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郁照尘忍不住咳了起来。
这是道心碎裂的后遗症,还没咳两下,郁照尘的口中便尝到了一股腥甜。
要是放在往常,郁照尘一定不会在意什么吐不吐血,他顶多会在鲜血从口中涌出后,用法咒清理干净衣摆罢了。
但是此刻,郁照尘却努力想要将这种感觉压下去。
他的尊严不允许自己在江潭落的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且现在的郁照尘很清楚……江潭落看到自己难受的样子并不会难受,甚至于连快意都不会有。
江潭落只会觉得麻烦。
但越是这样,郁照尘咳的越是厉害。
如若说之前郁照尘的道心只是碎了的话,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的道心仿佛下一刻也要化作齑粉了。
这种痛,郁照尘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杀人偿命!!!”
“枉为天帝——”
郁照尘眼前的景色一点点变得模糊,可怨灵的模样,却清晰地不能再清晰。
他们发觉到郁照尘的脆弱,接着一起涌了上来,将郁照尘紧紧围起。
蓬莱的月光、花丛还有溪水……最重要的是还有江潭落,都在刹那间消失在郁照尘的眼前,他只能看到一个个曾经死在自己手下,且高度**的身躯在向自己索命。
或许是因为江潭落在自己的身边,又或许是这一次实在是太痛了。
郁照尘竟然头一回生出恐惧之感。
“拿命来!”
“郁照尘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郁照尘向后退了一大步。
此时郁照尘的眼前只有恶鬼,他看不到江潭落在哪里。
凭借着本能,郁照尘朝着江潭落方才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想要找到对方——找到那个他此生唯一的温暖。
鲜血不断从郁照尘的身体里涌出,刹那间就将衣襟染湿。
一双黑眸空洞的可怕。
郁照尘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究竟有多么的吓人。
他只隐隐约约听到,刚才站在不远处的花妖大声尖叫了起来。周围脚步声凌乱,似乎有人在躲自己。
但郁照尘不想理会。
此时他的心中,只有江潭落一个人。
——潭落。
——潭落救我!
这一刻,郁照尘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
回到了被父亲推下毋水的那一天……
冰冷的海水好像再一次袭了上来,此时耳边恶灵的叫喊,与千年前毋水中异魔的咒骂重叠在了一起。
疼痛、窒息、恐惧,姗姗来迟。
他不再是仙庭中那个三界共主,不再是那个不惧生杀,手上沾满了鲜血的郁照尘。
而重新变回了……毋水下那个无助的少年。
郁照尘努力向前伸手,想要找到当年那个将自己从毋水里救出来的人。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旅人,在寻找最后一滴水。
江潭落是他的救命稻草。
只有江潭落能救他。
慌乱间,郁照尘又向前走了一步。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触到了熟悉的、微凉的皮肤。
郁照尘几乎立刻便反应了过来……是江潭落。
自己拉住了江潭落的手腕。
就是这一瞬,郁照尘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甚至于眼前那些狰狞恐怖的怨灵,好像都远了一点。
“嘶……”郁照尘听到,江潭落小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是被自己握痛了吗?
明明恐惧不已,可郁照尘在意识到自己将江潭落手腕捏痛的那一刹那,竟然还是与本能相悖的稍稍松开了一点手。
怨灵又一次叫嚣着袭来。
郁照尘喃喃念着:“潭落……不要走。”
“潭落,江潭落你不要走,好吗?”
潭落,你可以陪陪我吗?
潭落,不要离开我。
但紧接着,郁照尘只感受到江潭落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江潭落?”蓬莱的妖皇大人有些困惑的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
他一点点将手腕从郁照尘的手中抽了出来,然后笑了一下,轻声在郁照尘的耳边说:“天帝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什么江潭落,我是月西瑕。”
什么江潭落,什么小鲛人。
只是郁照尘一厢情愿的一场梦罢了。
甚至于就连美梦,都算不上。
第37章 病入膏肓(一)
郁照尘一直固执的叫“江潭落”,但是如今的一切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当年的“江潭落”,或许只活在自己的记忆中。
见周围花妖不敢上来,江潭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只玉瓶放在了郁照尘的手心——这里面装着一枚滋养心脉的灵药。
他没说话,但那声轻叹还有温柔的动作,却叫郁照尘忽然生出了一点希望。
然而这一次,希望也只是存在了一瞬而已。
“天帝要是不舒服,还是早早回昆仑去吧。”江潭落的语气很平淡,可他偏偏是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了令郁照尘心灰意冷的句子。
——江潭落的意思是,你出事也不要牵扯上妖域。
他在送客。
原本已经陷入了混沌状态的郁照尘,忽然因为江潭落这一句话清明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玉瓶,随着额间一阵刺痛,郁照尘的视线终于一点点变得清晰。
江潭落就站在自己的对面,他一身银白衣衫,好像遥远的月亮。
他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犹豫和困扰,唯独没有担忧。
就在这个时候,又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
“圣主大人,您怎么还在这里?”是珈行难,他停在了江潭落的身边,“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
珈行难一身水红长衫,手持折扇,看上去就像是人世里的风流公子。
江潭落认识他数千年,早就已经习惯了珈行难的样子。不过就在对方贴近过来时,江潭落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珈行难也比自己高小半头。
此时的他,就像是被圈在对方的怀里似的。
“走吧,”江潭落没多想,他不再看郁照尘,而是转身对珈行难说,“天帝这里你来安排吧。”虽然对自己的演技很有信心,但江潭落也怕与郁照尘相处久了惹上麻烦,看到珈行难来,他赶紧将事托付给了对方。
“好。”珈行难笑着点头。
在跟着江潭落转身之后,珈行难也习惯性地将拿着折扇的那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两人的身体贴的很近,但江潭落似乎对此没有多大感觉——毕竟他们两个认识的实在太久。
江潭落不知道,看到这个无意识的动作,郁照尘缓缓地垂下眼眸,并咬紧了唇。
千年的疯狂和等待,郁照尘怎么会甘心?
他怎么能甘心?
……
比起前任妖皇和珈行难,江潭落的性格要低调很多。
这场大宴后蓬莱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而郁照尘也像是彻底心灰意冷一样,没有再来见过江潭落。
这日蓬莱依旧阳光明媚,江潭落坐在海边,一边用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水面,一边心情大好的擦拭着无嗔。
而一向话痨的无嗔,则趁着这个机会叽叽喳喳地和江潭落聊了起来。
圣主大人,郁照尘好久没有消息了吧?
江潭落擦拭长剑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对,怎么了?
……也没有什么,无嗔有些犹豫地说,就是觉得,他这样做有点出乎意料。
无嗔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它虽然没有像江潭落那样干脆利落地弃掉情丝,可身为剑灵无嗔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出乎意料?
对……我还以为他会继续来纠缠圣主?无嗔有些犹豫的说。
江潭落擦剑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刚想对无嗔说,郁照尘是一个理智的人,但是转念便想到了一个东西——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很久很久的《浊铩》。
在那本“书”中,郁照尘可是最终成功毁灭了三界的。
“浊铩……”江潭落下意识将这几个字念了出来。
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从江潭落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无嗔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江潭落在说什么。
怎么了圣主?
江潭落摇了摇头,忽然沉默了下来。
他历完劫后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很多事情,紧接着又是长达千年的闭关。
因此江潭落竟然差一点便忽略了一件大事……
当初他以游魂的身份,在各个世界间徘徊,说着轻巧可实际上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那个时候江潭落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份的认知,失去了过往的所有记忆,在现代那些庞杂的信息中流浪,有意与无意的接受着各种催眠,一不小心就会彻底迷失自我。
他也的确差一点就彻彻底底的成为“游魂147”了。
要是那个时候有人告诉江潭落:你是妖皇、正在历劫,他恐怕是不会相信的,更别说配合了。
所以最后,为了将已经陷入半迷失状态的江潭落带回原本世界,并让他专心渡劫。陪着江潭落在各个世界流浪,且终于积攒够灵气的无嗔忽然灵光一现,伪装成了系统,给江潭落发布了“任务”,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只是……
知道历劫要“深爱对方”、“奉献全部”,对他而言很简单。
可知道后面具体会发生什么“剧情”,却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你说《浊铩》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诶……无嗔也愣住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便在我的识海了。它还以为那是江潭落卜算出来的。
江潭落点了点头,他不再说话,只是将这种奇怪的感觉和浓浓的疑惑强压了下来。
他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去揭开谜底……
正说着,刚才还一片平静的大海,忽然翻起了滔天巨浪。
天色在一刹那间变得无比阴沉,一束重雷毫无预兆的落下,向着不远处的海水劈去。
江潭落几乎瞬间便反应过来——是毋水封印下的异魔出了问题!
尽管江潭落千年前已经用小鲛人的身体献祭了封印,按理来说它不该再出问题才对。
可这世上没有必然,最重要的是江潭落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最后又以潮生花重构神魂,这一场献祭究竟算完成了多少?
看到前方的异象后,他立刻握着无嗔踏虚空向前而去。
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异响,方才那阵雷电,还在像小蛇一般在海中蔓延扩散着。
江潭落能感受到,毋水的结界好像开始晃动。
“走,我们下去看看。”
咬着牙说完这句话,江潭落就提剑直接跃入了毋水。
冰冷、阴寒的水气瞬间袭来,感受到江潭落的气息后,毋水下方的异魔先是无比兴奋,接着又被他的威压所震,立刻安静起来。
不对劲。江潭落轻声对无嗔说。
江潭落好歹在毋水下生活了那么多年,今日他一下来便发觉到,这里好像安静的有些不正常……就连水声,都小的可怜。
甚至于自己一下毋水,刚才那阵天雷的威力也于顷刻间散去。
一切又在短短刹那间恢复了正常。
圣主当心啊。无嗔也紧张了起来。
嗯,我知道。江潭落轻轻地点了点头。
毋水的异动,就像是在故意引他来。
江潭落下意识握紧了无嗔,而他刚想到这里,一座眼熟的不能再眼熟的竹苑忽然出现在了眼前。
竹苑的外面,还有一棵巨大的花树。
树下则摆着一张小几,上面还有小小的酒壶。
——这是当年江潭落在毋水下构出的那个幻境。
可是它早就在千载之前,就和自己一起消散了。
江潭落能感受到,在看到那座竹苑的时候,自己手中的剑都猛地一震。
他想要去摸无嗔,但紧接着就发现,自己竟然一动也不能动。
江潭落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
这个竹苑怎么出现了?无嗔被吓了一跳。
和摸不着头脑的无嗔不一样,要是说刚才江潭落还有点犹豫的话,那么看到这熟悉的场景、感受到无比强大的灵力,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是郁照尘。
“圣尊大人,你还不打算出来吗?”江潭落冷冷地问。
他耳边传来一声轻笑,接着熟悉的身影便缓缓地浮现在了江潭落的眼前。
——郁照尘并没有穿法衣,而是着青衫,一头刺目的白发也只束了简单的马尾。
要不是那头白发太刺眼,江潭落差一点便要以为一切又回到了千年之前。
但显然,这正是郁照尘的目的所在。
“抱歉潭落,”郁照尘依旧固执地用着这个称呼,“我实在太想你,可你不愿意见我……别怪我,我只能这样找你。”此时他满目清明,语气真诚又温柔。
说完这句话,郁照尘走上前来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江潭落,接着将下巴搭在了对方的肩上。
两人的身体贴在了一起,江潭落能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郁照尘的呼吸。
“找到我,然后呢?”
江潭落完全懒得与郁照尘聊那些有的没的,他用冰冷且半点感情也没有的句子,打断了对方那些关于思念的诉说。
果然,郁照尘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江潭落:“陪我留在这里,不要当什么妖皇了。我们永远待在毋水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