都生怕自己半夜又跑去哪复仇，每夜都要来盯梢两次，估计看他睡着了，又不想吵醒他，于是给他一床被子，不至于感冒。
　　但其实这些都是没必要的，他身体再怎么差也是仙人，仙人是不会感冒的。
　　林潇霜睁开眼，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紧接着便看见一个人站在他面前，原以为会是乔正烨，没想到却是一个令人意外的角色。
　　长泰恒脸上常见的笑意消失了，头带白巾，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开口，两人平静地对视。
　　“宗主找我干什么？”最后还是林潇霜忍不住，他与长泰恒的关系并不深，只是知道他是摘星散人的徒弟，且是现任宗主，也是一个化神期修士。
　　长泰恒没有出口，许久，安静到林潇霜以为他不会再说话时，只见他说道：“去看看，好歹最后再去送……”
　　“大师兄没有死。”林潇霜平静地说道。
　　一个跪坐，一个站着，两人彼此对视，无声地僵持住了，谁也说服不了谁。
　　突然，长泰恒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让林潇霜脸色大变：“大师兄，叫什么名字？”
　　楚临渊和林潇霜同时怔住了。
　　林潇霜瞳孔微缩，张了张口，双手狠狠攥紧衣袖，可他也说不出一字一句。
　　“你还记得大师兄长什么样，拿什么剑，叫什么名字吗？”长泰恒说完这句话，便抛下林潇霜一个人走了。
　　世人皆知天衍宗有个寒潭君，却一直不知道他究竟姓什么名什么，是何长相。只知道他一手威震八方的天玄剑决，以及一把不知名讳的无名剑。
　　楚临渊心里隐隐有了预感。
　　只见，林潇霜猛的站起身，从自己的柜子翻出无数画册，其中有宗门名录，也有自己私画的肖像，可是但凡和寒潭君有点关系的，都就此消失了无影无踪。
　　林潇霜呆呆地望着宗门名录，看着上面模糊了的笔触，早已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林潇霜拿出笔纸，笔墨在纸上一点，但下一笔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练剑台，还有练剑台，当年大师兄是宗门大比的魁首，上面必然有他的名字。
　　他一路上推开了无数白衣弟子，他们望过来的目光无一不带着审视和怀疑。
　　仙魔大战唯一的幸存者，缄默不言的幸存者，身上一点外伤都没有的幸存者。
　　可当他来到练剑台处，看见最上面的名讳上一片模糊，仿佛被锋利的剑锋刮花了名字。
　　“谁干的？谁……咳咳咳。”林潇霜怒吼道。
　　众人自然知道说的是练剑台上的名字，一个弟子仍然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师叔，前些天落下天劫，把名字刮花了。”
　　哦，刮花了。林潇霜脑子刹那间空洞了一下。
　　“林潇霜，你在这里干什么？”来人是吴恩达，他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把林潇霜连拖带抱地抓走了。
　　林潇霜没有反抗，这让吴恩达有些意外。
　　此时的他对林潇霜的感官十分复杂，因为见证了林潇霜血洗十二宫的人只有四人，其中一个就是他。
　　朱云旭找了两个人，一个是长泰恒，另一个就是自己。
　　因此，他对林潇霜的实力由衷的佩服，但却为林潇霜自/残般的行为而心惊……毕竟他一直以来都和林潇霜不对付，一时态度难以转变，卡在中间不上不下。
　　他不得不承认，林潇霜不是逃兵，一个逃兵岂会寻死——一定是有什么原因希望他活着——那个人只可能是寒潭君。
　　一个如今失了名讳的仙道之首。
　　“你大师兄的丧……”
　　“滚！”林潇霜一掌打在吴恩达身上，但是修为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半分气力。
　　“那个……”
　　“滚啊！”
　　“你不要给脸不要脸，我是想带你去……”
　　林潇霜一把挣脱了吴恩达，快步跑了出去。
　　吴恩达想去追，随后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乔正烨制止了。
　　“切，爱死不死，反正不是我师弟。”吴恩达愤愤不平，扭头就走，此时他身穿的便是武峰峰主的衣袍。
　　林潇霜一路疾跑，疯了一般，直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跑到胸口的伤口都生疼发麻，直到他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血肉狠狠在地面上滑出了几寸，面前是一处悬崖。
　　楚临渊心里一惊，连忙挡在悬崖边，生怕林潇霜当场跳下去。
　　突然，他看见林潇霜的脸色变了，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晴空万里，太阳渐渐升上头顶，明媚的阳光倾泻在林潇霜的身上。
　　光芒照射进他的眼睛里，神情仿佛都柔软了些许。
　　林潇霜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一刹那的光景都不愿意错过，脸上骤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这是看见了什么？楚临渊不由得，回头，却只是看见一轮圆日。
　　“断魄！因果……”林潇霜的眸色柔和了许多，“你是师兄留给我的吗？”
　　仿佛梦呓一般，现在的林潇霜让楚临渊觉得可怕。
　　楚临渊未曾领悟过因果，也没有学会过断魄，自然也看不见，这圆日之下数不胜数的因果线，以及林潇霜耳边回荡着尖锐的机械声。
　　当时，此时的林潇霜仍然让人觉得心疼，楚临渊沉默着，亦如以往无数次，他伸出手去拥抱身前这个瘦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