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神情惊诧,李淮缓缓一笑,坦然道。
“想来,你是看到我的真身了?”
闻言,京坤眼里更惊,只是他慢慢的沉静下来,他淡淡的坐正,给李淮倒了杯酒,推了过去,酒香扑鼻,只是两人无心细品。
京坤颓废笑道。
“早该想到了,你这些年,诡异的地方不少。那失传千年的法阵,洗髓泉,还有你这修为。虽然百岁金丹并不少见,但是人人忘了你是四灵根。四灵根只怕几百年也不好修成金丹。”
李淮浅浅一笑,接过那玉盏仙酒,淡淡说道。
“那得藏在你们的锋芒下,才不被别人注意到。毕竟你们那么耀眼,谁会注意到那么个小弟子呢?”
京坤眼里一凛,仿佛打了个冷颤。
京坤想了想,问道。
“那叉尾黑狲,是你用来稳定和这个身躯的紧密度吧。”
李淮喝酒姿势一顿,眼里瞬间寒气森森,威势压了下来。
京坤毫不示弱,两人对立凝视,一时空气沉寂了下来。
李淮随即面色如常道。
“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直白,点到为止即可。”
京坤异常疑惑。
“既要夺舍,为何不选个好一点资质的身体?”
李淮眼里不悦,但还是面色如常答到。
“此前种种,非我所愿,四灵根,也很好。”
听这回答,京坤微微一滞,随即嘴唇微动,想问句什么。但是李淮一个眼神制止,表示不愿多谈。
京坤微微叹气。
随即,京坤爽朗一口饮下一杯酒,心里计较丢到一边,瞬间肺腑畅快不少。
李淮看他恣意,也当他想了明白,便直言此行的目的。
“你是不是不知道这极欲之眼怎么关闭?”
京坤诧异的看着他。
“你知道怎么关?”
李准听他质疑,嘴角微微一笑道。
“活的久了,自然知道很多事情了,只是我尚且不明白,那极欲之眼。作为四大仙器之一,栖梧这等人都要强行炼化几年,而且也要知道法决才能用。栖梧我且不论他如何知道法决的,而你,不需要炼化,不需要法决,竟一直在用着,不奇怪吗?”
京坤也是一阵迷茫。
“我现在应该不是使用它的状态,只是一些浅层的东西,所以不用法决也能用。而至于为什么不用炼化,可能只是我瞎了,然后它刚好补上吧。”
李淮闻言,欲言又止,但是没有说话。
京坤又忽然烦恼。
“也不知,关上会不会就看不到了,不想听,但是还是想看见。”
李准淡淡笑道。
“你回去试试便知道了,应当只是屏蔽掉听到别人内心的能力。”
京坤叹气道。
“希望如此吧。”
李淮细细端详着他,瞅着他眼里带了重重的忧思,扭转过头看向那凡间匆忙景象,他顺着目光看去。
凡间已入了秋,植在路边的杏树金灿灿的洒了一地,而大好日光下,繁华城里,琉璃金瓦一片波光粼粼,璀璨生辉。而街道行人,或匆忙,或凑笑,车水马龙,倒也热闹。
李淮看那人忧郁下来,金边蓝袍华衣下,只怕内在蛀空,悄声道。
“可是这些日子,看清很多事情了?人间的真实,令师兄伤怀了?”
京坤缓缓回头,眼里激荡,看向那人,越发觉得高深莫测。
他又低下头,眼里一片阴暗,往那桌上拿了枚蜜饯,含着嘴里。
“其实都是小事,无什么所谓的。只是,李兄可愿听几个无聊的故事?”
李淮嘴角含笑道。
“愿闻其详。”
京坤眼里沉寂下来,又喝下一杯酒,淡淡说道。
“有那么个人,我看他可怜,救他帮他,宽解他。我所有不多,都分他一半。他所求,我能应的都应。有天我不给了,是给不了了。那些功法法宝不是我能给的,也不是我故意要拿的。一瞬间我在他眼里,就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可是明明,我也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人,能给的我都给了。没要求他回报什么,不求感激,反得憎恨。我在想,是不是我一开始就是自不量力的帮助一个欲求很强的人。他若是一开始去找别的有能力强大的人,可能更合适。我能力有限,本就不该揽下来。”
李淮神情淡然一笑,轻声道。
“师兄是不是想太多了,本领高强的人,为何要花那么大的心思养一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呢?若是没有师兄,早死在路边。只是他欲壑难填,看你境遇超然,心生怨怼。只不过,他如此,也是师兄有求必应惯的。倒把师兄付出觉得是应当的。”
“但是,他忘了,人与人之间,关系总是如履薄冰,任何看似牢不可摧的感情,都有瞬间分崩离析的可能。是他太自以为是,以为师兄你永远不会走。未曾想到,他于你,只是一时可怜产生的情感。一旦断裂,没有修复的可能了。”
京坤嘴角一笑,他浅浅的与李淮又碰了一杯,微微又熏醉。
“还有一人,为他出生入死,有危险总挡在他面前。几十年的交情,比不过别人的时时挑拨。想来那些生死相依比不过别人几句奉承,一旦不依着他性子来,他就全然不认人。五十多岁的人了,全然不懂事,还当自己是个孩子,以为有人无限宠着惯着。”
李淮闻言,顿时哈哈大笑,眼里带了嘲讽,摇摇头,不欲评价。
两人忽然性情相投,忍不住又敬了几杯。
酒局半中,李淮忽然好奇问道。
“那师兄预备对他们如何?”
京坤微微一愣,随即眉心释放,满脸的潇洒恣意,没心没肺全无芥蒂说道。
“不如何,该当朋友还是当朋友的。”
李淮淡淡看他一杯杯痛饮,看似无碍,但总觉得那俊逸洒脱的外表下,里面伤痕累累。不由的恳切问道。
“真的?不打算报复一番,出出气也好,我可以帮师兄的,做到全无人知。”
京坤满脸醉红,眼里一片朦胧,看着他许久后,一阵痛苦大笑。随即浪潮褪去,伤怀道。
“我自己也不是什么完美的人,何必对着别人吹毛求疵。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朋友而已,不撕破脸,好好过就好好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又何必对别人要求那么严苛。”
李淮皱眉,犹是不信道。
“我不信,破碎的花瓶拼起来哪里还有和从前一样的。每个人都知道,和好如初是个虚假的词,可以和好,从来不会如初。”
京坤晃晃悠悠的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道。
“肯定不能如初了,我们脸皮还没有撕破,他们叫我帮忙,我还是会帮的。只是再不会为他们出生入死了,我自己也不可能叫他们帮忙了。至于落井下石,我不屑。散伙了,给彼此一个体面,不必为着他们不喜欢我就那么玻璃心的要打要杀。”
李淮默默看他,那个万兽谷里阳光爱笑的大男孩,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懂事的让人心疼。
京坤看他神情,眼里醉的睁不开,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摆手道。
“你不必可怜我,我还是看到几个人,对我极好。只可惜.....”
李准眸色一闪,疑惑道。
“可惜什么?”
京坤自然不能答实话,只是浅浅一笑,酒后风吹,总是有点凉。
“只是,隔得太远,三五个月才能见一次面。随后我日日见到的,只有其他不喜欢我的人。还有你,只怕也要忙着伪装,不能时时找你说话。只剩我一个人,落寞的很......”
说着,咚的一声,趴在桌面上,醉的不轻。那高大的人,看似拥有一切的人,此刻带着无尽的失意醉生梦死。
李淮一阵哀默的看向他,原本看到他,总是孤身一还算坚强。独来独往的,还能装作阳光。随后试着敞开心扉,交了朋友,习惯了热闹包围。
这一下,又是一个人了,只怕以后,心门紧闭再走不进什么人了。
这个爱热闹的人,只怕得一直落寞下去了。
第112章 聚魂之石十
叶初霁与司华年在潋华剑宗待了许久,京坤也彻底无恙,最后便对着京坤与各位师长告别。
京坤知道此事之后,人忽然暗沉下来,眼里的光芒一熄再熄。
最后他打起了精神,提出要给他们两个饯别。
只是喝到最后,李淮望着那京坤。虽然那京坤一直在笑,笑的极其灿烂,可是眼里没什么光芒。而且一直在闹腾的灌人家酒,那神情满是雀跃。
那京坤,酒品一直很好,安安静静的喝,不爱做妖。喝醉了,就趴下,不爱撒酒疯。
可是今日,这酒醉闹得有点厉害,喝醉了一直不让他们走,说多留一会,再喝个尽兴。
那鲤追踉踉跄跄的点头说着好,再喝,尽兴。可是叶初霁看他根本哪里还能喝,再喝便是倒下了了。
那司华年也是摇摇欲坠,哪怕没喝多少,但实在招架不住那劝酒的人。
就这样,在极力挽留之下,由寒霜清晨,喝到了日暮夕阳。
但不管,他如何挽留,宴席终散。
司华年和叶初霁还是要回去复命了。
而就在叶初霁走的的时候,京坤呆愣的靠在红木栏杆上,满眼迷离的看向他们离去的背影。
他喝得衣衫不整,大好的绸缎皱皱巴巴,宴席散去之后,狼狈的呆坐在原地。
他一脸悲戚,眼眸里带着些秋天落叶灰白的伤感,略微沙哑的问起李淮。
“李兄你说为什么宴席总是会散啊。”
李淮看向他木然的脸,眼里几点晶莹,忍不住的怜惜他这幅样子,他好生劝慰道。
“因为天总要亮,人总是要走自己的路。”
京坤低下头眼里闪烁着光芒,情绪微微激动。也不知道对谁说。
“可我不喜欢散场。”
淡淡一句话,犹如小石投湖,激起心里波澜。
李淮微叹口气,轻声道。
“人都是要散场的,夜总是短的,酒杯总是浅的。最终还是要一个人的。”
京坤呆滞的摇摇头,他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委屈神色尽显。那英俊的脸皱在一起,如同课堂散了,不能与同伴玩耍的五岁稚子一样痛哭流涕。
“我不喜欢一个人待着,一个人待着,安静下来会胡思乱想。一个人的时候,不安与质疑会随着黑暗潜入。会有个声音不断在耳边的逼问自己很多事情,最后无限的烦恼,无限的焦虑。”
李淮瞅他失态的厉害,心里不忍,但是事实如此,人总是得长大,于是他淡淡说道。
“人最后总是会自己一个人的,所有人皆是过客,别太执着了。哪怕亲人,哪怕爱人,梳青簪易,共白首难,总有人要先走。”
京坤默默望着他,听着这冷情话语,嘴唇木然,抖了抖。眼里光芒好像沉到了底端,也不知道触到了什么,又极速的升了上来,他激动的摇头,一脸悲伤而执拗反驳道。
“不!我不喜欢散场,我不喜欢结束!”
他的酒意浮了上来,脑海一阵涨满,心突突的跳着。眼眶微微一烫,又红了起来。
他看上去心烦意乱的,脑海仿佛激烈挣扎了下,随即又像急匆匆下了什么决定,颇有些慌张。
他忽地的站起,酒意一冲,头昏脑涨,身形还带了点摇晃。
他急匆匆的踏过那红木地板,衣袍甩过楼梯扶手,一路踢踢踏踏。踉跄的身影下楼,踩过那青砖古道,对着那预备踏上仙剑的红衣背影神色激动的说些什么。
而最后斜阳如金,洒在依依惜别的人面上,但最终也只能默默的看着那两个人,化成一个黑点,消失在灿眼夺目的天边。
李淮走到那京坤身边,望着那头戴华冠,身穿锦袍的大弟子,此时衣衫不整的醉倒在路边。沾满泥尘草芥,看上去就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那高大的男人脸上满是苍凉,醉眼迷离的看着这车水马龙,热闹至极的尘世繁华。
他久久的开口,眼里含了一丝冷郁道。
“李兄你知道我为何那么害怕孤独吗?”
李淮摇摇头。
京坤缓缓道。
“我有很个喜欢的一个人,他把我的人生搅的支离破碎,每次将我丢在凡人堆里。几年十几年才能见到他一次。所以我总是得在他不在的时候,找点乐子,找些人陪。不然这漫漫长夜,我怎么熬啊。”
说着颓废下来,顶上金冠松了些,掉下几丝碎发,看上去失意的很。他轻嗤道。
“我在最昏暗无光的日子里,自己都觉得无法逃出生天,遇到了他,给了我救赎。我原以为,那会是一直这样下去。可是他每一次如流星一样,短暂而灿烂的滑过我的世界。随后我的天空,就是一片昏暗。”
京坤冷冷的抬头,眼里满是执拗与阴狠,他用着没有起伏的语调道。
“李兄,我不要再做一个可有可无,可以随便丢弃的东西了。我不要再几年,十几年见他一次。把我丢在一边,想起来才来找我。”
“你知道我为什么瞎的吗?因为为了救他,代价如此。我觉得我应该得到奖励,可是他却和别的女人恩恩爱爱的,我恨极了。我总以为他不会喜欢人,可我见过他对那女人笑的样子,骗不过自己了。”
“不过快了,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变强。之后等他得到聚魂之石找我那天,就是我困住他的时候。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永远在一起。”
李淮被那人偏执情态吓到,仿佛已经知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