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话实说，成小山不知道被穿在那些钩子上的少年们，是否已经死透了，也不敢开口问折南救人，但他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如果有朝一日，折南发现他是冒牌货了，恐怕也会连夜把他穿在那些钩子上。
　　抬轿的仆从们都身怀灵力，走路飞快，没一会便把成小山送回了寝殿门口。
　　待仆从全退下去了，见左右无人，成小山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挺了一个早上的腰背瞬间塌下来，扶着墙往殿里走。
　　原因无他，腿还是有点软。
　　出去转了一圈的功夫，寝殿里的熏香已被添满，枕头被褥也全换了新的。
　　沈大爷就在软绵绵的大床上躺着，有小宁忙前忙后地照顾他，除去脸色有点苍白之外，呼吸已然平顺。
　　成小山本想立刻把沈青白晃醒，趁机刷点好感。可当他真的走到大床前面，低头看清沈青白的脸时，却又默默把手缩回来了。
　　谁会对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人有好感？
　　最重要的是，就算想刷好感，他对着沈青白也说不出话。
　　到底该怎么办呢……
　　成小山愁得背着手来回踱步，也是赶巧，一抬眼，就见小宁正满脸不解地看着他，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小怂包样。
　　成小山：“……”有了。
　　谢天谢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成小山两眼发亮，忍不住把面前的小宁从上到下打量一遍，只觉对方身形和自己特别像，连头发也差不多长。
　　瞧瞧，多么完美的可利用资源。
　　接下来，一个“脱”字被成小山说得掷地有声。话音刚落，小宁登时面如死灰，就连在床上熟练装晕的沈青白，都没忍住眼皮一跳。
　　沈青白想：他这是想干什么？和那少年在我身边双修吗？素闻魔修放浪形骸罔顾人伦，今日一见，果真离谱得令人发指。
　　正当沈青白和小宁一个吃惊一个害怕，全都下意识屏住呼吸时，哪成想，成小山居然只是简单地和小宁互换过衣物，然后就把小宁从寝殿内赶了出去。
　　小宁被推着离开寝殿时，整个人还很恍惚。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沈青白把眼皮撩开一条缝，看见成小山站在那边仔细整理好衣裳，又给自己的脸蒙上一层厚厚的面纱。
　　沈青白：“……”
　　就离谱，为何总有人觉得只要蒙上半张脸，就能让所有人都看不出蒙着脸的是谁了？
　　尤其是他们这些修仙的，就算看不见脸，不是还可以探灵么……
　　一时间，沈青白觉得很不能理解。
　　但成小山在做好这些准备后，已经自信满满地向他这边走过来。
　　见状，沈青白默然片刻，连忙重新把眼皮闭紧。
　　果不其然，自以为假装仆从假装得天衣无缝的成小山，终于对床上的沈大爷伸出了魔爪。
　　“沈青白，沈青白。”
　　成小山使劲晃着沈青白的肩膀，一边晃一边喊：“沈青白你快醒醒，你现在安全了，你别怕。”
　　隔着一层面纱，成小山只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连舌头都变得好使不少，不会再忍不住地结巴了。
　　这就跟以前上匿名论坛差不多嘛，反正沈青白也不知道他是谁，随便怎么说都行。成小山想。
　　最好是能尽快取得沈青白的信任，让沈大爷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别再整天想着重振沈家，重振天下第一庄。
　　这么想着，成小山再接再厉，又体贴地喂了沈青白一口温水，静静等待沈青白在他的细心呵护之下，重新清醒过来。
　　离了水牢之后，沈青白的状态果然好多了，没过一会，便不负他期望地睁了眼，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向他，那眼神就仿佛在说：你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
　　见沈青白醒了，成小山顿时高兴得眉开眼笑，扑通一下跳上床，扶着沈大爷半坐起身。
　　成小山笑眯眯地道：“你醒啦，我是宫主的贴身近侍，专门被调过来照顾你的。”
　　闻言，沈青白瞳孔微缩，久久不能言语。
　　瞎话说得这么顺溜，显然是预谋已久……这个成翡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也罢，你要演，本尊便奉陪到底。
　　本尊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在耍什么花招。
　　沉默半晌后，沈青白装出极度虚弱的模样，颤巍巍抬起手，作势想要掀开成小山脸上的面纱。
　　沈青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可把成小山吓了一跳，惊得他迅速偏头躲了过去。
　　“你别掀我面纱，我长得丑，我被毁容了。”素白色的面纱在指尖轻飘飘掠过，成小山心有余悸，吓出了满身的冷汗。
　　不能给他看，看见了要罪加一等。
　　先是灭门后是欺骗，沈青白要是知道了，不被他刺激得背过气去才怪呢。
　　就算要看，也得等到天时地利都铺垫好了，再解给他看。
　　就这么办。
　　打定主意要以此身份努力接近沈青白的成小山深吸一口气，恨不能把面纱直接焊死在自己脸上。
　　接下来该说点什么了？
　　成小山一手扶着沈青白，一手支颌，在红纱纠缠的暧昧光影里，呆呆地想。
　　“咳、咳咳……”
　　正愣神，耳旁倏然传来几声勉力压抑着的闷咳。成小山循声转头，见沈青白紧抿嘴唇，肩膀微微颤动着，咳得脸都红了。
　　成小山不知道沈青白这是在装病，连忙伸手为对方顺气。
　　“你很难受么？要不要再喝一点水？”成小山有点担忧地问。
　　虽说是大佬，可他现在毕竟只有十八岁，又骤然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可别再落下什么毛病了。
　　想到这，成小山看向沈青白的眼神，顿时就又比刚刚和蔼了几个度。
　　好可怜的崽，放心，以后有成哥罩你，带你吃香喝辣。
　　话又说回来，其实沈青白在被捉回未央宫当晚，背后曾受过一些鞭打，眼下几番动作下来，伤口重又崩裂渗血，皮肉外翻，样子看上去十分可怖。
　　成小山哪里晓得这些鞭伤都是皮外伤，对于沈青白来说根本就不算什么。
　　成小山只是下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在沈青白背后隐隐摸到一点粘腻的濡湿，顿时面上一僵。
　　坏了，不小心按到孩子伤口了，看把孩子疼得都咳嗽了……
　　因为愧疚，成小山立马条件反射似的缩回手。而随着他的忽然放手，完全没想到成小山会松手的沈青白失了借力，平衡一时维持不住，砰的一声，往后仰着砸到床头正中那颗凸起来的夜明珠。
　　“……呃！”
　　脊背一瞬弓起来，沈青白脸顿时就黑了，疼的。
　　这回是真疼，不是装的。
　　事到如今，沈青白甚至都有点怀疑成小山是故意的——故意这么折磨他。
　　指尖灵力重又聚起来，沈青白眸色沉沉，刚要发作，抬头就见成小山正手足无措地看着他，一副想上前帮忙又很害怕碰到他伤口的可怜样，十根手指无意识地拧巴在一起，绕啊绕的跟麻花一样。
　　沈青白：“……”
　　算了，应该不是故意的，这蠢货看着就不像是个有脑子的，肯定想不到那么多。
　　良久，沈青白不着痕迹隐去眼里的无边算计，待背后疼痛稍稍缓和，方才哑着嗓子询问眼前人：“你……叫什么？”
　　听见沈青白这么问，成小山眼里又是一亮。
　　有戏！大佬愿意和我说话了！
　　只是这名字么……
　　成小山借着面纱遮挡，轻咬一下嘴唇，迟疑再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道：“小山，我叫小山。”
　　沈青白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姓呢？”
　　成小山没想到沈大佬还挺喜欢刨根问底，当即便被噎了一下，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为了防止沈青白起疑心，成小山喉结微动，闭目编瞎话：“我没姓，我就叫小山，和你一样，我也是被捉来这里的可怜人。”
　　沈青白不接话，就坐那静静看着他演。
　　光有假身份还不够，怕沈青白不信，成小山想了想，干脆把心一横，学其他倒霉奴隶们那样，可怜巴巴地皱紧了眉，张嘴大骂原主的厚颜无耻，残暴不仁。
　　成小山道：“你来得晚不知道，成翡那魔头简直不是人，你现在能从他手里捡回一条命来，已经是万幸了。”
　　顿了顿，又想起剧本里对原主的某些血腥描写，以及原主那总是多到一晚上都背不完的台词，骂得越发真情实感了起来。
　　“死变态大话痨，长着人样不干人事，整天就知道杀杀杀睡睡睡，嘴还碎得和老妈子一样，见谁都得逼逼两句他那些邪恶计划，活该死无全尸，死变态，死得好！”
　　沈青白：“……”
　　这位大魔头本魔，你差不多说两句就行了，倒也不必对我演这么真，竟然还为了骗我，咒你自己死无全尸……
　　这代价是否有点大？
　　

第10章 瞎话
　　骂到一半，成小山终于想起自己现在就是成翡了，忙抿紧嘴巴。
　　光骂也不行啊，容易挑起阶级对立，当务之急，还是得赶在悲剧发生之前，尽快化解原主和沈青白之间的矛盾。
　　思及此，成小山眼珠转转，及时把话锋一转，一边喂沈青白喝水，一边唉声叹气地说道：
　　“唉，但是话又说回来，大约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吧。”
　　沈青白把眉毛一挑，悠哉游哉地等着下文。
　　成小山：“我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宫主他很可怜的。”
　　“表面风光无限，实际每天都是如履薄冰，一会被这个威胁，一会又被那个威胁，就连修炼出了岔子，也只能靠自己可怜兮兮地忍着，不敢外传。”
　　沈青白拧眉：“岔子？”
　　“对呀，就是那个折……长老害的。”成小山反应速度奇快，眼睛一闭一睁，就在未央宫中找出了最合适的完美背锅侠。
　　都说死道友不死贫道，眼下事急从权，我也只好对不起你了，折南。
　　成小山的眼睛很亮，话毕，眼巴巴地仰起小脸，看向沈青白，那副期待样子就仿佛在说“你信我呀，你信呀！”
　　沈青白：“……”
　　沈青白嘴角一抽。
　　半碗温水很快见了底，沈青白脸色稍稍转好，干脆顺着成小山的瞎话往下问。
　　“折南为何要害他？”
　　眼见沈青白如此上道，竟然和他对上了台词本。成小山简直欣喜若狂，连忙干起编剧的活，当场为折南写起人物小传。
　　“那当然是因为折南想做宫主呀。”成小山掷地有声地道：“我们魔修可和你们正道不一样，忠心那种东西，我们没有的。”
　　沈青白笑了，“你们魔修？”
　　成小山立马改口，“……他们魔修。”
　　沈青白笑得更开心了。
　　沈青白：“就算成翡真的很可怜，他从前做过的那些恶事呢？难道那些事都不是他做的吗？”
　　闻言，成小山噎住片刻，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前面没镜子，成小山看不见自己的脸，所以他并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面纱已经被这口凉气吸得紧贴在脸上，清晰勾勒出他下半张脸的轮廓。
　　成小山：“那……那都是被逼的，不做会死的。”
　　这倒是句实话，想他自从穿到这之后，每天都在被迫装变态，装得不像就会被搞死。
　　因为是实话，成小山说得感情很充沛，连声音都在抖。
　　“他其实不想捉人双修，更不想架骨桥。”成小山蔫蔫地低头，三分真七分假的继续忽悠道：“可如果他不这样做的话，他就会死的。”
　　“谁让他有个魔族的爹。”
　　“死很疼的。”
　　沈青白：“……”
　　这么怕死，难怪被掐住脖子时会哭。
　　沈青白：“那他也不能……”
　　成小山根本不等沈青白把话说完，就哼哼唧唧地开口反驳道：“他已经尽全力在救人了。”
　　“比如说你，你在预言中可是能杀了他的人呢，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啊。”
　　成小山说着，似乎觉得单有一个例子还不够，于是忙抬手拍拍自己胸脯，大声道：“还有我！我也是被他救下来的！”
　　沈青白：“…………”
　　沈青白一言难尽地掏掏耳朵，心说刚是谁咬牙切齿骂成翡变态来着？
　　反正不是他沈青白骂的。
　　不过事到如今，有一件事倒是可以确定了。
　　那就是他前世好像并不了解未央宫，也不了解成翡。
　　换句话言之，这些魔修之间藏着的弯弯绕绕，似乎比他原本想的，还更有趣些。
　　沈青白背后的伤口还在渗血，转眼便将衣物染红。成小山凑过去看了一眼，被吓得紧紧皱起眉。
　　成小山有点着急地道：“先不说这个了，我去给你拿药吧。”
　　伤得这么重，别再死于失血过多或伤口感染，那可就太不值了。
　　说罢便起身，风风火火往殿外走，留沈青白独自躺在床上，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
　　片刻后，沈青白幽幽阖眼，仔细分出一道神识来，不远不近地坠在了成小山身后。
　　…
　　另一边，成小山在走出寝殿后，连衣裳都没换，只随手把面纱扯下来，便匆匆赶去未央宫中的药堂。
　　药堂门口站着哭笑鬼。
　　哭笑鬼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似是在等人。
　　见成小山来了，哭笑鬼连忙颤巍巍地跪下去，恭敬行礼道：“宫主。”
　　成小山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把自己切换成意简言赅的模式，“起来，去拿最好的伤药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