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由的，沈意一下子想起傅新词车后面望着他离开的画面。
　　少年眼神无助茫然，好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沈意眼一眨，心里松动，语气也不自觉放平和：
　　“你也看到了，我英年丧偶，还带着一个孩子，我现在几乎都围着孩子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考虑个人问题。”
　　傅新词还是那副矜傲的样子，连站姿都没变。
　　他长时间的沉默，反倒让沈意开始慌了。
　　穿堂而过一阵泛着潮意的凉风，拂过两人的发梢。
　　沈意喉结微动了动，道：“希望你忘记过去，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可以吗？”
　　终于，傅新词动了。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手，一步一步朝沈意走来。
　　沈意闭上嘴。
　　只是在越过安全距离后，傅新词还在靠近。
　　沈意下意识后退，很快背抵到了门边
　　傅新词站定在他面前，微低着头看他。
　　两人距离太近，不过是一呼一吸间，沈意就闻到男人身上清爽冷冽的气息，刚才还思路清晰的大脑，刹那间白雾茫茫的。
　　长时间都没人说话，楼道里一片寂静，只剩外面绵软的风雨声。
　　“啪”的一声，顶上的感应灯熄灭，四周也陷入黑暗。
　　气氛愈发有些喘不过气。
　　沈意抬眼：“傅新词，你……”
　　可一开口，才发现自己把声带落家里了。
　　连顶上的感应灯都没动静。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垂下视线。
　　沈意一低睫，桃花眼平垂出狭长的弧度，他脸庞清冷，但因为红着脸，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傅新词忽而想到高中时期，有男生悄悄在背后称沈意“美人”。
　　他低下头，一手从裤兜里掏出东西。
　　沈意正在懊恼自己没发挥好，余光瞥见傅新词把一张卡片缓缓塞进他格子衫外套的胸前口袋里。
　　沈意只觉脑袋“轰”的一下，有什么炸开，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傅新词。
　　外面路灯映亮傅新词的半边脸，那双漆黑眼眸里映着灼热的光。
　　沈意脸上充血发烫。
　　他上辈子没少收过傅新词递来的各种房卡。
　　甚至在电影发布会散场后，傅新词都能借着擦肩而过的机会，在人群中将卡片塞进他手中。
　　可这辈子不一样。
　　这辈子他们不过才见过一次面而已！
　　傅新词就跟他搞这些暗示。
　　轻浮！
　　傅新词正要收回手，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就见扣住他的那只手纤白，漂亮，引人遐想。
　　傅新词抬头。
　　沈意气得下唇微微发抖：“你当我是谁？”
　　傅新词轻眯一下眼，看上去有些不解。
　　沈意：“我是一个正经人！一个孩子的父亲！”
　　说完，他甩开傅新词的手，气愤难当地将口袋里的卡片抽出来。
　　可卡片刚摸上手，沈意心里就一咯噔。
　　这手感……
　　接着低头一看。
　　是一张乖乖巧巧的身份证。
　　证件照还有些呆。
　　“…………”
　　沈意沉默。
　　瞬间，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他在天庭雅苑门卫那儿压过一张身份证。
　　傅新词是特意来给他送身份证的。
　　沈意眼神开始涣散。
　　如果当初开门，他能问一声傅新词是来干嘛的……
　　傅新词低头，舔了舔唇，不知道是忍笑还是什么。
　　他没说什么，拿起一旁靠着墙的黑色长柄伞，若无其事地走到门口。
　　撑伞离开前，傅新词看着外面的雨丝。
　　他连眼神都没分给沈意，只低低扔下一句：
　　“沈意，别自作多情。”
　　傅新词离开后，沈意没立即上楼。
　　他双手撑着脸颊，在楼梯上坐了半小时。
　　又站起来，在楼道口来来回回踱步半小时。
　　最后终于忍受不了，朝外面雨夜里大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隔日，沈意和纪眠用美图秀秀，互相拍了证件照，然后连同海选报名表一起发送给《扬帆起航的宝贝》。
　　《扬帆起航的宝贝》是一档星素结合的网综。
　　三位实习奶爸由未婚的明星嘉宾担任，同时有三位萌娃跟他们搭档。
　　除此之外，节目为了更接地气，还会安排两组真父子，这两组则通过素人海选敲定。
　　沈意给节目组投简历前，乔一凡提醒：
　　“来参加海选的不仅是你们这样的纯素人，还有一些素人网红，我甚至见过那种在快音里有几百万粉的小孩，所以竞争挺激烈的，万一落选，你们也别丧气。”
　　纪眠听后，咬指甲，已经开始焦虑了。
　　而沈意只是笑笑，没说话。
　　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诺，带纪眠上节目。
　　但能不能上得去，可不是他说了算。
　　要是落选了，纪眠也没理由跟他闹。
　　所以沈意巴不得能落选，最好简历都别给他们通过。
　　沈意以为，发过报名表后，得等几天才有消息。
　　结果当天下午就收到了海选邀请函。
　　没办法，父子俩颜值处于天花板级别。
　　即便递交的只是两张对着白墙拍出来的证件照，但依旧在上千份简历中脱颖而出。
　　很快，便到了海选那天，正好是个周六。
　　沈意拎着天线宝宝背包的牵引绳，带纪眠出现在传媒大厦楼下。
　　沈意蹲了两天航宝海选现场的直播间，基本摸出了套路。
　　那些收获了高赞的候选人，无一例外都在镜头前上演过父子情深，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沈意是奔着落选来的，他来海选现场之前，都已经买好今晚回姑城的票了。
　　沈意暗中决定，不会配合纪眠演什么父子情深。
　　不仅如此，他还要让观众见识到什么叫父不慈、子不孝。
　　落选没跑。
　　一旁，纪眠看得出很紧张。
　　他捏起小拳头，信心满满：“加油！”
　　沈意收回思绪，看向纪眠，弯了弯眼角：“加油噢宝。”
　　在传媒大厦的二十楼，“啪”的一声，笔记本盖阖上。
　　刘彤作为节目总监制，看到选角组提交上来的海选片段，只觉得失望至极。
　　“这就是你们忙了一周选出来的候选人？”
　　选角组员工面面相觑，不敢应声。
　　刘彤不留情面地指出：
　　“你们选出来的这几对，千篇一律，毫无创意，我都快看吐了！”
　　“什么爸爸给我买早餐时遭遇车祸，把两个带血的包子塞进我怀里，让我不要管他，赶紧进幼儿园上课？”
　　“这种也能扯得出来？这种扯出来你们也能信？”
　　一个妹子弱唧唧地道：“但……他们点赞数最高，观众们就爱看这种……”
　　刘彤转过椅子背对他们，表示不想多听。
　　好一会儿，他又转回来，正色道：
　　“如果想要耳目一新，别再给我看这种父子情深的戏码，我们做真人秀的，选角标准只有两个字。”
　　他手指有力地敲了两下桌面。
　　“真！实！”
　　大家赶紧掏出小本本，齐刷刷地记上。
　　刘彤这时站起身，道：“今天这场海选，我去盯，我就不信找不到能打动人的父子！”


第6章 娇羞
　　《扬帆起航的宝贝》素人海选在18楼举行，活动现场占据了一整个平层。
　　下电梯就能看到摆在过道里的签到台。
　　沈意掏出证件让工作人员核对信息，领了号码牌，然后带纪眠来到候场室。
　　一推开门，喧闹嘈杂声扑面而来。
　　候场室面积很大，孩子跑来跑去，家长聚众聊天。
　　在场的大多数都是男性家长，不过也有妈妈陪同过来。
　　沈意尽量避开人群，护着纪眠贴墙走。
　　但即便父子俩低调入场，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那小孩是网红？”
　　“他爸爸好年轻。”
　　“麻烦问一下，选父子档不用看脸的吧？”
　　“妈妈我想回家……”
　　“……”
　　沈意带纪眠找了两张板凳坐下，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前方大屏幕。
　　上面放的是航宝在快音平台的直播，跟此刻演播室里的画面同步。
　　还能看到左下角的弹幕以及右边不断往上冒的爱心。
　　父子俩刚坐下，就有一个戴口罩的化妆师走过来。
　　她弯下腰，露出的眼睛含笑，道：“这位爸爸和小朋友，要不要帮你们做个造型？”
　　顺着化妆师手指的方向，可以看到角落有一个亮了一圈灯泡的梳妆台。
　　沈意摆摆手：“不用，我们就这样吧。”
　　他不想赢，所以根本无所谓形象。
　　可纪眠只想准备得万无一失。
　　小孩晃了晃沈意的衣袖，噘起嘴：“我要去嘛。”
　　沈意不拦他：“那你跟这位姐姐走。”
　　化妆师被“姐姐”这个称呼取悦到，笑意更甚，朝纪眠递出手：“走吧。”
　　沈意坐在原处，看化妆师把纪眠安置在椅子上。
　　小孩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很亮，看上去既紧张又期待。
　　沈意虽然不喜欢反派，但依旧觉得那小模样可爱。
　　他笑了笑，低头玩手机。
　　就在这时，乔一凡给他打来电话。
　　大概是来寻问他们在现场的情况。
　　沈意嫌这里吵，于是起身出门。
　　化妆师把小孩放到椅子上后，对这张小脸蛋越看越喜欢。
　　这大眼仔奶萌奶萌的，过分可爱，其实像现在这样就已经可以了，根本无需修饰。
　　不过化妆师还是帮忙参谋了会儿，抓抓纪眠柔软的小卷毛，道：“头发有些长了，要不我给你修短点吧？”
　　纪眠乖巧点头：“谢谢姐姐。”
　　化妆师心里更甜了。
　　正当化妆师给纪眠剪发剪到一半的时候，外面突然风风火火闯进来一家三口。
　　候场室里的人看到他们，立即躁动起来。
　　有小朋友激动到跳起来拍手：“小蛋壳！是小蛋壳！”
　　小蛋壳，快音上坐拥两百万粉的小网红，凭借表演生活段子，靠一副小大人模样逗乐无数网友，还出圈过几条爆款视频。
　　他一登场，完全称得上重量级嘉宾。
　　牵着小蛋壳的女人对周围投来的惊羡目光熟视无睹，她一进门就直奔角落的梳妆台。
　　小蛋壳人小腿短，几乎由女人拽着走。
　　化妆师还没反应过来，面前就被甩来一个小孩。
　　女人直接道：“你是化妆师吧？今天孩子起来晚了，什么都没准备，快帮他搞一下造型，一会儿还得排练。”
　　化妆师懵了一下，看了眼坐在椅子上还围着布兜的纪眠。
　　她委婉提醒：“蛋壳妈，这里有个小朋友正在剪头发，麻烦你们坐旁边等一下，好了我叫你们。”
　　“我们等？”不料蛋壳妈细长的弯柳眉一扬，“都说了我们还得排练，时间快来不及了呀，给我儿子做个造型能用多长时间？你小姑娘怎么回事？这里是不是就你一个化妆师了？”
　　化妆师被怼得相当无语。
　　她看向小蛋壳身上贴着的号码牌，发现一时半会儿也轮不到他们上场，时间完全充裕。
　　化妆师解释：“不是，蛋壳妈，时间是够的，主要我手上这位小朋友先来……”
　　蛋壳妈却不听说完，也仿佛看不见纪眠，一扭头高喊：“负责人呢？这里谁负责？没有化妆师就不要叫我们来了好伐？”
　　化妆师脸色变得不好看。
　　一个男人闻声小跑过来：“哎？蛋壳妈，怎么了？”
　　蛋壳妈一指化妆师，开始告状：“她不给我们化妆呀，不化妆我们怎么上场啦？当初请我们来的时候，说好的会有专业化妆团队呢？怎么这样的？”
　　四周已经有人朝这边看来了。
　　化妆师面红耳赤。
　　负责人一个头两个大。
　　小蛋壳跟其他小朋友不同，是有粉丝基础的，肯定得捧着，蛋壳妈又这么强势，必须得安抚好。
　　负责人对化妆师使了个眼色，又跟蛋壳妈赔笑道：“行行行，立马安排，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们化妆师提。”
　　化妆师纵然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也只能忍着。
　　纪眠规规矩矩坐在梳妆台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全程都没有人正眼看过他，好像他不存在一样。
　　直到化妆师将纪眠身上的围布撤下，扫扫小孩脖颈上的碎发，歉意道：“小朋友先在旁边等一下哦，一会儿姐姐再帮你剪。”
　　纪眠心里明白了点什么，抿了抿唇，乖乖跳下椅子，站到一旁。
　　接着，小蛋壳就被众人簇拥着坐到镜子前，
　　纪眠歪着头看。
　　小蛋壳的妈妈帮他打理头发，又对化妆师姐姐提了好多要求。
　　小蛋壳的爸爸问他想吃什么，说现在去给他买。
　　那个负责人叔叔笑眯眯地夸小蛋壳好看。
　　看着看着，纪眠大眼睛渐渐暗淡下来。
　　他要是也有爸爸妈妈，可能就不会被从椅子上赶下来。
　　纪眠忽而想到什么，连忙朝沈意的方向张望，但是环视一圈，没在候场室里找到沈意的身影。
　　纪眠垂下浓密的睫毛，情绪愈发低落。
　　他想到沈意那么讨厌他，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过来帮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