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
　　那人拿的是《战国策》，问的又比较偏，还只提示了半句，这本书胤祚倒是翻过，可即便是他这样记忆超群的人，也得想上好一会儿才答得出。
　　胤禛静静地想了一会儿，那位提问之人面露些许得意，康熙眯着眼盯着胤禛，要不是怕皇阿玛处罚，胤祚就快要忍不住张嘴提示了。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开始逐字逐句背诵，胤祚这颗心总算是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不那么紧张了。
　　后边三阿哥、七阿哥都被轮番提问了一次，太子甚至被提问了第二次。
　　文臣或多或少都是有几分傲骨的，有愿意恭迎之人，也有心生反骨之人，这不，最后这一位就是心高气傲之人。
　　他瞧着胤祚人在心不在，大半时间都在走神，于是特意点了他提问。
　　“臣请六阿哥作答。”
　　胤祚还在盯着自己之前画在纸上的小人发呆。
　　“六阿哥这是不愿回答臣的提问么？看来是臣位卑，不配提问六阿哥！”那人失了面子，脸都气红了。
　　“小六！”坐在胤祚旁边的胤祺团了一个纸团，往他身上扔了过来。
　　胤祚下意识转过头看向他。
　　胤祺借着桌子的遮挡，用手指了指前头。
　　胤祚顺着他的视线抬头，只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他也不傻，立刻站了起来，眨巴眨巴眼睛。
　　“我原是想着这位大人瞧着眼熟，说不定在哪儿见过，就想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生气了，都是我的错，我原以为这位大人是个心胸宽大，不会介意这些小事之人，真是对不住。”
　　此话一出，其他的阿哥都嗤笑出声，就连上头站着的其他大臣都在看笑话似的看着那个提问之人。
　　也是个傻的，没事招惹这些阿哥做什么，他们哪个不是千宠万宠着长大的？真当人家是个普通的孩子呢？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小霸王，其中这位六阿哥更是身份尊贵，人家的生母是备受皇上宠爱的德妃娘娘，养母是后宫第一人皇贵妃娘娘，此人实在是没眼色。
　　“好了，小六之前来过乾清宫，说不定见过他，不必在意这些，继续提问吧。”
　　康熙也不是很喜欢那个提问之人，他是想着炫耀炫耀自己的儿子们，可不是让这些臣子高高在上地去指责他的儿子。
　　“是！”
　　那位臣子憋着一口气去书架上故意挑了一本较厚的书翻开，毫不客气地提问，刁钻到只说了两个字：子曰。
　　这个问题一出，好几位捋胡须的大学士都顿住了，用“这人是在找死吗？”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这位同僚。
　　底下的阿哥们也都皱起了眉头，心里替胤祚感到不忿。
　　老五站了起来率先替小六打抱不平：“这位大人，你这不是蓄意为难小六吗？子曰过那么多，谁知道你问的是哪一篇？”
　　“臣问的是六阿哥，五阿哥这般激动作甚？皇上都说了，这里的任意一本书诸位阿哥都能够背诵，难不成还能有假？”
　　胤祚撇了撇嘴，轻咬下唇，怯生生地说：“别这样，我不想五哥跟这位大人你们为了我吵架，都是我的错，五哥你别担心，没关系的，虽然这位大人蓄意为难，但是我可以的！”
　　那位臣子脸都青了，虽然他确实是在蓄意为难人，可谁会当众点明，这下倒是让他颜面扫地。
　　“那就请六阿哥作答吧！”
　　胤祚眼珠子一转，笑着张了嘴。
　　将书中但凡是子曰的部分尽数一一背了出来，康熙坐在座位上听着，期间还续了一杯茶。
　　大臣们站的脚都酸了，好些人开始忍不住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冷汗，身体累，心里惊，双重刺激之下，大家都不好受。
　　而那位提问的臣子则面色发白，神情呆滞，似乎是被胤祚的表现彻底吓傻了。
　　就在这时候，胤祚突然停下了。
　　“皇阿玛，你能把你的茶给我喝一口吗？”胤祚觉得自己口舌发干，快要渴死了。
　　康熙赶紧吩咐：“快去！给六阿哥送杯茶过去。”
　　胤祚将一整杯茶水饮尽，亲哥沥青嗓子，继续背诵，谁让孔子说过那么多的至理名言呢。
　　最后反倒是提问的那个臣子率先撑不住，腿一软，“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胤祚捂着小嘴，惊呼一声。
　　“哎呀！那个小气的大人把自己气晕过去了！”
　　那位臣子一口气上不来，这下是真的晕过去了。
　　事情这才告一段落，六阿哥“神童”之名瞬间传遍了整个朝野。
　　经此一遭，康熙就多了一个新的爱好，下朝之后领着大臣们去上书房，当着众人的面考察儿子们的功课，尤其是六阿哥胤祚。
　　至于大臣们也练就了一套应对的万全之策，那就是率先想要夸赞阿哥们的话，把人挨个夸成花儿，最好是写诗作些溢美之词，如此一来，皇上也高兴了，他们还能得到些好处。
　　作者有话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才写出来，只有三千字了，顶锅盖跑走！


第89章
　　随着胤祚在朝中声名大噪, 师傅们对胤祚的培养也愈发认真，胤祚再没有过多的时间和心思玩闹，一年下来, 整个人又瘦了不少。
　　年底了, 上个月太皇太后病重，皇阿玛亲自书写祝文，步行前往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祝祷, 孝心被万民称颂, 可惜，太皇太后的病情非但没能好转，反而每况愈下。
　　眼看着临近除夕, 太皇太后却连日陷入了昏迷，阿哥们都要跪在慈宁宫侍疾, 上书房的课业也早早叫停。
　　皇贵妃才从寝殿内出来，出门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一跤, 胤祚打着胆子起身跑了过去，主动搀扶着。
　　“皇贵额娘, 你没事吧？有没有摔着？”
　　许久不见小六的皇贵妃强撑起笑脸摇了摇头, 她放轻声音对胤祚简单地提点了几句。
　　“本宫无事，快回去跪着吧, 万一叫你皇阿玛知道了, 怕是要怪罪。”
　　“知道了，我这不是担心您么~”胤祚叹了口气, 有些不是很高兴。
　　皇贵妃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欣慰地说：“本宫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本宫得去跟皇上禀告太皇太后今日的状况, 快回去吧, 你额娘正在里头伺候着，万一有什么不对，你就赶紧带着太子进去。”
　　“嗯，皇贵额娘放心，我都知道了。”
　　胤祚如今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儿郎了，这一年来，大哥跟太子两派相争，闹出了许多风波，甚至支持大哥的纳兰明珠——明相国还被罢免了大学士一职，皇阿玛对外说是酌情留用，如此一来，大哥这一方已然失势。
　　如此一来，太子哥哥的储君之位更加稳固，于情于理都应该与他交好。
　　若是乌库玛嬷有什么闪失，自然该让太子哥哥住持大局，省得贵妃从中做什么手脚，污蔑构陷他人。
　　不过好在康熙就住在慈宁宫，胤祚将皇贵额娘送到门口后，再回到自己的位置跪下。
　　“没事吧？”前头的胤禛轻声问了一句。
　　胤祚摇了摇头，又很快意识到哥哥看不见自己的动作，于是开口说：“无碍，就是瞧着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这些日子过于操劳的缘故。”
　　胤禛抿了抿唇，这种时候，哪怕是皇阿玛自己都日日陪侍床前，其他人更是如此。
　　“嗯，知道了。”
　　康熙二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太皇太后突然醒了，还在康熙的侍奉下用了半碗羹。
　　“辛苦玄烨你了。”太皇太后声音虚弱。
　　“太皇太后抚养朕长大，三十余年如一日，如今朕侍奉太皇太后不过才短短月余，不辛苦！”
　　“瞧你，眼窝都深了，这些日子没睡好吧？你是皇帝，可不能为了哀家这么一个老婆子耽误了自己的身子，朝政还得靠你扛着，你肩负的可是整个大清，回去好生歇着吧。”
　　“都听您的，等您睡下了，朕就回去歇息。”
　　康熙脸上虽然笑着，但心中却是悲痛万分，方才太医已经诊过脉了，直言此乃回光返照之象，他心里难受啊。
　　“趁着哀家还精神，刚好有些话要交代你，太子是储君，国之根本，轻易不能动，当初你自己亲口的答应的赫舍里氏，要护他一生周全，他将来若是有什么不是，你这个皇阿玛要多担待，哪怕就是看在他的生母和哀家的面子上，也要饶恕他一次。”
　　“是，朕定牢记太皇太后的教诲。”
　　“还有佟佳氏，她是个端庄纯孝的，哀家知道这些年你是为她好，你担心自己克妻，一直不愿意册立她为皇后，但她膝下无子，也不会威胁到太子，倒不如寻个合适的时机，给她一份体面。”
　　太皇太后虽然病着，可却并不糊涂，皇贵妃用心照顾着，却并非像贵妃那般有所图谋，这些她这个老婆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是。”康熙虽然心中依旧有所顾虑，但眼下还是满嘴答应着。
　　“先帝子嗣不多，你倒是福泽深厚，膝下有十几个儿女，这是好事，你希望他们个个成才，所以安排人悉心教导，这也很好，但你也要记得，一山不容二虎，你的其他儿子太过优秀，将来让太子如何自处？群臣各自站队，彼此攀咬，终有一日会危及朝政，必成祸端呐！”
　　康熙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
　　“他们都是朕的儿子，彼此之间是手足兄弟，太子早已册立，根基稳固，都是那些奸臣挑唆，朕已经罢免了一些人，算是给他们一个警告，今后不会出现什么祸端的，太皇太后不必多虑。”
　　太皇太后看出来了康熙的不以为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
　　“你的这些儿子之中，哀家最喜欢小六那孩子，活泼机灵，仁善孝顺，虽然贪玩了些，可这些年有他时常来慈宁宫笑闹，倒也给哀家带来了不少欢乐。
　　哀家听说你让好几位翰林院的官员围着他教导，那孩子都没有时间玩乐了，就连哀家也好些时间没见他了，心里想念的紧。
　　他将来又不用像太子那般承继大统，纵着些也无妨，须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哀家只希望他一辈子顺遂平安，你可不要将他往火坑里推。”
　　康熙哽了一下，小六果然深受长辈的喜爱，都这时候了，太皇太后还主动关心这些。
　　“是，朕会吩咐下去，减轻些他的课业，今后也不会再叫人传些不该传的话出去，既然您想念小六，朕这就把他叫进来陪在您跟前伺候着。”
　　“好，玄烨啊，其实哀家不曾对你说过，小六那孩子的性子跟你皇阿玛小时候最像，若不是哀家将他推上那个位置，他必定也跟小六一样无忧无虑，逍遥快活，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吗？”
　　太皇太后突然垂泪，眼神变得虚空。
　　“朕明白，小六定会如您所期望的那样，一生顺遂平安，逍遥自在。”
　　太皇太后擦了一把眼泪，对康熙说：“去吧，让那孩子进来陪着哀家就行了，你赶紧去歇着。”
　　康熙走到寝殿外头的时候，背着手仰头望着天空，脑子里在想方才提到的那个人——他的生父世祖皇帝。
　　他不是一个好阿玛，更不是一个好皇帝，但他是太皇太后的亲儿子，当年先帝因为董鄂妃病逝，一心想要遁入空门，全然不顾大清正处于风雨飘摇、动荡不安之际，将皇位就这么扔给了年仅八岁的自己。
　　四位辅政大臣如同饿狼一般围着年幼的自己，伺机想要扑上来，若不是太皇太后竭力维护，恐怕他早就遭了毒手，哪还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所以一直以来，康熙自己心里是恨他的，但方才太皇太后说小六与他最像，康熙又突然理解了世祖皇帝一直以来内心的挣扎与痛苦。
　　一个纯善之人被硬逼着去尔虞我诈、玩弄权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手中沾满鲜血与罪恶，如何不会觉得痛苦，只怕是终日寝食难安，他唯一的寄托就是那个活泼明艳的女子——董鄂氏，可惜董鄂氏也病逝了，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六不该经历一个同样悲惨的结局。
　　“去把六阿哥叫过来吧。”康熙轻声吩咐道。
　　“嗻！”梁九功赶紧找人去了。
　　胤祚被找到的时候，还疑惑地追问道：“就我一个人进去吗？那太子哥哥呢？”
　　“皇上说是只让您一个人过去，想来太子还得继续守在此处，维持秩序。”梁九功并没有过多透露。
　　“小六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孤。”太子倒是表现的十分豁达，他知道小六素来讨长辈们的欢心，换做是他去陪侍未必有小六做得好。
　　在寝殿门口，胤祚见到了一个明黄色的背影。
　　“胤祚给皇阿玛请安。”
　　“起来吧。”
　　康熙转身，朝着他走了过来，搭着他的肩膀，声音有些疲累。
　　“代朕进去好生陪着你乌库玛嬷，哄她高兴些。”
　　“是。”胤祚看着眼窝深陷，疲累不堪的皇阿玛忍不住又说了几句。
　　“皇阿玛，您也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您担心乌库玛嬷，我们也担心皇阿玛。”
　　“好，好，朕这就去偏殿歇息，有什么事，及时告诉朕，胤祚！”
　　胤祚觉得皇阿玛看向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似的，眼神忽而柔和，忽而暴烈，情绪很复杂，让人有些害怕。
　　“皇阿玛？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康熙愣了愣，收回了自己搭在胤祚肩上的手，眼神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