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鱼坐在床上，一眼看到床边摆放着的点心和甜酒。
　　撒着糖霜的松饼散发着微微甜气，昂贵雪白的瓷盘边上装饰着巧克力碎屑。
　　正发愁的系统看到暨乌用手抓起点心吃得正欢，点心渣滓落到衣服上、床上哪哪都是，就连嘴角都沾上糖霜，没一会就变成小脏鱼了。
　　暨乌还用他沾着融化巧克力的爪子，直接抓住精美干净的酒杯一饮而尽，雪白的脸颊立时就飞上流霞般的晕红。
　　白天不懂夜的黑，就像猫不懂统的伤悲。统要为猫的纯洁居安思危，而猫却只会说再来一杯。
　　原来这就是打工人与关系户的区别，系统在暨乌的精神域默默垂泪。
　　高悬的日轮逐渐沉入视线与地平线相交的尽头，天色与人同醺，短暂绚烂的明亮之后又归于静寂，乔休尔如约进入寝殿。
　　作为一名受过良好教养的绅士，王子先是站在虚掩着的大门前，轻轻叩门，确定里面的人一定能听到声音才进入到这个美妙的“圣地”。
　　他以为小人鱼会开心地迎接自己，看新做的衣裳是什么样子的：又或者害羞地藏在被子底下，只露出懵懂纯澈的黑眼睛偷觑他。
　　然而等乔休尔靠近寝床之后，他才看见深陷在柔软床榻最中央的小人鱼，身上散发着甜甜的柑橘混合着浅淡酒香，醉得一塌糊涂。
　　小人鱼抱着贝内特公主带来的巨大玩偶，小小的脑袋埋在毛绒熊的身上，漂亮柔嫩的唇微微翘起，像是在做什么甜美的梦。
　　雪白的小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少了几分纯净，却更突显出他秾艳昳丽的冶容。
　　王子不由得也微笑起来，他把衣物在床边叠放整齐，俯身仔细地帮小人鱼掖了掖被角。
　　重新检查一遍厚重的窗帘是否遮盖严实，乔休尔轻手轻脚地把门合拢，离去。
　　晚安，有个好梦。
　　夏夜的晚风从门缝中挤入寝殿，凉爽宜人。
　　暨乌躺在柔软的大床中央，意识陷入更深层次的黑暗中，就连精神域中7021焦急的呼唤也没有任何反应。
　　丝绸材质的被子被掀到一边去，他觉得体内燥热无比，血液仿佛正剧烈地沸腾，骨头缝都是闷而钝地痒痛。
　　纤瘦的脊背紧紧蜷缩，沿着玲珑的骨头一路向下。
　　在泠泠的月光下，床上朦胧中闪过一道奇异的幽光，蓝莹莹的晃眼。
　　暨乌做猫的时候柔若无骨，抱起来像是团软绵绵的水。
　　许是收到本体形态影响，等他化成人形的时候，一身骨头也长得纤巧细长，覆着层温软柔润的皮.肉，手指一按就陷下小窝窝来。
　　但是此时暨乌下半身却不是那双秾纤合度的膝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柔韧的蓝色鱼尾。
　　尾巴上生着莹蓝的鳞片，在月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由于极度缺水，小人鱼的尾巴不断地颤抖、瑟缩，几乎是在无意识地抽搐。
　　暨乌变成小人鱼之后，蓝色的尾巴很长，上半身却比人形更小了一些。
　　人鱼的身体构造与普通人类有很大不同，一般尾巴的长度起码占整体身长的4/3。
　　尾巴的末梢搭在柜子边缘，扫到上面一只精巧的花瓶。
　　花瓶失去平衡，在原地打了个旋，清脆的响声过后，那只来自东方的精美的釉彩瓷瓶就坠到地上，散开细碎的一地。
　　沉重的宫殿大门骤然被推开，乔休尔顾不得满地的碎瓷片，疾步朝床边跑过来。
　　他神态焦急，绿眸中倒影着莹蓝的光影。
　　那一刻，乔休尔的眼中，全世界中，仿佛只剩下了那条可怜兮兮蜷在一起的小人鱼。
　　“乌乌！”
　　他颤抖着手，抱起来还在不断呢喃呓语的小人鱼，怀里轻飘飘的重量对他来说却如同千斤，沉落落地压在他的心头。
　　刚才给暨乌盖完被子之后，乔休尔在院子的石凳上坐了会儿。
　　夏夜的月半圆半确，但夜空晴朗。
　　就这样，他鬼使神差地在宫殿外面吹了会儿夜风，一听到殿里传来瓷瓶碎裂的声音就立即推门而入。
　　这或许就是冥冥注定，不然乔休尔都不敢想象第二天该怎么面对因缺水而昏迷，甚至重伤的小人鱼。
　　王子抱着小人鱼一路跑，跑到寝殿后身的汤池。
　　他轻柔地托着暨乌的后脑，沿着池壁慢慢把小人鱼放进水里。
　　虽然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尾巴泡进水里的小人鱼明显舒服了不少，绷紧的身子也逐渐放松下来，无意识地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人鱼是一种很怪秘的生物，乔休尔在遇见暨乌之前甚至以为只是民间奇幻的传说。
　　传说这种生物水陆两栖，既能在水里呼吸，也能在陆地上呼吸。
　　但是乔休尔不明白，水是一种能看到，能摸到的物质，被这样的物质包围着，除了那些长得奇形怪状，看着就像是不需要太多能量的低等生物的鱼虾贝蟹，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生物生存？
　　然而小人鱼仍然处于昏迷之中，不能回答他这个疑惑。
　　不过即使暨乌醒过来，他也没办法向从来没有受过现代理科知识启蒙的王子殿下解释，诸如氧气能溶于水，而空气也不是完全无物质的真空，这些超出时代的“常识”。
　　而脑子里充满问号的乔休尔王子此刻却不能继续他探索科学的道路，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小人鱼到底能不能在水里生存？
　　只可惜在人类世界的传说中并没有讲这个，它们都在告诫淳朴憨厚的渔夫，不要靠近那些声音曼妙，外表美丽的人形生物。
　　因为他们藏在水下的半身通常长着坚硬厚实的鳞片，他们的指甲锋利尖锐，可以捕杀皮糙肉厚的大型鱼类，更能够一下子割破人类的喉管，把渔夫从船上拖下来，在巢穴中慢慢蚕食。
　　看来传说还有很多夸张的成分，小人鱼的鳞片又细又滑，让乔休尔联想到光艳美丽的猫眼石，又像是精美的东方瓷器，稍微用力就会受伤，破碎。
　　他捉起小人鱼的手放在掌心把玩，也是小小的，软软的，指甲修剪得很圆滑整齐，看上去和本人一样乖巧可爱。
　　造物主大概对自己的巅峰之作无比偏爱，每一处细节都细细琢磨，每一根指头都漂亮得仿佛美玉雕成。
　　乔休尔捏捏暨乌的小手，细长指尖唰拉弹出雪亮的指甲，尖锐锋利，还带着倒勾。
　　可以想象到，这样的爪子只要轻轻一勾，就能很容易地穿透小鱼的身体，将其开膛破肚。
　　乔休尔：……
　　他松手，指甲缩回去，按一按，又弹出来，就好像里面有什么机关似的。
　　真的好可爱！
　　乔休尔另一只手托着小人鱼尖尖的下巴，脸颊处的软肉在手掌虎口处压得略微变形，睫毛垂在下眼睑处，长得出奇。
　　小人鱼有着他们这里很少见的黑发黑眸，曾经历过远途跋涉的商人传说，在美丽富饶的东方大陆，那里的人都长这个样子。
　　不过乔休尔很肯定，暨乌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很难再有人能长成这副祸水容貌，浓稠如墨的乌发被水打湿之后贴在脸侧，显得小人鱼可怜兮兮的，却别有一番楚楚的韵致。
　　他楞楞地盯着小人鱼的脸，月光照下来的影子从这头偏移到那头，直至东方见白，流丽的云霞层层铺开天际，染红了遥远的地平线。
　　贝内特公主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昨天暨乌占了她的寝宫，所以她只能在偏殿的软榻上睡了一晚。
　　不过好在罗欧国的待客之礼相当不错，各方面布置都非常到位，就连偏殿的设施也尽善尽美，一应俱全。
　　贝内特的作息时间非常规律，很早就起来床，想着去看看睡在主殿的小人鱼的情况。
　　她想起小人鱼脸颊红红的缩在被子下面，乌溜溜的猫儿眼转来转去躲着自己的视线，不禁轻笑出声。
　　却没想到主殿的大门正开着，而床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贝内特快步走上前，摸了摸被子，发现冰凉凉的。
　　应该是在很早之前就没有人睡了。
　　贝内特公主站直了身，神情凛然地扫过一地的狼藉，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她撇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微笑，转身前往国王所处的主殿。
　　她优雅地对手握长矛的侍卫微微倾身：“雷斯国使臣，贝内特前来拜会。”
　　国王极力撮合贝内特与乔休尔的联姻，她坐下之后和国王寒暄了几句，稍微将话题引到乔休尔的身上，国王就开始坐不住了。
　　“贵国的王子殿下，的确是一位很想法的人呢~”
　　贝内特意味不明地说道。
　　国王还以为她对于乔休尔的印象不错，更卖力地推销自己儿子，并且邀请贝内特去王子的寝宫“培养培养感情”。
　　要是没见过小人鱼，贝内特总得想个办法推脱过去，和乔休尔达成协议，把这场父母安排的相亲局搅合乱套。
　　但是现在她改变注意了。
　　“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提议”，贝内特说道：“我正好也对王子殿下寝宫后身的汤池很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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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考完试了（希望下辈子没有泛函分析），但是最近喉咙痛，今天去医院检查发现感染了肺炎支原体（是普通肺炎），更新应该只能按照榜单字数来了，我一般早上六点发文，你们起来刷一刷发现没有，那就是没有了。


第11章 小人鱼
　　听了贝内特的话，国王坐而抚膝，爽朗地哈哈大笑。
　　“那就去看看吧，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寝宫扩建，搬进去住一段时间。你们都是同龄人，应该有很多值得聊的东西。”
　　作为注定成为雷斯国未来掌权人的长公主，贝内特自幼就受过极其良好的礼仪教育，即使在匆忙疾走的时候也不失优雅仪态。
　　果不其然，等她到达王子寝殿后身的汤池时，就看到原本应该躺在她床上的小人鱼静静泡在水里，小脸被乔休尔托在宽大的掌心中，安然恬淡地睡着。
　　小人鱼的脸被男人手掌衬得白生生的，他的尾巴全部浸在水里，而上半身几乎是斜靠在乔休尔的怀里。
　　水明明是清澈温凉的，但贝内特莫名觉得汤池周围的空气正在滚烫发热，四处萦绕着小人鱼独有的，一种古怪而缠绵的香气，令人不禁想起民间中人鱼蛊惑渔夫的传说。
　　而乔休尔似乎也像是被蛊惑一般，他慢慢将脸凑向暨乌，越来越近，直到鼻尖堪堪碰到白软柔嫩的脸颊。
　　“你在干什么？”
　　贝内特气势汹汹地踩着高跟皮鞋走到跟前。
　　乔休尔被她的这声喊叫回了神，而水中的暨乌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醒的时候就是一愣，明明自己昨天晚上是在床上睡着的，为什么现在却又跑到水里去了？
　　暨乌再低头看看自己，发现原本变出来的人腿又变回鱼尾巴了。
　　猫猫心里气鼓鼓的，他扁起嘴巴，没处撒气就开始咬面前乔休尔的指头。
　　暨乌是只好猫，即使是发泄不满，也会注意力道，只会把人咬得有点痛，但是丝毫不会破皮或者受伤。
　　乔休尔却没注意到痛不痛的问题，指头骤然被温热包裹，略有些尖尖的虎牙示威似的抵在指腹薄茧处磨来磨去，却没有真正用力。
　　在心态极度紧张的情况下，他的手指下意识抽动，略有些粗糙的指尖划过细嫩的口腔内壁。
　　换来的是暨乌呸的一下把手指吐出来。
　　他明明是条小人鱼，然而神态动作却无一不像猫。
　　恍惚间乔休尔眼中看到的似乎不是水中清丽漂亮的小人鱼，而是一只巴掌大的小猫咪。
　　雪白雪白的小团子，张着嘴巴露出里面小小的尖牙，爪子举在头顶，看着要哈人的架势，但是清澈的眼瞳中却流露出胆怯而惊异的情绪。
　　因为恃宠而骄所以随便咬人，又因为被自己刮到嘴巴而感到惊讶生气，想打人又怯怯地不敢下手。
　　乔休尔为自己奇怪的想象力感到惊奇，他微微笑着，想要伸手摸摸小人鱼已经炸起来的头发。
　　但是他蹲在汤池旁边太久太久了，以至于双腿麻木都快失去知觉，刚移动一点位置就站不住脚，扑通跌坐在地上。
　　汤池边的土壤被水打湿，混成了松软的泥，乔休尔摔的这一跤虽然不痛，但是在心理上的打击远远超过自己物理受到的伤害。
　　有什么是比在心上人面前摔个狗啃泥更尴尬的事情呢？
　　——当然是情敌还在旁边笑出了声。
　　乔休尔一时间感到无比羞愤，他用自己最敏捷矫健的动作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并且摆出来帅气的下蹲姿势，试图掩盖住之前的黑历史。
　　“呦~，阁下竟然行如此大礼，请快快起来吧。”
　　然而贝内特公主却无情地戳穿了他的遮羞布。
　　“贝内特！！！”
　　公主挑起她细长秀丽的眉尾：“我在。”
　　看着她理所应当的挑衅模样，乔休尔一时语塞。
　　好在唯一值得慰藉的是，善良可爱的小人鱼没有嘲笑他，只是躲在边上默默地看着，乖巧又可爱。
　　乔休尔王子伸出手，想要继续摸一下暨乌的脑袋，却立刻被躲开了。
　　暨乌盯着乔休尔沾上泥土的手心，脸上带着明显的嫌弃。
　　“不要碰我，你的手上有泥。”
　　乔休尔：“……”现在没有星球能让他快乐了。
　　在贝内特公主的冷嘲热讽与小人鱼不言而喻的嫌弃中，乔休尔垂头丧气地回寝殿重新换了身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