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酒意上头,眼眶一困。
仿佛又是那年初见,比武台上,初出茅头的白衣少年,执剑轻舞,衣袍翩翩。
仿佛就是林间优雅散步的圣洁白鹿,误入了人间
那时好几个宗门的长老,都娶了他旧识相好,因着他们不悦。安歌羽被人孤立,无人问津。
而那人明知他是谁,知道他的事迹,却因着剑术,恭谨的朝着他行了礼。
端敬克肃,没有一丝敷衍虚伪。没有那嘲讽鄙夷,只是好好的对着前辈,行了礼数。
那世家适宜的举止,温润尔雅,面色平淡,宠辱不惊。
当那人转身离去,那仙袍飘飘,那孤高清傲的气质如浅月般朦胧散发出来。
那白衣上那整个人上,仿佛笼着一层浅浅的疏冷的光。
那一刻,贪念纵生。
随后他三不五时的,跑去指点一下那白衣少年的剑招。
直到有一次,他看到那少年身边站着一个极美的女修,容貌气度都属最上乘。
虽然眉眼里,浮动着些焦躁忧虑,但是那发愁的美人,更让心里一动。
那白衣少年,满眼都是她,整个人呆呆傻傻的笑着。
安歌羽从来不知,冷冷清清的人,会那样笑,会有那样的情绪。
打听之下,那是金家的嫡出大小姐,天赋极高,是那少年的未婚妻。
那人还赞赏的说道。
那两人相貌举止修为,家室都是一等一的般配,天作之合啊。
安歌羽附和的笑笑,笑的很难看。
他闭了关,一闭就是两百年,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合体后期。
出来以后,还是整天醉生梦死的喝酒,没敢去面对那人娶了妻生了子的讯息。别人也不说,他也不敢问,那是他过得最糜烂的时候,也不知道黏上来的是谁。
不管她们为着地位还是法宝,他醉眼惺忪,左拥右抱,给,都给!
当他清醒的时候,已经娶了那慕容世家的小姐。
再相见,已经是女儿的满月宴。
那人浑身冰冷,眉宇间那股寒意更重,身上仿佛笼着生人勿近的疏漠。
这是怎么了?他急急抓着一个人来问。
才知道,对方根本没有完婚,那金世耀陨落了。修无情道两百多年了。
那一刻安歌羽脸上不知是在哭还是笑,皱在一起,难看极了。
再之后,也就是两百年前,灾祸发生的时候,他在混沌孔穴里逞了把威风,他断了三根肋骨。
只不过,他觉得那刻自己潇洒极了。
但他望了望手里的赤霄,很想砸它,但又忍不住爱抚一下。
那之后,京坤小子没来要回,他也没有更合适的替换,久而久之就变成他的仙剑。
美中不足的,那是是金世耀的剑,心上人旧情人的剑。可是他又觉得那赤霄和问霄,根本就是成双成对的意头。
所以,他又舍不得还回去。
可...那人明天就要去游历了,几百年,几千年,那人自己都不知道。
他心里煎熬的厉害,几年十几年在宗门召集的时候见一次已经是极限了。这几百年见不到,真是难以想象。
于是他鬼鬼祟祟的,趁两个人碰头的时候,假装偶遇,用练习了许久的笑容和想好的言辞。
努力让声音不那么奇怪,一切顺其自然。
虽然那两人有些诧异,但是没有拒绝他,于是他成功混进那两个人游历的队伍中。
两百年后。
飞云界灯火摇曳的一个酒榭凭栏内。
安歌羽一脸心疼的望着那喝的烂醉的苍远道。
他眼神迷离,单手覆在酒桌上,那白色的道袍袖口里伸出脉络清晰的手来,他醉言醉语,意识不清。
“慧岸兄是为了大义而陨落,救了城中上百民众,死得其所。我们不该难过,安兄,我们再喝。”
安歌羽哀默的望着他,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们两个交好几百年,如今却天人永隔。
这个无情道剑修,只怕也是伤怀了。
安歌羽扶着他踉跄的身子,那酒后温热身材高大的人被他揽在怀中。
安歌羽也喝了不少,酒热上头,那人在散发红色暖光的酒肆里,看着那被灯火渲染,染了一丝荡漾的神情来。
那万年冰冷的面孔,活色生香动了起来,那脸色潮红,朱唇微张,仿佛在招呼着人上前。
安歌羽心里颤的厉害,气息浑浊了起来,他向来挡不住诱惑的。
便一手搂着那人的腰,一手托举着那人后脑勺。
他铺天盖地的吻了下去,仿佛那人嘴里都是醇酒甘醴,他灵活的舌头兴奋的探索着,仿佛到了仙境一般。
他魂灵剧烈的颤了颤,爽快到脚指头都齐齐打开,仿佛身上每个地方都在叫嚣着愉悦。就如同干燥土地里,降下一场甘醴,而人们欢呼雀跃这场恩赐。
那苍远道猛的回神,眼睛剧烈的颤着,呼吸凝滞片刻,挣扎起身,大力的将安歌羽推到那酒肆的黑木地板上。
那安歌羽骤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满脸的惶恐。
他心惊胆战的望着那摇摇晃晃的白色身影,心里疯狂叫嚣着。
他发现了,要藏不住了!他会怎么想,我还能陪着他吗?几百年了,怎么就忍不住了!
苍远道扶了扶额,看着眼前晃动的天地,定了定身上站不稳的身子。望着那地上保持倒地动作不变,睁大装满恐惧的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
苍远道藏起眼里的波澜,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叹息道。
“安兄你喝醉了,是不是把我当成谁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安歌羽望着那东倒西歪上楼的人,如雪的道袍依旧没有一丝褶皱,一丝污垢。
心里沉寂下来后,便是巨大的落寞感。
就如潮水退去后,那逝去的大海留下空泛泛的海滩。
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望着那快要离去的人,心里开始难受起来。
是,他们明天可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称兄道弟的彼此那么过着,什么都没捅破,恢复如常。
但是安歌羽觉得他受够了!他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就在身边,天天在眼前晃。看得见,却摸不着,他不要再过这种煎熬的日子了。
人总是得寸进尺,欲望总是填不满的,一旦开始不满足,心里一旦开始叫嚣着更多,烦恼就来了。
哪怕说出来以后,再做不成朋友了,也是心满意足的。
在那人来送往,钟鸣鼎沸声中,安歌羽躺在地上,掏出所有的勇气,坚定而铿锵道。
“我没有喝醉!”
第143章 番外五 安歌羽二
苍远道晃悠悠的回头,以为自己听岔了。
“安兄这是何意?”
安歌羽缓缓的站起,整个人安静又忧郁。那灯笼的影子拉长了,覆在他的脸上,整个人阴沉沉的。
漆黑的瞳孔如深渊凝视般,那扶着红木栏杆拾级而上的人,他一字一句清晰顿道。
“我说我没有醉呢?这两百年,我露出的马脚不少,我不信你没有发觉。”
苍远道身形一个晃动,心里沉沉一坠,满眼不可思议的望着他。
自然是有,各种舍生忘死的挡在他前面,他也只以为是两人投契,对方引他为挚交好友。也是有朝这方面想过,可摇摇头又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他一时怔愣,只得坚持答到。
“安兄,你喝醉了!”
安歌羽眉心一皱,怒道。
“苍远道!面对事实吧,我们这虚假的好友兄弟当不成了!我安歌羽自私自利,遇到危险第一个跑,为何次次都护着你,你心里当真不明白吗?!”
苍远道看给的台阶对面不下,咬了咬牙,把心中掀起的波澜压下,轻声质问道。
“安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安歌羽仰起头,满是坚定的神色,仿佛位狂风骇浪中英勇无畏的将士。
“我在对你述说我的心意,我不想再虚伪的同你做好友下去了!”
苍远道沉沉呼出一口浊气,他酒意醒了大半,但依旧头胀目眩,他咬着牙问道。
“安兄是要将我苍某置于何地?你当我是那些抱着你的腿求着你别走的女人吗?”
安歌羽目光笃定,仿佛全豁了出去,带着鱼死网破的决意道。
“我自然知道我那么做是什么意思,也知道那么说会带来何后果。你实力高深,我哪里不知,你若是恼的极,一剑刺了我也使得。可我还是要说,我心悦于你!”
苍远道肺腔燃满了怒火,高声道。
“安兄!你有妻有女,为何对我述说这些呢?莫因为你一时意乱情迷,毁了你我名声。”
一句话,刨清他们间的现实。
那安歌羽灼灼目光停下,犹如潺潺的溪水忽然停滞。他思虑再三,压着喉头苦涩,颤声道。
“若我不是一时意乱情迷呢?若我在有妻有女前就中意你好几百年呢?若我千年所求,就一个你呢?”
那声音微弱的,如同风里摇曳的小小的烛光,扛不住风吹,扛不住霜雪。却带着无限的温暖,与希望去点亮黑暗。
苍远道不为所动,寒眉冷道。
“你这是何意呢?我不管你先前是何心思,你有妻有女。不管你对她情浓也好,爱驰也罢。都该秉持着责任,好好顾她,护她。而不是在这里,正欲与我一个男子谈情说爱,惹人诟病!”
安歌羽沉下眼眸,眼底一片凉意,便拿起剑,沉声道。
“也是,你清清白白的人,我该干干净净的再来与你述说情意。”
苍远道看他架势,心里涌出些不妙来,拦下他道。
“你欲何为?”
安歌羽淡漠的望着他,轻声道。
“回临云界,与她和离!”
苍远道神色玄幻莫测的变了又变,他呼吸渐喘,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他带着几不可闻的声响道。
“你可知如此,我将处于何境地?一个第三者!一个破坏别人家庭的祸害!”
安歌羽看他神态动荡的厉害,眼里止不住的颤意。这是认识六七百年第一次看到这人如此激动失礼。
他慌了,但还是执着道。
“不是你破坏的,是原本我们就支离破碎,你又不喜欢我,也不是你引着我去做的。是我自作多情,要干干净净的再来跟着你,到时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苍远道脸色一沉,那冷峻如冰山的人渐渐崩裂离析,缓声道。
“不管如何,诱因都是我。我一生行得正站得直,你若是让我立于破坏别人家庭的位置,我该如何自处?!该如何正视自己?!”
安歌羽看他脸色白的厉害,轻声道。
“可我心里没有她,装满了你,将就过下去,对她根本不公平。你可别想太多了,你大可不必把我安歌羽想的那么重要,她未必就是对我那般深刻到无法忘怀。我早早的放了她,早早的让她自由才是好的。若是我们死死捆绑,岂不是耽误了她?”
语毕,那安歌羽便把丢了魂魄般的苍远道按在座椅上,转身便是要走。
那神色苍白的苍远道看他离去背影,沉声道。
“安兄,此事万万不可!”
那人脚步拌了下,停滞下来。
苍远道补充道。
“求你。”
那礼数周正的人,此刻失措的没了仪态。
但那人没有被劝动,带着满身的决意,消失在光暗交界的门口中。
苍远道瞪大了眼睛,咚的一声坐下来,心里久久不能停歇。
那安歌羽回了临云界,便与他夫人和离,当时他夫人那个表情,像满是惊震,又是意料之中,仿佛等了许久的雷终是落下。
最后一脸唏嘘的,点了头。
安歌羽解决完和离的事情后,正欲找苍远道做个了断。
却听闻一个震惊的消息,那苍远道要与那金世耀的牌位成婚。
他那时绷紧的脸,咯咯的笑了出来,狰狞可怕又难看。
喜宴那天,飘了初雪,安歌羽持剑上了玉霄峰。
那一场雪真是奇怪,明明是初见,却像重逢,又似告别。
那人身穿红色喜服,头戴玉冠,立在门外的白玉凭栏眺望,像是在等什么人。
那雪花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岁月静静流淌悠远漫长。
安歌羽看他眸中沉凝似水,面上涌动着一种悲戚,心中那隐忧撕裂开来。
苍远道似是知道他来,却也没抬头看他,轻声道。
“来了。”
那安歌羽心砰砰直跳,一种巨大的惶恐不安缓缓化开,溢满四肢。
他不知所措,不懂该如何说起,声音嘶哑的回了声。
“嗯。”
安歌羽握剑的手颤着,那仙剑发出铮鸣声。
苍远道寒眸似冰,毫无情绪道。
“听闻安兄还是和离了?”
安歌羽压抑的厉害,沉沉吸进几片雪花与冷冽的空气,一瞬间冰寒刺骨,脑袋一阵激灵。
他口不择言道。
“我是当真喜欢你,喜欢了许久许久,压了好几百年了!我...我真的....”
苍远道望着天边霓虹,山顶处穹苍下灵光激荡,他的话语淡然悠远,像是感慨,又像羡慕。
“安兄你看天边,那是栖梧他们在为天地审判之位争夺,为搏击一个公平的世界而战斗。我师弟曲寒川为了飞升机遇,去凶险秘境里寻求机遇,也是为了那理想的世界奋斗。人人说,不知他是生是死,可我觉得,师弟要办到的事情,一定会成,定是飞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