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君温柔解开了林潇霜的束缚，然后将他抱在怀里，说道：“多少喝一点吧。”
　　林潇霜却挣脱了开来，任由水撒在他的全身，他质问道：“大师兄，我有那么不可信吗？”
　　寒潭君手上的动作一滞：“不是不信，魔尊拼死撞开修罗井，那是连师父也挡不住的毒雾，你觉得……”
　　“我能！”林潇霜盯着寒潭君的眼睛，“当年摘星散人占卜，我会是……”
　　寒潭君突然捂住了林潇霜的嘴：“别说了！”
　　林潇霜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我会是逆转棋盘的最后一子，所有变数的结束。你以为我不知道。师兄，我有断魄，只要我想要，这天上地下没有杀不了的人，没有我灭不掉的城，区区修罗井，区区毒雾……”
　　“林潇霜，我叫你不要说了。”寒潭君这次用上了吼的。
　　“师兄！寒潭君！劫数应在我身上，万千人命也都累在我身上，让我去……把他们解决了可以吗？”
　　寒潭君一把将林潇霜抱在怀里：“林潇霜，可是你会死！”
　　林潇霜温柔地回抱着寒潭君：“我不会，修罗井需要陷阵，我来做这个人，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师兄，相信我，等我回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寒潭君仿佛被说动了，沉默地后退了几步，随后的日子他消失了好一会儿。
　　楚临渊作为旁观者，也终于从幸存者零零碎碎的言论里，拼凑出当年的真相。
　　当年的仙魔大战最终以仙修惨胜告终，但魔修只有一个魔尊是渡劫期，仙修阵营却有两个，一个成名已久的剑圣，另一个却是比剑圣风头更甚的寒潭君。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得仙修如此被动，竟死了这么多人。
　　有只有一种可能……
　　林潇霜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树下，身前是无数石碑，当年讨伐魔道十二宫共两千余人，如今只剩下十余人。
　　“你又来了？”林潇霜仍然望着楚临渊，好像什么都未变，但什么都变了。
　　楚临渊轻轻「嗯」了一声。
　　“你去哪了？我想找个人聊聊天，都找不到。”林潇霜将脑袋缩在双膝处，目光落在远处。
　　寒潭君不在，剩下几个人修为不上不下，都失去了战斗意志。林潇霜只想结束一切。
　　楚临渊问道：“发生了什么？”他知道，如果正常发展，故事的最终只有林潇霜能活了下来。他也知道寒潭君今后的命运，可是他不能说，他害怕可能改变命运，死的人就变成了林潇霜，他承认他自私，可他害怕自己的行为会改变他现世稳定的一切。
　　林潇霜低头：“好多呢……”随后，林潇霜娓娓道来，将他们讨伐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仙修们很快便打赢了，夺回了蓬莱，东湖等失地，甚至占领了陵园等魔修地盘。
　　战火愈演愈烈，林潇霜献策，将十二宫排后位的童尸和女官以及前三的毒将军给除掉，并且在西洲围攻了渡劫魔尊。
　　原以为一切都是风平浪静，可是局势变了。西洲有一个魔修阵营负责镇压的修罗井。
　　魔尊走投无路，自知大势已去，却不肯这般罢休，便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冒着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遗臭万年的风险，一头撞死在修罗井上。
　　渡劫期魔修的血顿时浸染在修罗井上，就如同暮雪打开修罗井。只是，这一次，渡劫强大的灵力自爆顷刻间将所有的封印破开。
　　修罗雾蔓延，剑圣当场自刎，也不愿意化身修罗雾。无数仙人被吞噬在这场浩劫中，最终以八十一化神仙修的性命联合布置阵法，这才将修罗雾短暂的束缚中。
　　他们把最后的希望留给了寒潭君。
　　只要寒潭君献祭自己的灵力，兴许能像当年天衍宗开山祖师一样，不用死就能封印修罗雾。
　　可是，只是寒潭君知道，自一开始封印修罗雾的人选就不是他，而是……
　　“而是我。摘星散人算出我是结束浩劫的最后一子，因此才将乔正烨名单里剔除，把我留下来。”林潇霜如是说道，“我注定要去陷阵的，可以帮到师兄，我很高兴。”
　　楚临渊心里骇然，原来真相是这般？难怪当年仙修搞到最后，出动了几乎所有精锐，最后只落了个惨败……原来是这个原因。
　　“修罗井爆发之时我是在场的，我本可以上前，阻止修罗雾蔓延的。可是大师兄抓住我，死死也不愿意让我上去。如果那一次我去了，是不是就不会死那么多了？”林潇霜又重复地说道，“本可以不用死那么多人的。”
　　“不是！”楚临渊怒道，抱着林潇霜的肩膀，可他只是灵体状态，什么都做不到。
　　他当然明白，寒潭君那么爱你，如何愿意让你为天下人去死……
　　如果是我，我也必然是锁住这个想献身的笨蛋，说他自私也好，无情也好……
　　你的命很重要，对我也好，对他也好。天上地下，没有比你更珍贵的东西。
　　可所有的话他都没能说出来。
　　林潇霜突然站起身，说了一句：“该走了。”
　　而寒潭君就站在他不远处，远远地望着他。
　　楚临渊心里一跳，猛的想够住林潇霜，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消失了一般。
　　作者有话说：
　　大肥肥章


第94章
　　林潇霜终于倒下了……
　　事与愿违， 终究如此。
　　“你什么都不用做。”一个身影挡在了林潇霜面前，所有剑气都被屏蔽在身外。
　　林潇霜望着那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心里扑通一跳。
　　面前是人， 密密麻麻的人， 他们如今化作修罗雾， 呜咽着，哭泣着，嘶吼着，时间仿佛永远停留在他们死去的那一刻。
　　无一例外，都是惊恐相。
　　他们仿佛黄沙一般朝渺小的二人涌来。
　　寒潭君脸色一沉，随即剑法在空中变式，强大的气势喷涌而出。
　　天玄剑决第一式：通心。
　　长剑光华大盛， 仿佛能上青天揽日月。
　　天玄剑决第二式：断魄。
　　剑光衰微， 顷刻间土崩瓦解， 随即星星点点的剑气从地里冒出， 在漫天黄沙中强催出点点草木。
　　天玄剑决第三式：坠恶。
　　寒潭君将手上的无名剑一横，眸中金光流转， 光华聚拢，随即将一剑递出，仿佛从地里生生抽出的一剑，所有灵力都汇聚在这一剑。
　　裂开了苍穹， 吹散了黄沙，一举将面前所有「人」斩作渺小的尘埃。
　　楚临渊就在旁边，看得心神大震，热血澎湃， 这就是天玄剑， 这就是天玄剑鼻祖该有的实力。
　　就在这时， 他看见林潇霜的脸色变了，寒潭君坚毅不倒的身体似乎晃动了。
　　一道灰柱破开了灰烬与鲜血，直冲苍穹，天际的阴云仿佛被搅动了一般，层层荡漾开来。
　　寒潭君飞速跑到林潇霜面前：“你留在这里。”束缚阵法和守护阵法同时生效。
　　与此同时，寒潭君深深地看了林潇霜一眼，仿佛要将他的长相刻入骨髓。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好的由我来陷阵，你只管将那魔头除掉。”
　　寒潭君笑了：“我开玩笑的，我杀不了魔头，你也陷不了阵，这修罗井全世界仅有我一人能够解决，师兄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陷入危险。”
　　“保重。”
　　轻飘飘的一句话，林潇霜的世界从此粉碎。
　　林潇霜赤红着眼睛盯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嘶吼着，绝望着。
　　紧接着，他看见林潇霜哭了，心尖有一处地方狠狠地震颤了一下。
　　楚临渊缓缓地走近他：“别挣扎了。”你改变不了，寒潭君会死，而你活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看见林潇霜突然开始四处挣动，紧接着他闻了血的气味。
　　楚临渊当即朝他身后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林潇霜从地上摸了一把折断的剑。
　　因为被掩埋在黄沙下一时没人看得见，如今却误打误撞地被林潇霜摸到了。
　　断剑的锋芒已经钝了，上面有一层厚重的锈迹。可林潇霜置若罔闻，狠狠地朝手腕处割下，剑锋钝重，他就用更大的力气，狠狠地割破他的手腕，一下又一下直到鲜血淋漓。
　　“别，林潇霜，别挣扎了。林潇霜，林潇霜！”楚临渊根本阻止不了，他甚至连替对方将眼泪抚去都做不到，只能虚虚地抱着他，不断地重复道。
　　身体终于受伤了，体内的灵力顿时燃起了苗头，紧接着仿佛燎原的烈火，点燃了林潇霜死气沉沉的双眸。他将灵力续在手中，嘶吼着叫了两个字：“剑来！”
　　秀剑听闻主人的响应，铮鸣一声，随即落在他手心，强大的灵力自手心传来，冲击至肺腑，以近乎强悍的形式，把林潇霜的修为硬生生抬到了元婴以上的状态。于是束缚阵法就这么被强行震开。
　　大师兄害怕失败后自己被困住逃不掉，因此没有用捆仙绳，没想到竟让他钻了空子。
　　林潇霜笑着，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身体恢复了自由，方才走了几步，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是软的，没有多少知觉。
　　“不要！求你不要！”楚临渊怒吼道，无能地锤着地面。
　　秀剑刺穿了林潇霜的大腿，灵力不断翻涌，身上的禁制一道道被解除。
　　他拄着剑，推着残败的身体，一步步拖到修罗井面前。
　　魔头与修罗雾一起消散，寒潭君颓然地跪在地上，满脸是血。而他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口，血毒已然蔓延至脖子。
　　不过，还好！林潇霜心道，他眼里出现了一抹光芒，只要他跑过去，把修罗井封印了，一切就结束了，起码他师兄可以活下去。
　　起码他师兄可以活着……
　　“我知道区区束缚术困不住你。”寒潭君似乎知道他会来，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林潇霜：“我可以陷阵，以我的灵力，只要我……”
　　“不可以！”
　　林潇霜捂着胸口说道：“师兄，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
　　回应他的只有寒潭君的漠然，他微微侧过脸：“走吧，林潇霜，师兄累了，没心情陪你玩游戏了。”
　　他看见寒潭君身上牵着一根线，线的另一端绑在了林潇霜的发带上。
　　林潇霜瞳孔微缩。
　　“走吧。”
　　随着金丝的牵丝，林潇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身，却仍然转过头，目光固执地凝视着他，死死的，仿佛恨极了一般。
　　接下来的剧情楚临渊不愿意去看了，他背过身去，不再去看从容赴死的寒潭君，也不愿意看生不如死的林潇霜，只是漠然地跟着林潇霜的身后。
　　金丝的威力在缓缓减弱，意味着金丝的主人在慢慢消逝，可林潇霜早已走远了。
　　他已然走过了黄沙，跨过了长河，最后在一片花园里颓然地跪下了。
　　双腿满是鲜血，染红了周遭白花。
　　“林潇霜！林潇霜！”另一道熟悉的剑气出现在林潇霜面前，一袭白衣缓缓降下，正是已经达到化神期的乔正烨。
　　收到求救信息是他正好闭门破境，只知道这次仙魔大战死伤惨重。
　　但见到林潇霜之后，他的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林潇霜，大师兄呢？师父呢？师伯呢？其他人呢？”
　　林潇霜没有回答，木然地叫了一声：“二师兄。”
　　乔正烨心里咯噔了一下。
　　“都死了，死光了，就剩我了。”林潇霜似乎还笑了一下，紧接着一头栽进了乔正烨的怀里。
　　——
　　仙魔大战轰轰烈烈地结束，「逃兵」林潇霜却一战成名。
　　林潇霜这一睡，已然是三天之后。
　　他全身都是伤，而且体内灵力失控，只要有人接近，就不分敌我的攻击了起来。
　　丹峰峰主朱云旭来看了两次，都摇着头走了。
　　天衍宗「逃兵」林潇霜的传言愈演愈烈与此同时，天衍宗一下子牺牲了两个渡劫大能，无数化神期修士，惹得周遭议论纷纷。
　　仙修大动荡，魔道十二宫却蠢蠢欲动。
　　因此，乔正烨不得不镇守天衍宗，并且对外宣布他已然进入化神期境界，再加上同样化神的长泰恒接任宗主一位，天衍宗终于才稳固住他岌岌可危的天下第一仙宗的头衔。
　　至于林潇霜……乔正烨没有解释，长泰恒也没有，他们都在等林潇霜醒来。
　　甚至隐隐在乔正烨心里，林潇霜就是个逃兵。
　　楚临渊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前任师父的想法。他仿佛自虐一般，穿梭在天衍宗的人群里，听着人们不断地非议林潇霜，就仿佛曾经的自己一样，对这个奇峰峰主有颇多误解。
　　又是一日，朱云旭再次来到剑峰，见到乔正烨时，朝他微微点头，随即进到房内。
　　不一会儿，就见他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林潇霜，林潇霜他不见了！”
　　楚临渊神情一怔，随即同乔正烨一般夺门而入，看见的只有一套血衣，林潇霜走了，他换了一套衣服便走了。
　　没有留下一点音讯。
　　楚临渊心里一跳，紧接着脑海里浮现出当初乔正烨说的话：他只身一人，杀上了魔道十二宫。
　　“乔正烨，乔正烨，他在魔宫里，他一个人去了！”楚临渊吼道，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听到他的声音。
　　他一时有些慌不择路，可他只是幽魂，手上没有剑，周围的场景也不能自由切换，他只能跟着一个人。
　　要是他一直陪在林潇霜身边就好了，要是……
　　突然，乔正烨从一开始的慌张中回过神来，从芥子里取出一张符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