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祚随手将手边沾了墨渍的废纸团成球扔了过去。
“皇阿玛的事你也敢妄议!别胡说,闭紧你的嘴。”
老十四做了个鬼脸,到底没敢跟他最爱的六哥犟嘴,老老实实地又躺下了,还把那团废纸打开看。
“六哥,你这不是画的挺好的吗?干嘛要把它给扔了?你不喜欢就送给我呗。”
他六哥的画就是特别,总之跟其他人画的不一样,倒是跟西洋画有些像,但又不完全像,反正在老十四他眼里,他六哥做什么都是最好的。
“那上头沾了墨点,额娘没机会亲眼出来瞧瞧,本是要带回去给她看的,脏了自然不能要,你若不嫌弃那便送你了。”
“不嫌弃不嫌弃,六哥你下回别又给揉了,我收着,回去叫人裱起来,留着当传家宝。”
胤祚瞧他那稀罕的模样,心里倒是挺高兴的,自己的作品得到了他人的认可,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么。
砰砰砰!
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脚步凌乱纷杂,好像聚集了不少人。
“谁啊?”胤祚高声问了一句。
“是我们几个,六哥你快开门,我们过来看看十四弟。”门口说话的声音是老八的。
胤祚示意守在门口的奴才把门打开,只见老五、老七、老八、老九、老十还有老十三全都来了。
老十四胤祯翻了个白眼,这哪是来看他的啊,都是来跟他抢六哥的还差不多。
“我好着呢,这就算看过了,哥哥们都赶紧各自回去吧,我这屋子小,怕是容不下你们这么多号人。”
老十四不给面子,其他人的脸皮也不薄,各个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十四弟又说笑了,方才从皇阿玛那儿出来,还问起你了,我向常年出海的纤夫打听了,从他们那儿给你要了些克制晕船的药,你试一试,看能不能好一点儿。”
“多谢八哥。”老十四对这位和善温和的八哥还算是和颜悦色。
“十四弟客气了,六哥才是最辛苦的,他这些天都陪着你,连夹板都没上去过。”老八胤禩这话虽然是对着老十四说的,但双眼却注视着他心心念念的六哥。
胤祚笑了笑,对胤禩说:“小八素来细致,你费心了,坐下说话吧。”
老九跟老十俩人动作最迅速,第一时间占据了胤祚一左一右,最近的两个位置,老八往前的脚步一顿,转身走了一步,直接在胤祚对面落座。
其他人各自找座位各自坐下了,大家都是十几岁的年轻人,共同语言多,这一路上有趣的见闻都拿出来说笑了,都争着在胤祚面前露脸,想要逗他高兴。
尤其是老九跟老十,本就是吃喝玩乐中的好手,描述起来更是生动有趣,几乎把胤祚的注意力尽数吸引到他们俩身上去了。
“诶呀!我头又开始晕了,哥!六哥!我难受!”被忽视的老十四开始装病作妖了。
胤祚赶紧起身走到他身边,替他把脉,查看他的症状,自从皇后与康熙接连在胤祚面前生过一场重病之后,他便偷摸跟着太医们学医,平日里看的最多的也是医书,还亲自种了不少草药,这些年更是亲自帮着皇后调养身子,医书十分了得。
“大约是这屋内空气太少,闷得很,你呼吸不畅,所以愈发觉得眩晕。”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由老八胤禩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让十四弟好生休息,六哥你也别累着了。”
老九跟老十虽然不大情愿,但他们一向听老八的话,最后还是跟着他请辞。
“那六哥,还有十四弟,我们改日再来。”
“六哥你没事也出去透口气。”
胤祚点了点头,回答道:“我会的,你们也多注意。”
等他们走后,才过了一会儿,老五胤祺又转道回来了。
“小六,你就让十四弟一个人休息休息吧,正好跟我去给玛嬷和皇额娘请安,陪她们说说话。”
胤祚看了看小十四,点了点头。
“也好,把门打开,顺便给屋子通通风。”
胤祯最后朝着他六哥的背影伸了伸手,气的坐了起来,偏生这会儿头又真的开始晕了,不得不又躺了回去。
躲在拐角,看到了一切的老十三胤祥,将一切都记了下来,回自己的屋子写了封信,往守在紫禁城的胤禛那边飞鸽传书。
又过了几日,直隶巡抚李光地写了封折子,折子的内容其他人不得而知,只是康熙突然决定自己要乘小舟秘密先行,前往黄河以南的高家堰、归仁堤等地巡视。
在两年前三征准噶尔的时候,康熙发现胤禩骑射功夫都很不错,所以此行,便把他也带上了,长子直郡王胤禔则留在船上,保护太后与皇后。
胤祚突然觉得自己身边变得异常清静,除了晕船的老十四和安静的老十三,其他的兄弟们都没有再出现过。
“十三弟,最近怎么不见其他人?大家都做什么去了?”
胤祥下意识低下头,轻声回答道:“五哥守在玛嬷身边,不得空,其他哥哥们都被大哥叫去了,说是皇阿玛如今不在,其他人要担起护卫玛嬷和皇额娘的重任,大家轮流巡视,以防不测。”
胤祚翻了一页手里捧着的医书,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要死不活的老十四恹恹地问道:“那你怎么没去呢?”
“我、我还小……”老十三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胤祚拿着手里的书卷起,轻敲了一下老十四的脑袋。
“这船上那么多人,那就用得上十三弟一个不到十三岁的孩子护卫了?你还说呢,瞅瞅你自己,连站都站不稳,平日里说的自己多厉害多了不起,我的武艺又不高,十三弟自然是来保护你我的。”
老十三轻咬下唇,抬头看向六哥,发现他眼底含笑,好像什么都知道,但却不说。
“说起来,不知道额娘跟四哥在京中如何了,我想写一封信,不如十三弟你帮我一道捎回去可好?”
胤祥顺嘴应下了,他说:“好!没问题!”
一旁的老十四很不满地开始埋怨道:“六哥你成日里就惦记着胤禛,他板着一张死人脸,有什么好的?你偏心!”
“叫四哥,没大没小的,四哥他只是不爱说话,瞧着冷淡,其实是个很照顾人的,你现在喝的这些药,熏的香,都是四哥提前准备的,不许你这么说他,你要还继续这样,我可要生气了。”
“四哥四哥!这总行了吧,他跟我的名字喊起来一样,我叫叫怎么了?我自己也叫胤祯,六哥你也忒护着他了。”
听着老十四叽叽喳喳的埋怨声,一旁的老十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就怕六哥察觉到自己是四哥专门派来盯着他的,那些个爱纠缠着六哥的人现下都被四哥一一支开了,四哥果然才是他么这些兄弟里边最厉害的那个!
整整过去了五日,康熙才与他们汇合。
大家终于从船上下来了,脚踩着实地,这心里舒坦多了,老十四立马就原地满血,四处折腾,胤祚不放心,每每都是亲自跟着出门。
此处有个洪泽湖,因洪水无处可泄,淹没了周边大片的屋舍良田,失去居所的灾民们蜷缩在路边,胤祚他们还见到有人啃树皮。
“他们这是做什么?干嘛不吃米饭去吃那些东西啊?难不成是更好吃?”老十四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胤祚摇了摇头,瞧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一直在哭,于是走上前去。
“这位少爷!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求你救救他!”
“你先别着急,把孩子给我,我先替他瞧瞧。”
片刻后,胤祚稍稍放下心来。
“幸好只是饿久了,又吃了些无法克化的食物,所以才没什么精神,只消喂些他能吃的细软一些的食物即刻慢慢恢复。”
那妇人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磕头。
“哪里吃得上什么细软的粮食,刚才给他喂的那些野菜根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求少爷你把他带走吧,只要他能活下去,给少爷您当奴婢使唤也是好的!”
这孩子生下来好歹是良籍,却被亲娘送人充作奴婢,本朝对贱籍并不当人看,比如奴婢若是殴打良籍,重者会被处以绞刑甚至斩首,若是伤害主人,无论有伤无伤,统统斩首。
“六哥,你要把他带回去吗?可这里这么多孩子,你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人啊?”
老十四警惕地盯着四周似乎打算围上来的灾民们,与老十三一左一右护着六哥。
“不,我们回去,只有一个人才能救下这里的所有人。”
胤祚并没有带走那个孩子,而是从灾民中找了几个一直在帮助其他人的健壮青年,带着他们去了粮铺,用身上所有的银两帮着买了些粮食,让他们回去分发给众人,为了防止他们私吞,还派了两名侍卫随同。
胤祚一回到住处,便去找皇阿玛去了。
“梁总管,皇阿玛这会儿有空吗?”
梁九功态度十分亲近,笑着迎了上来,问道:“六贝勒,您怎么这会儿过来了?皇上正跟漕运、河道总督等大臣们商议治河之法,怕是不得空。”
“原来是这样,那我可以在这儿等着皇阿玛出来吗?”胤祚并没有执意硬闯,为难他人。
“自然是可以,只不过里边还不知道要商议到什么时候,不如六贝勒您先回去换身衣裳休息休息,只要皇上这边一得空,奴才就让人去知会您一声,您看可好啊?”
胤祚承了他的情,应下了。
“那就有劳梁总管了。”
“六贝勒哪里的话,都是奴才应该做的。”
“那我就先回去了。”
“六贝勒慢些,打把伞回去,这会儿又开始下雨了,仔细脚下。”
第104章
等康熙得空的时候, 天都已经黑了。
梁九功伺候着用膳,直到康熙吃的差不多了,才提了一嘴。
“皇上, 今儿六贝勒过来了, 说是有要事求见,那会儿皇上您正与几位大臣商议,不得空, 奴才便将其劝回去了, 您看,是否要见一见六贝勒?”
康熙将口中并不算特别精致的饭菜慢慢咀嚼着,咽下之后, 喝了一口茶顺了顺,这才问道:“小六?他是个有分寸的孩子, 不会明知道朕忙着还要见朕,他今儿出门了?”
“是, 奴才之后问过了,六贝勒陪着十四阿哥出去了一回, 还使了银子去粮铺给灾民们买粮, 一回来就想要见您。”
“这孩子心善,多半是瞧见那些个处境凄惨的灾民, 心生怜悯, 你去将他叫过来吧,朕听听看他都想说些什么。”
“嗻。”
等胤祚人到了的时候, 正好瞧见自家皇阿玛在灯光下查看这一带的地形图, 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他变黑了, 人也瘦了, 看来离开的那几日,免不了风吹日晒,疲劳奔波。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头也没有抬,直接道:“小六你过来。”
胤祚带着疑惑走上前,顺着皇阿玛的手指查看黄淮下游的走势。
“这些年,每到雨季,便容易爆发洪汛,引发水灾,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地,往往地方官员为了政绩,会选择瞒报,朝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可是那些百姓也是人啊,难道他们就真的忍心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吗?”胤祚很气愤。
康熙抬起头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为了一己私欲,他们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这也是为什么,朕几次三番选择下江南,沿途巡视,前些日子,还刻意与你们分开,单独行事,就是想要知道真实的一切。”
“皇阿玛是仁君,有您这样的君王,是百姓之福。”胤祚一顶高帽先给皇阿玛戴上了。
康熙看穿了他的小心思,却并未揭穿,而是继续问他:“小六你知道吗?朕既怕他们瞒报,也怕他们据实上报,朝廷每年都拨下那么多的银两,可年年都不见情况有改善,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胤祚乖乖摇头,道:“儿子不知。”
“因为那些钱会被各级官员层层剥削,至于剩下的,则是都流到了那些富商手里,他们不修堤坝,枉顾人命,那是因为其中有利可图,所以朕害怕啊,怕百姓们逐渐对朝廷失了信任,咱们大清便会开始不稳当了。”
“皇阿玛,有什么是儿臣能帮您的吗?”
康熙笑了笑,并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起了旁的。
“听说你白日里陪着老十四出去了一趟,回来便急着要见朕,说说吧,所为何事啊?”
“皇阿玛,如今外头的粮铺满仓,可路边躺着的百姓却只能去啃树皮,吃草根,挖野菜,大人还能撑下去,那些稚子与老者却……”胤祚不忍心再说下去。
他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跪在地上继续说了下去。
“皇阿玛,外头的粮价实在是太高了,那些商人各个腰缠万贯,却在这个节骨眼,大肆提高粮价,逼得那些百姓卖田卖地,卖房子,甚至卖妻子儿女,儿臣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皇阿玛您能不能救救那些受苦的无辜百姓?”
康熙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还习惯性地给他拍了拍膝上的污渍。
“那些灾民是朕的百姓,那些富商难道就不是了?朕总不能派兵去人家家中强抢粮食,或者出言威胁吧?你说是不是?”
胤祚张了张嘴,无话可说,只得点头认同了皇阿玛的说法。
“你从前不爱参与朝政,朕想着你还小,所以一直也不曾逼迫你,但你是朕的儿子,朕希望你能帮着朕,为这个国家、为这些百姓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