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反应多少会显得傲慢无礼，但因为长得美，好像做什么都值得原谅。
　　傅新词抿了下唇角，就当沈意给他回应了。
　　他双手有些不知放哪儿，便抄进裤兜里，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
　　沈意维持动作两秒，接着，低下头，继续夹菜，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往旁边挪了一步，寻找新的菜品。
　　——他对身后的傅新词，自始至终都没有搭理过。
　　傅新词表情茫然，浑身僵硬，他就仿佛被扔进了一处四处都是黑暗的虚无空间，只有上方一束惨白的灯光照着他。
　　这里就是影视剧里常见的内心世界。
　　我被无视了。
　　为什么？
　　是因为之前在学校听过“傅新词”这个名字，知道傅新词是个坏学生吗？
　　不屑跟我玩。
　　连说话都懒得说。
　　也对，全城首富的儿子，全校追捧的对象，如此高高在上的人……
　　傅新词很快得出结论：
　　他看不起我。
　　看清事实的刹那，羞愤、难堪、窘迫、不甘如滔天的海浪，一齐冲刷傅新词的自尊心。
　　第一次见面，沈意的冷漠，狠狠挫伤了傅新词的骄傲。
　　傅新词狼狈地转过身，少年脸色变得恶狠狠的，权当自己没有来过，也没有发出过邀请。
　　许是被各种情绪冲得头脑发胀，他还没走两步，就跟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相撞。
　　刹那间，一整托金色的香槟泼了傅新词一身，“叮呤咣啷”一阵碎响，瘦长的高脚杯落了一地。
　　那声音不小，就连沈意也听到了，微微有些惊吓。
　　他指尖探进鬓边微长的发丝间，取下一边的蓝牙耳机，回头看去。
　　一个高大的少年站在场地中央，对着满地狼藉，从脖子红到了耳根，面红耳赤，脸色懊丧。
　　傅新词自那天晚宴回去后，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又像是在跟谁赌气，愈发没了好脸色。
　　可终究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过了一周回到学校，他不可避免地留意起关于高三二班沈意的消息。
　　这个不难，课间随便在走廊里走一圈，总有一个围在一起的小团体，能从中听到“沈意”的名字。
　　每天早上的上操，成了傅新词观察沈意的机会。
　　高三二班总是从篮球场里排队出来，会途径整个高二的方阵，傅新词总能在人群中一眼发现沈意。
　　沈意总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走路时微微敛着睫，皮肤在清晨的阳光下白皙透亮。
　　他太过抢眼，几乎不用寻找。
　　傅新词不动声色打量，却从来没被发现过。
　　他倒要看看，沈意有什么好的，凭什么那么傲慢对他。
　　可随着傅新词的注意力投入得越多，他不仅没能抹灭沈意在他心中的形象，无法暗自“一雪前耻”，情况反而越来越糟糕了。
　　他开始梦见沈意。
　　先是梦见沈意在宴会中答应他的邀请。
　　再是梦见沈意在早操的队伍间，侧头看了他一眼。多情的桃花眼，在金色的阳光下波光粼粼。
　　后来又梦了一次让他猝不及防、起床后直奔卫生间的内容。那天早上，傅新词请了半天假。
　　傅新词趴在教室后排的桌上，望着窗外快要落尽的银杏叶，狠狠地emo。
　　他兵荒马乱成这样，没有用。
　　沈意看不起他。
　　傅新词不是那种别人摆明了对他没好感还迎上去倒贴的性格，他照样表现得对沈意没兴趣，即便全校都在拿他跟沈意比，但他还是一副连沈意的照片都懒得去看的样子。
　　就这样，临近期末考。
　　上课铃已经打响，过道里都没有人，傅新词不紧不慢地从德育处主任的办公室出来，回班。
　　走在楼梯上时，忽而听到下方传来脚步声。
　　透过交错的楼梯间空隙，傅新词下意识瞥去一点余光。
　　看到楼下人的瞬间，他表面冷静，内里的血液却一下子沸腾。
　　是沈意，抱着一叠作业本往上走。
　　这是自那次晚宴后，傅新词第二次距离沈意这么近。
　　然而还不等傅新词多想，沈意朝他看了眼，又很轻的移开视线，一副不认识他，或者说，根本没把他放眼里的样子。
　　傅新词攥了攥掌心，无法避免，再次被那样高傲的眼神刺伤。
　　傅新词年少叛逆，也不是什么善茬，他跳下两级台阶，趴在楼梯扶手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冲着下方一扬下巴：“喂。”
　　沈意再次看过来。
　　面目漠然，清冷，却难掩美好。
　　傅新词起了别样的心思，他想把沈意这么长时间以来带给他的羞耻悉数奉还，想逗弄沈意，在这张人神不可触犯的漂亮脸蛋上，看到类似窘迫、尴尬和慌乱的情绪。
　　反正不管他多在意，沈意都不会和他产生交集。
　　傅新词破罐子破摔，扬了扬唇角。
　　“要不要跟我接吻？”
　　沈意看了傅新词良久。
　　然而并没有傅新词想象中的那些反应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傅新词手指握紧了栏杆，表面嬉皮笑脸，内心慌得一批。
　　就在傅新词要懒洋洋地说一句“开个玩笑别介意”，就此对着沈意绕道走时。
　　沈意淡淡的一眨睫。
　　“好啊。”
　　脚下的楼梯轰然倒塌，傅新词狼狈坠落，体会到了一种真实的失重感，在加速度中无法呼吸，心脏中灼烧得滚烫。
　　头脑晕眩糊成一团间，傅新词心想真糟糕。
　　他根本不会接吻。


第64章 热意
　　第一年的艺考,沈意没去参加，寻思着文化课的线横竖够不上，干脆出国旅游，权当提前放暑假,为高四养精蓄锐。
　　高四上学期过半,在学习顾问的建议下,沈意又决定申请国外高校,为了能拿到推荐资质,于是转去本市的国际中学。
　　进了新的学校,沈意还没待上两天熟悉环境,就遇上了一年一度的社团文艺汇演。
　　校方鼓励学生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因此校园内大大小小的社团汇总起来有两百多个，听说能够被选拔上来参演的,都是极具人气和实力的社团。
　　沈意跟着班级一起前往剧院观看。
　　这所学校不仅有礼堂，还有剧院，花的学费就很值。
　　文艺汇演就那些内容，唱歌、跳舞、小品、魔术、小型舞台剧……沈意坐在角落,一手撑着面颊,看得有些乏。
　　确实有精彩的表演,但对于曾前往世界各地看过诸多国宝级演出的沈意来说,还是略显无趣。再说台上学生的表演不是专业的，台下学生看的都是热闹。他初来乍到，没有熟人，因此连热闹都看不出来。
　　沈意正要塞上蓝牙耳机听新概念,前方舞台上亮起灯光,剧院里霎时间响起欢呼和尖叫,口哨声不绝于耳,大家都莫名躁动起来，气氛一时间被推向高潮。
　　沈意不解，看向舞台。
　　原来已经开始了新的节目，就见四人呈菱形站位杵在那儿，三个女生，一个男生。那男生站在正中央，个子很高，架子也好看，一张小白脸帅得清新脱俗，就是脸色不好看，像是不情不愿被压着上场的。
　　沈意忽而明白周围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是为什么，多半是冲着那个男生去的。
　　刚刚沈意走神，没听清楚报幕，当音乐声响起，沈意终于明白另一半尖叫是为什么。因为台上的人跳的是韩国女团舞，似乎叫savage。
　　沈意稍一琢磨，看那个一脸“我是直男”的少年跳性感女团舞，本身就是看点。
　　他重新把耳机放进外套口袋，坐正身，看台上的演出。
　　沈意以为让男生来表演，多少带点嬉闹和恶搞的成分在里面，毕竟那少年往c位一站，节目效果就已经拉满了，但是沈意的出乎意料，那个少年跳得很好，很专业。
　　因为身材很高，比例修长，加之天生力量感占优势，看着慵懒随意，但每一拍都在点上，每个动作都好看。少年起初还有些不乐意的样子，只是随着音乐进行，渐渐进入状态。
　　看得出，多少有点表演天分在身上。
　　剧院里欢呼声不断，气氛也越来越热，这才有点年轻人喜欢的聚会派对的意思。沈意将这个节目从头看到了尾，黑暗中，清凌凌的桃花眼里偶尔被舞台灯光扫过，罕见地带上稍许兴味。
　　曲目结束，大家热烈地鼓掌，观众席上的人冲着台上喊不同的名字，唯有一个人的名字喊得最响，盖过其他：“傅新词！傅新词！……”
　　沈意随意往前方区域扫一眼，心底暗暗咀嚼那个名字。
　　傅新词……
　　“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1]
　　台上的人喘息未定，突然之间，旁边那个笑容大咧咧的舞队成员窜到少年身后，捞起他宽松的衣摆往上方猛地一撩。
　　沈意目光稍稍滞一下。
　　难以想象在那样宽松的t恤下，能看到六块腹肌，并不夸张，带着少年特有的清瘦，在刚跳完舞后，蒙着一层细密的汗，被灯光一扫，泛起水滑的光泽。
　　台上的少年面色一沉，但止不住涨红着脸，赶紧又把衣摆拉了下来。
　　台下已经响起了更为热烈的哄笑以及尖叫声。
　　少年左右回头找那个恶作剧的妹子，一脸的恼怒，台上的舞伴们都在善意地嬉闹，他就像是被一群姐姐欺负的弟弟，被耍得团团转。
　　沈意看着陌生的少年，眼中染上了星点笑意。
　　好像……有点笨哦。
　　在学校半个月，熟悉了校园环境以及这里的生活节奏。
　　沈意除了在学校上课，每周五放学后，还会去补习班。
　　又逢一个周五，补习班下课后，沈意在手机上看到家庭群的消息，让他去博展园，有晚宴。
　　沈意到了地方，例行跟一群叔叔阿姨寒暄过后，便是自由时间。
　　他从贵宾室放好东西出来时，顺便塞上耳机，打开手机里的音频。
　　“lesson32˙galileo˙reborn……”
　　沈意在长桌旁挑选自己喜欢的食物，突然之间，耳机里传出的一句音频引起他的卡顿。
　　“……more˙culpable˙than˙those˙who˙alleged˙that˙the˙spiral˙nebue……”
　　allege是什么意思？
　　沈意抬起头，看着前方虚空处，眼神放空，卡了好久，想不起来。
　　“……”
　　算了。
　　一会儿查字典。
　　沈意低下头，继续夹菜。
　　沈意因为背着身，没有看到，一个少年就站在他身后。少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搭讪，却没得到他的回应，因此已经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表情呆滞地站在原地，可眼底混合了羞愤、心碎以及窘迫，闪烁不定。
　　等沈意终于听到动静，是当身后响起不容忽视的玻璃破碎声的时候。
　　沈意拿下耳机，回头看去。
　　高大的少年站在前方不远处，高档的正装外套上滴着水，面对一地狼藉，满面通红。
　　沈意轻轻挑了一下眉，一眼就把人认出了，略感意外。
　　他也来了？
　　沈意上下打量少年一番，有些走神。
　　果真如他先前想的那样，身高腿长、架子又那么漂亮的人，穿正装会很好看。
　　不过……
　　看着少年连脖子都泛红的狼狈模样，沈意弯了下眼角，流露出无害的笑。
　　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都感觉有点笨笨的？
　　晚宴之后，鲜少再能见到名叫“傅新词”的少年。
　　虽说论坛里满是关于校草的帖子，但沈意一贯没有八卦的闲心。
　　但有什么不一样了。
　　在学校每日上操的时候，沈意总能感到一种若有似无的视线。按理说，从小到大，沈意几乎天天都能收获来自不同人的目光，打量也好，偷瞄也罢，他都已经习以为常，久而久之，对于他人的眼光变得钝感。
　　但是那道视线，意外地被沈意感知到了。或许说，太过强烈，他无法忽视。
　　终于在一个早上，当那种被盯着看的感觉再次漫上来时，沈意隔着人群，偏头看去。
　　塑胶跑道旁是高二的方阵，确实有一群学弟学妹在朝这边看，但是沈意知道，那些目光都不是他要寻找的。
　　然而几乎是一眼，他就看到了人群后排的傅新词。
　　一是因为长得太高。二是在清晨的阳光下，少年仿佛会发光。
　　傅新词正撇着头在看另一边，侧脸冷漠，高傲，青涩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不耐，好像上操对他来说也是件折磨耐力的事。
　　沈意淡淡收回视线，温顺平静地敛着睫。
　　显然，他想多了。
　　再往后的日子里，沈意发现如果有心，想要看到傅新词也不难。
　　孩子好像很皮，经常能看到他站在校园空地上被德育主任骂。
　　虽然国际学校民风淳朴开放，但确实还是会有德育主任的存在。
　　傅新词还是篮球队的，每周三如果不下雨，校队就会在露天篮球场上公开训练。而沈意在教室里的座位，靠窗，往下看，就是篮球场地。
　　有一次，沈意看着看着，将笔放下，突然想去教学楼后方的商超买瓶水。
　　在楼下买完水，沈意往回走时经过篮球场，状似无意地朝那边看了眼。
　　傅新词刚跑完半场，累得喘息，他不拘小节地捞起篮球服下摆，微微弯下脊背，将通红发烫的脸埋在衣摆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