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板娘脚步很碎,步伐却快,摇着就到了那暖气逼人,酒气新新旧旧扑面而来的味道,哪怕如不懂酒的栖梧,也觉得很香。
老板娘满是笑意的高呼一声,京公子回来请你们喝酒了,尽量喝吧。
那向来好事的食客们便齐哄哄的叫嚷了一声。
栖梧恬然安静的在红木酒桌边上坐着,打量着这小小的酒谢。
都是暗沉朱红的格调,店里屋檐栏杆柱子的雕刻十分了得,其实这样的色调是暗的。但是那橙黄的宫灯明亮亮的烘着,加上一些大株的绿植点缀,显得典雅又温馨。那边缘处,还有一处巧妙的鲤鱼池,有空心竹接着流水,池水又引流向上循环,潺潺流水声,很是引人松懒。
其实这里的一切看得出古朴而陈旧,只怕是百年的东西了,这桌,这建筑。但是主人仿佛有细心的护着,一切如新,从一切细节可看出,老板真的有用心了,维护的如此好。
栖梧看着那京坤在每桌前寒暄客套,桌桌敬酒,面上傻乎乎的笑着。
在那黄灯熏陶下,照着那俊朗的笑容。恍惚间栖梧仿佛看到,那人带着大红绣球,身穿喜衣,一桌桌的宴请贵客分享着他的登科之喜。
栖梧看着他,不知道为何他如此高兴,哪怕他当着丰年那两年,也未见过他这般开怀的样子。仿佛没有一丝忧思,喜悦满到溢了出来,那样子,总不是能装出来的。
随即,那挺拔的如同新郎官一样咧着笑的人逛了一圈回来,便是一脸暖意的问道。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栖梧淡淡的看着这雅致地方,酒客在里面嬉笑怒骂,高谈阔论。淡淡的透着一股热闹和谐,总有一股黄光温暖的照耀在他们脸上。栖梧忽然懂的,为什么京坤喜欢这里。
每个人仿佛惬意的把这里当做家一样,带着温馨的样子,哪怕栖梧这种冷情的人,也感悟到一些。
他点头道。
“不错,酒不错,地方雅致,人也不错。”
栖梧明显的感觉到,话说完,那人眼睛都亮了,一脸兴奋的朝着他对着店里的东西指点道。
“你看,那装潢那柜台,那栏杆的雕刻,很特别对不对?那是老板娘的相公雕出来的,她相公是个剑修,以前是个杀手营生的买卖,但是遇到老板娘洗手不干了,当个不说话的木匠,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雕出来的,多精细啊。”
但是那话语忽然急促的沉了下来,带着秋天的苍凉冷寂。
“后来,有人威胁着他干最后一单买卖,再没回来。老板娘就守着这店里的一切,一等就是百年,等着他回来,这里一切都护的很好,一如他离开前的样子。”
栖梧转头,看着那柜台上带着那样明艳笑意摇着蒲扇的女人,好似一颗迎风摇摆的忘忧花,灿烂而阳光,没有一点阴晦的样子。
他看了很久,眼眸就沉了下去。
那沙哑而温暖的声音又响起,那微笑的嘴角,略带伤感的眼睛又注视那边一位笑的恣意,酒一碗碗入喉的络腮大汉。
“那个是老晋,他先前做魔修散修的,后来也是洗手不干了,隐姓埋名在韶华寺边上娶了妻生了子,当个世俗人。只是后来仇家还是找到了他,将他妻儿抽筋剥皮,一如他之前做的。后来吧,虽然也有人对他有意,但是他不想再成家了,天天就在这里厮混着。他酒疯闹的最厉害,尤其是酒肆关门的时候,一群人蹲在这里看他一个大男人哭着闹着别关门。”
说着,京坤眼里带着一丝黯然。
“你看到的这里所有人,都是有故事的人,很多都没有家了,他们其实也不贪杯,只是贪恋那份热闹。酒肆一关门,他们就落寞了起来,所以闹着玩着。他们最喜欢见到熟人,最喜欢人成堆成堆的热闹,一杯酒下怀,可以忘记很多很多事情。很喜欢起哄,不会吝啬每一个能笑的机会。他们坦率而热情,笑容总是很灿烂。”
栖梧又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那一群言笑晏晏的面孔,总带着一股沉重的压抑萦绕心头。
只是,栖梧听着那如同介绍亲友一样的口吻,眼里一片惘然。
“所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闻言,那人微微熏着的脸,带着暧昧的傻笑,眼里悲伤又深沉的望着他,那水汽浮起的眼睛里映着摇曳灯光。
栖梧看着那样的眼睛,莫名的有点难过,好像那里是一个漩涡,能使人陷进去。
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明明在笑,却觉得是在伤怀。
栖梧忽然又想到,这人那么喜欢这个地方,现在衣锦还乡,只怕是拿自己当个胜利品一样展示。他轻挑起嘴角,盈盈笑意道。
“哦,原来你是想拉我当陪衬,让人知道你功成名就,还揽了美人入怀。早说嘛,我也可以配合你。”
那人酒意上头,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嘴边浅浅笑起,那弧度很开。可栖梧总觉得,那笑里仿佛有点苦,有点涩。
栖梧不解的斜头看他。
那人也终于笑停了下来,脸上带着淡淡的郁色,那浅浅的黄光打着,不知为何,有种刚哭过之后那一刻的呆滞迷离的神色。
栖梧更没明白,却见那人注视着他,缓缓又笑出来,好像破碎里绽放一朵绚烂的花儿。接着他便趁着酒劲,大力将栖梧拉到身边搂着。
那粗壮紧实的手臂,一把揽过他的腰,紧紧的拢在怀里,那人挑起一个痞气的弧度,荡漾在栖梧眼前。
栖梧一个失力,两只手都搀在他健硕的肌理上,滚烫的热度从薄薄的衣料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气息便从这个男人身上传来。
那凸起的喉结带着蜜色的光泽,那讲话带起颤动,便震感便穿到他耳边手上。
栖梧看着那人炫目的轮廓,淡淡的望了下来,两人一指之隔,栖梧绿色的瞳孔微微颤了下,整个人呆滞下来,那人嘴边的酒香在他鼻尖不断肆掠而过。
他脑袋轰然,耳边忽然一片静谧,只有那潺潺流水不断响彻在心里。
那人还是不动的在他眼前绽放那个流气又伤感的笑容,莫名的,总想抚上他的头。
一声噼里啪啦清脆的杯盏破碎的声音打破两人意乱的局面,栖梧回神,眼里又是冷漠一片,京坤只得甩甩头,恢复些许神智。
只是那手依旧死搂着不放,那样轻浮又暧昧的姿势显得两人亲密异常。
栖梧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姿势动作,心里叹道。
这得是搂了多少个相好,才能那么熟稔的就在这个最合适的腰上的位置稳稳握着。
心里莫名的叹了口气。
就这样想着,又见一声惊叹,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便出现在他们眼前。
叶初霁一脸迟疑的望着他们这个样子,才说道。
“师兄?是你啊,我看着那背影,那搂人的姿势,我还以为是安宗主呢,好像哦。”
栖梧有些懵,仰头看了看那男人,仿佛面上有些讪讪。
第93章 穹苍异火四
红楼酒谢,吆喝叫卖声内。
叶初霁和鲤追满是奇异的打量着搂着亲密的两个人,但是他注意到那栖梧的装扮,哪怕见了那么多世面,也忍不住哇出声赞叹。
“哇,栖梧你穿着一身红色,好显白啊,好看的不得了。”
那向来稳重的人,也忍不住张着嘴欣赏。
栖梧总是习惯了那样的目光,便明晃晃的绽放一个绚丽笑容,耀眼夺目。
叶初霁顿时羞红了脸,转过头去摆手道。
“别别别,你别这样对我笑,我吃不消。”
但那脸上,总是羞涩幸福的。
于是两人便招呼着坐下,栖梧一回头,却见那人异常遗憾的望着他,满是惊愕的眼神扫着他。
栖梧蹙眉,这样的眼神还得出现几次?真受不了,莫名其妙的,那样伤感又炽热,那样遗憾而不可置信,带着沉重的压抑降到别人心头。
就在栖梧预备要发火的时候,那人晃铛站起,沉声道。
“我去拿酒,鲤追你跟我一起。”
鲤追便愣愣的跟上。
而那京坤一转头,步履太快,咚的一声撞到朱红珠子上,粉尘都落了下来。
他下意识拿手摸了摸,随即说着没事,又去拿酒去了。
叶初霁和栖梧也是齐齐满眼迷茫的望着他。
之后便只是两个人相对无言的对着。
叶初霁双手紧握着,看着栖梧,总是有些紧张害怕的,但是他不习惯这种沉重压抑的气氛。便没事扯到,眼神飘着。
“栖梧你这件衣服是什么颜色啊,好像不是正统的红色。”
栖梧淡淡的望着他。
“珊瑚红。”
叶初霁求救的看向那边,可是京坤好像在和谁叙旧还是没过来。
于是硬着头皮热情道。
“那是从哪里买的啊?我也想要一件。”
栖梧早看出他的异常,蹙眉道。
“这只是一件衣服而已,重要吗?”
叶初霁看他脸色微变,莫名紧张的低下头,两双手不断交握着,小声道。
“对不起啊,我只是想与你搞好关系。”
栖梧眼里更是吃惊。
“为什么?和我搞好关系做什么?”
叶初霁楞楞道。
“因为....师兄啊...”
栖梧皱着眉道。
“与他有什么关系啊?”
他看着那越发沉下去的头,更加莫名,这几天他真的受够这种感觉了,堆在心里徘徊不去,爆发道。
“好了,你到底怎么了?”
叶初霁看着那一时半会回不来的人,眼里忽然有点难过隐忧。
他看着京坤,淡然出声道。
“我,我只是不敢惹师兄生气,师兄不知什么原因,和维也他们决裂了。那么狠绝,就当不认识一样,见到了也是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这样的他好陌生。我怕我若是哪天惹他不高兴了,他也这般对我,我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说着,那被他那手被自己揉捏的发白。
栖梧淡淡的望向他,看那温润青年情态,有些恻隐,心里一动,便难得的也对着他开解起来。
“你与他们不同的,别想太多了。”
叶初霁闻言,迷惘的抬起头。
栖梧接着散漫道。
“我有听合欢宗弟子说,京坤有杀了五毒堂弟子,那几个弟子也没做什么恶,就被人杀了。只是那等练气筑基弟子,京坤不至于杀了,我去看过,是符篆所杀的,但是报了京坤的名头。”
叶初霁满眼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栖梧神色淡淡,想了想又说起。
“我控制那剑修小子的时候,粗浅是探到他的想法。他满心是借着京坤的气运往上爬,不是真心对他。你可知气运?就是与他在一起,逢凶化吉,能得宝物,气运带动下,修为不断往上涨。他必然是发现了这些,所以才决裂的,他已经很好了,若是我,早让他们死了。”
叶初霁整个人呆了,眼里满是仓惶,又看了看那栖梧神色淡然,无一丝撒谎的意思。种种迹象下,他浑身冷极了,好像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他不断的捏着手里的笛子,喉咙觉得很涩。
栖梧眼神浅浅,仿佛也不是很在乎的口气说道。
“怎么了?”
叶初霁脸上带着煎熬,那样温和的人,难得的发怒,语气呛冷。
“我只是为师兄为自己很是不值!那么多年出生入死,挡在他们前面,什么事情都想着他们,奉献给他们,就如此被人背后捅刀子。”
栖梧觉得无趣,还是回了一句。
“那你可好好活着,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叶初霁看那眼神,淡漠之下还是有一丝关怀。想来栖梧也是懂自己终是要死的,但是叶初霁一筹莫展,真的没有办法。
“可是,这个已经定下的事情,怎么办呢?”
栖梧怒其不争,斥道。
“蠢,那么简单的事情,鲤追是知道你死了,谁知道真的死假的死。你避开祸事,假死一番便好了,他以为你死了,回到过去,那不就避开了?”
叶初霁忽然诧异的望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良久才说一句。
“你与师兄,真是般配啊,竟与我说的话一模一样。”
栖梧心里莫名,只觉得看着那呆傻一般的人,翻了翻白眼,只得提示道。
“好了,我告诉你个法子,你可知你的鸳鸯子母玉,有别的用法.....”
随后,京坤拿着几樽酒回来,几人相谈甚欢。
栖梧冷眼望着鲤追对着叶初霁体贴入微,十分关怀,两个人总是黏在一起,也从不生一丝腻味,莫名的带着笑意望着他们。
酒过三巡,两人因着正阳宗还有许多事,便散了席。
京坤逗留了片刻,外面就下起春日少见的瓢盆大雨,两人困在那小小酒肆里。
窗外就是茫茫无边的雨意,屋内染了一丝湿润,水汽不断晃荡期间。
栖梧看着那暖灯裹着水雾,发出朦胧的光,忽然说出那么一句。
“出生入死,生死相随,为救心上人去做逆天之举,那鲤追,也算得个守诺言实在的好男人了。”
京坤十分敏锐的捕捉到那些,倒是狐疑道。
“你仿佛,对那些男人守不守承诺,做不做实事很有意见啊?”
栖梧筷子沾了沾酒,浅浅的尝了,很香,很涩,又看着那张两世相遇的脸,思虑片刻,轻笑出声的说起。
“可能是有代入自己吧。”
京坤一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