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的符箓的确厉害,但是身为天帝的郁照尘,哪里是这么容易就会被控制的了的?
——这是最后一场欺骗,他骗江潭落自己被困在了这儿。
郁照尘将自由作为礼物,送给了他的钥匙。
直到这一刻,面对鲛人的背影,郁照尘终于意识到自己比想象的更加在意江潭落。
……
孤照台上的结界,慢慢消散无踪。符箓的效果早已经消散,但郁照尘并未离去,他静静地站在孤照台边,向云海中望去。
直到郁书愁的出现,打破了寂静。
“郁照尘!江潭落去哪里了?”看到孤照台上只有一个人,郁书愁忽然疯了似的问到,“你放他走了?!”
“怎么了?”郁照尘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本来就没有好感,现在更是彻底懒得伪装,语气变得冷淡而不耐。
郁书愁攥紧了手中的玉盒,忽然笑了起来:“你记得几日前,他叫我去找你吗?”
“如何?”
“那次你没有来,”郁书愁一点点展开手心,将玉盒露了出来,“我看到他吃了这个。”
郁照尘的心,忽然开始慌乱的跳动,他强压下这种情绪问:“这是什么?”
“江潭落告诉我,是滋养神魂的灵药,”说到这儿,郁书愁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吐出了那个残忍无比的答案:“但实际上,它是凝练仙骨的东西。圣尊大人,您说江潭落吃这个,是为了什么呢?”
郁书愁并不知道什么献祭,更不知什么毋水封印的“钥匙”。
但因为那盏魂灯与残魄,他从小就恐惧与厌恶郁照尘,并且向来都以最大的恶意猜测对方。
“你把他从鲛人海带上仙庭,就是为了这个对吗?”郁书愁咬着牙说,“你们两个,真是一个坏,一个蠢。”
江潭落,真是我认识的这世上最蠢的人。
他哪里是什么鲛人?
明明是一只撞火的飞蛾!
“你说是凝仙骨用的?”方才还一脸浑不在意的郁照尘一下便乱了。
郁书愁这话是什么意思?
潭落难道不是和我想的一样,因为失望而离开吗?
他为什么要凝练仙骨?
一个可怕至极的猜想,一点点在郁照尘的心中清晰了起来。
——江潭落或许并不只是知道,自己将他带上仙庭是为了什么。他更知道……要如何献祭。
毋水台。
这三个字猛地从郁照尘的脑海内闪出,他要去毋水台,去找江潭落!
“让开,”郁照尘没有理会郁书愁的话,径直向前走去,“我要去找潭落。”
“郁照尘你真的在意过他?现在倒是装起来了!”看着对方的背影,郁书愁忍不住大声说,“你只知道他替你补好了九贪剑,但你知道吗,他给你补剑的那一晚,我亲眼看到江潭落用九贪剑抵着心口,只差一点便一箭穿心——”
九贪剑,一箭穿心?
“我还真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差一点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圣尊大人,您知道吗?还是说您不但知道,甚至这一切都是您的安排?”郁书愁的话中,满是讥讽。
他几乎将积攒千年的恶意,都加在了这几句话里。
郁书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使劲地朝郁照尘心里捅。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呢?
郁照尘本不想理会郁书愁,但对方这句话,还是落在了他的心中。
他突然想起了江潭落走时说的那句话——我不是玉牌真正的主人,圣尊,我拿不起它。
彼时郁照尘以为,江潭落只是知道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欺骗,但是郁书愁的话,却告诉自己这一切并非如此……
江潭落很有可能,知道了当年的事情。
不……不是有可能。
那个被江潭落亲手丢下孤照台的玉牌,就是答案。
就在这个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一阵轰响,整座昆仑都随之震颤。
紫云散去,天地间的一切,都被笼罩在了阴云之下。
“这是什么?”郁书愁下意识觉得,此时的异象与江潭落有关。
而郁照尘则在瞬间变了脸色,踏着金莲消失在了郁书愁的眼前。
——江潭落已经闯入了毋水的封印中。
早有准备的他,很久前就问莫知难要来了能够瞬移的灵器
系统,人都出发了吗?江潭落缓步一边向毋水走去,一边轻声问道。
都来了,刚才毋水封印出了那么大动静,三界凡是叫得上名字的神仙都在朝这里而来,系统赶忙回答。
那就好~
既是表演,怎么能没有观众?
这一次江潭落唤来了三界众神,一道见证这个时刻。
第23章 献祭·抽仙骨
感受到结界的波动,毋水下的异魔变得异常活跃。
江潭落的耳边,满是愤怒的嘶吼与咒骂。
此时明明是白昼,但天却阴沉的不像话。黑色的海浪不断拍打着岸边的礁石,冰冷的水花四溅,打湿了暗红色的衣摆。
江潭落目不斜视,缓缓地向毋水台上走去。
然后像是不知道高似的,坐在了高达百丈的悬崖边。狂风之下,层叠的衣摆摇晃着,似乎一不留神,少年便会被这阵风吹入大海。
他的双腿不知在何时化作银白鱼尾,在翻滚的黑浪间,显得尤为刺目。
少年缓缓阖上了眼眸,随着毋水台上的风微微摇晃着身体。
就像是在享受这最后时光一般……
系统,看一下打光到位了吗。
再向左一点……对对对,身体向左五厘米,系统激动道,就是这里,完美!
刹那间,江潭落的鱼尾便泛起了柔柔的银光。长居深海的他肤色苍白,此时坐在那唯一的光束下,美丽脆弱的仿若将要破碎、散去的云烟。
——今天多云,江潭落半天才找到一个光线充足的地方。
他散开长发,把海螺放在了岸边。
一阵风吹来,海螺呜咽,唱出悠扬而古老的曲调。
少年就这样安静地坐在岸边,等待着献祭时刻的到来。
直到察觉有人来到这里,江潭落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余光看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的毋水台下——是莫知难。
感受到毋水结界异动后,离它最近的蓬莱之主,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作为江潭落的“同伙”莫知难并不意外。
他只是远远看了江潭落一眼,然后就摇着折扇,笑了一下说:“小鲛人,你果然还是适合穿红色的衣服。”
没来得及深想他说的“果然”是什么意思,随着一道金光,郁照尘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毋水台之下。
“潭落,从这儿下来。”
看到少年坐在悬崖上的身影,郁照尘终于不再微笑。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尝试着向江潭落伸出手,似乎是在暗示对方回到自己的怀抱。
然而身为毋水封印的“钥匙”,只要江潭落想,哪怕天帝也无法靠近。
江潭落没有看郁照尘,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毋水台上,一边等待着那个时刻的到来,一边跟着海螺一起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此时,因为毋水封印的异动,三界众多仙神都已经聚在了毋水台下。
鲛人的声音被风吹走,带到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郁照尘忽然觉得,这首歌有些熟悉。
然而还未等他回忆出歌谣的来历,就见江潭落慢慢地转过了身,他没有看郁照尘,而是将视线落到了毋水台下。
“从明日起,圣尊再也不用再担心毋水的封印了,它会安然存留于此,永永远远的镇压着下方的异魔……”
说话间,江潭落攥紧了手心。
他努力微笑,想要保持自己的最后一丝体面,然而颤抖的声音,却将心情泄露了出去。
鲛人没有什么灵力,为了让毋水台下的人听清,他只能努力大声说:“恭喜圣尊大人,得偿所愿——”
刚才说完这句话,江潭落本就苍白的脸色忽然变得愈发难看。
他咬着牙将手贴在了心口处,接着江潭落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一把银白色的匕首,并将它紧紧地握在了手中。
——鲛人的仙骨已经凝了出来,他要用这把匕首,剖出那骨头。
“别动!把它放下来——”郁照尘的心就像是在刹那间缺了一块似的,“我骗了你,我这个骗子的心愿不值得你这样做。”他咬着牙说。
可江潭落却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一般,少年深吸一口气,他咬着牙将利刃刺向胸前。
是你逼我的……
“住手!”
就在下一刻,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郁照尘竟在三界众多仙神震惊的目光中唤出了灵剑,他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向毋水的结界劈砍而去。
金色的光刃破开了笼罩着毋水的阴云,刺目的阳光倾泻下来,如碎金般洒落大海。
这样的情景,让众人想到了上古开天辟地的传说,然而他们无心欣赏。
所有人都被浓浓的恐惧感所包裹。
圣尊他疯了吗!
藏在毋水结界下的异魔们,像是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似的兴奋的嘶吼起来。
混沌后唯一圣人的力量,没有半分保留的向封印击去。
嗜血的异魔好像已经嗅到了自由的气息。
“停手——郁照尘你疯了吗!”
“潭落,我很清醒。”郁照尘笑了一下,但这笑却叫人遍体生寒。
他不但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甚至愈发不加收敛:“你要是自己出来,我就停手。”
江潭落不是想要“成全”自己吗?
他不是想要加固这该死的封印吗?
自己绝不会让他如愿!
郁照尘彻底卸掉了伪装,他面无表情,又是一剑向封印劈去。
这一刹,地动山摇。
强大的威压之下,三界众仙甚至连拿起灵剑去阻拦郁照尘的力量都没有。
郁照尘的眼眸中一片漆黑,寻不到半点感情。
“出来。”他的语气近乎于命令。
看到他的样子,本已满脸绝望的江潭落顿了顿,突然笑了起来。
那把匕首已经深深的刺入他的心口,大笑间伴随着身体的晃动,匕首愈发不受控制地在他身上晃动着,伤口越撕越大。
“哈哈哈哈圣尊,”江潭落嘲笑似的向郁照尘看去,“是啊……我差点忘记了,你不只要封印永固。”
说话间江潭落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鲜血自伤口流出,然后被猩红色的婚服所吞没。
江潭落缓缓闭上了眼睛,他一边回忆那天在九贪剑幻境里看到的画面,一边复述着:“离开这里后,去找一个白尾的鲛人,用他献祭了封印……你就能从这儿出来了。”
“郁照尘我早就知道,你要我这把‘钥匙’不只是为了三界,更是为你所爱之人,”江潭落缓缓将手落在了仙骨所在处,“所以你的戏已经演得够好了……不要再继续了……”
你要是继续演下去,我怕是又会自以为是……以为我对你而言,有那么一点点特殊。
末了,少年睁开了眼睛。
“圣尊咳……咳咳,你到这个时候还在骗我,”江潭落一边咳,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说,“我已经足够喜欢你了,一定会是个听话的钥匙……咳咳,但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愿意放过我呢?”
……鲛人生前越是依恋自己,待死后这把“钥匙”也就越听自己的话。
郁照尘的手忽然一松,灵剑重重地坠在了地上。
他甚至无暇去想江潭落的话,此时郁照尘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谎言实在太多,江潭落已经彻底不相信自己了。
郁照尘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那个唯一将自己当做“人”而非“神”看的小鲛人。
那个理解自己同情自己,甚至妄想救自己的小鲛人。
就这样一点点消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身为天帝,郁照尘执掌天下生杀繁衍,他冷眼旁观无数生命诞生又消亡。他在庙宇里接受跪拜、祈祷,却从不改变人悲懦的命运。
甚至于不为所动。
可是这一刻,在看到鲛人眼中那团明亮的火焰熄灭的那一刻,郁照尘却害怕了。
“我……”郁照尘想说,他方才并不是假装,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此时他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狡辩。
犹豫间,江潭落的手已经缓缓伸向伤处,然后咬着牙将一根根洁白玉如仙骨剖了出来。
毋水之下,异魔沸腾。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同一时间,藏在毋水最深处的一个白玉冰棺,忽然发出了莹莹光亮。
缠绕着它的九条碗口粗的长链,发出了哗哗的声响。听闻这样的异动,就连躁动不安的异魔都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
长链的震颤愈发明显,不过多时竟然生出了一条条裂隙。
而就在那玉棺内,已沉睡数千年的人则缓缓地蹙起了眉。
毋水上,江潭落再次拿起了匕首,尾鳍旁最美的那片鲛鳞,终是被他削了下来。
少年就像不知痛一般。
“抽出仙骨,一片片拔出鲛鳞?我做得对吗,圣尊大人?”此时的鲛人已经虚弱得不能再虚弱,他脸上半点血色也没有,手也已颤抖得拿不住匕首。
疼痛带走了江潭落的理智,他对毋水封印的控制,总算弱了那么一刹那。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瞬间,郁照尘终于咬牙踏入了封印之中,一步步走上毋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