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妈吗生病了。
　　童话书里说生病的人吃了甜食会好起来。
　　但妈妈并没有好起来。
　　很多年后，顾言再回忆起那一幕。
　　人对很多小细节的记忆力比想象的要强大的多，至少他清晰地记得，蛋糕洒落一地狼藉的场景。
　　有个人的手不受控制的向自己身上挥来。
　　破碎的盘子，割裂的伤口，鲜红的血。
　　冰冷又炽热，
　　残败又瑰丽，
　　顾言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母亲，伤口滴滴答答裂开。
　　他的心也像是破开了一个大洞。
　　不痛，却很空。
　　19
　　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是我的母亲，世界上最好的妈吗！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妈妈也很好的。
　　那不一样，我妈妈是世界上最棒的艺术家。
　　记忆像开了阀的洪水，从久远的时空中倾泻而下。
　　我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他消失在了我五岁那年。
　　20
　　我们有最好的医生，
　　我们有最先进的设施和药物，
　　是他们起了作用吗？
　　顾言不知道。
　　不过他现在知道，妈妈是因为他的诞生情绪变得没那么稳定的。
　　医学上那个名词是怎么说的？
　　他费力地翻开那本对他来说太重的砖头书。
　　产后忧郁症。
　　小顾言冷愣愣得把脑袋埋在膝盖里。
　　再也没有温暖的怀抱的。
　　他想。
　　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
　　不过治疗还是起了作用。
　　那个被橡皮擦抹去的温柔母亲又一点点回到了视野。
　　这一年，她看到了一张老城区的照片。
　　白墙黑瓦，清泥小巷。
　　她决定去那里。
　　21
　　顾言听到母亲母亲的这个决定时，是一个温暖的天。
　　他楞楞地看了她一眼，放下书，说我也去。
　　或许是母亲的病情逐渐稳定，又或许一个新的环境能让她更好康复。
　　激烈的争执后，他们去了那里。
　　不过，父亲没能一起来。
　　他需要留在本家处理很多事情。
　　他很忙。
　　顾言知道。
　　他一直是个很擅长接受事实的孩子。
　　才怪。
　　22
　　有人在看我。
　　来到新住处的第一天，他敏锐的感受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自己周围四处乱窜。
　　回过头，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明的，亮的，有光的。
　　真好。
　　顾言想。
　　他想，自己或许是在羡慕他。
　　23
　　每一个老房子都有老院子，顾言最多的活动就是在老院子里看书。
　　倒也不是他天生就是个人神共愤的老学究，但这里除了他，并没有别的活物。
　　母亲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有时候，顾言会无意识觉得，他的妈妈是童话里不知道哪一天会如清晨的露水忽然消失的仙女。
　　又如城堡里四处游荡的无声的幽灵。
　　如很多个夜里，他从夜中惊醒，看见母亲沉默的站在床前，看他。
　　现在也有在悄眯眯地看他。
　　小顾言眼睛继续盯着书，余光却看向两个院子交接的小花丛一角。
　　花丛动了一下，一个男孩探头探脑。
　　他在偷偷看他。
　　他也在偷偷看他。
　　他也在偷偷看他。
　　新奇？
　　无聊？
　　但并不讨厌。
　　看，这空荡荡的院子里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活物。
　　阳光斜斜地撒下来，照耀在两个小小的身影上。
　　很满足，也很欢喜。
　　至少让他不用去想，母亲那又开始复发的病情了。
　　24
　　这是第几次了？
　　好黑？
　　有人吗？
　　有人能听见我的声音嘛？
　　没有，什么也没有。
　　阳光是好的，但阳光照不到你。
　　魔鬼在他耳边低语。
　　街上的孩子在跑啊，但他们不带你。
　　你的爸爸，哦，他很忙。
　　没工夫管你。
　　你的妈妈，
　　哈
　　因为你，她成为怪物啦！
　　都是因为你，都要怪你。
　　看看你身上的伤口，那都是罪有因得。
　　魔鬼在他的脑海中跳着悠扬的华尔兹。
　　一切都是黑的。
　　就在这时候。
　　嗨…
　　有如梦境一般，
　　随着一道嗨的声音，他的窗户被人哗地一下打开了。
　　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
　　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着窗户跳进房间来。
　　阳关从如手从窗户外伸进来，将光一层层涂抹在那个人身上。
　　均匀的，温柔的，
　　明亮的，耀眼的，
　　像是天神。
　　25
　　童话里说，在公主受尽挫折，充满悲伤的时候，会有骑着白马来救她。
　　公主会跟王子走，
　　实际上，那样悲伤的时刻里，就算来的人是个乞丐，对公主施以援手，公主也会跟乞丐走。
　　小顾言觉得，云舟那时候就是个金光闪闪的王子啊。
　　自己虽不是公主，但也应该表现得泪流满面。
　　可实际上，他只是低着头，用余光看云舟。
　　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然后他看见云舟休得一下走了。
　　没等小顾言来的及悲伤一下，云舟又如风一样一下子带着个小箱子跑回来了。
　　一边说话一遍包扎。
　　哦，云舟的话很多。
　　比叨叨他的奶奶还多。
　　小顾言认真地算，这已经是太开口的第四十一分钟第二十八秒了。
　　这是小云舟说得第一百零一句话。
　　他会一直和我说下去吗？
　　知道了我的状况后，他还想和我说话吗？
　　小顾言突然迫切地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如宣泄般。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然而，看着一瞬间如死机般的小云舟。
　　他后悔了。
　　他不该说的。
　　那样的话，他还可以陪自己多说一会儿话。
　　那样的话，自己就不用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了。
　　等着一个想看见又不想看见的人。
　　眼前的的人会害怕他有这样一个母亲吗？
　　会觉得他是个不详的，只知道看书的，融入不到其他人中去的人吗？
　　小顾言有些害怕。
　　然后他看见小云舟站了起来，一个离开的姿势。
　　站起来，离开。
　　完了。
　　有什么悲伤的情绪的血液里涌动，他想拉一拉小云舟的袖子。
　　但他不敢。
　　房间里的一部分暗掩饰了他的小动作。
　　这个人，要走了。
　　他又是一个人了。
　　26
　　像是从水里被拉起来一般。
　　我拥抱你，
　　我亲吻你，
　　我陪伴你，
　　我爱你。
　　他和另一个人贴的很紧，可以看到小云舟侧脸认真的神情。
　　拥抱在一起，可以感受到阳光，青草，很干爽，很温暖难道味道。
　　那个时刻，是那么长，那么短，那么安静，有那么喧嚣。
　　那么长，就像所以美好的日子在这一刻耗尽。
　　又这么短，如刚看一本没看了还没过瘾童话。
　　那么喧嚣，耳边充满云舟明亮的声音。
　　又是那么安静，眼里只有一个人明亮的笑容。
　　27
　　云舟，你的数学作业是不是又没写？
　　顾言看着数学老师，比往日黑上三倍的脸，疼的想自己的竹马，又做了什么锅？
　　是数学作业没有写，还是把老师的数学三角教具给摔断了一只腿？
　　没有，没有，我只是赞美了一下他如飞机场一样的头顶。
　　云舟笑的一脸阳光灿烂，压根儿没注意到数学老师的死亡凝视，没心没肺地找顾言要笔记。
　　嗯，由于云舟总是找他要笔记，所以顾言的笔记总是记得格外的细。
　　这与其说是他的笔记，还不如说他的笔记，本身就是为云舟准备的。
　　竹马总是上课开小差，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管教，还是必须得帮他啊！
　　很久以后，哪怕两个人分开了，他依旧保持着将笔记记得很细的习惯。
　　即使身边早就没有了另一个人。
　　即使老师讲的很多内容，他早就知道。
　　但他还是总觉得会有一个少年笑盈盈的伸出手来对他说:喂，顾言，赶快把你的笔记借小爷抄一下！
　　28
　　竹马的老爹是一个文艺大叔主职IT工作者。
　　有空的时候，顾言经常去云舟家，听云老爹讲很多很有深度的东西。
　　当这个时候，云州舟泄气的，跑到一边，留顾言和云老爹大眼瞪小眼。
　　对于自家儿子对学习的不务正业，云老爹倒总是笑呵呵的。
　　没办法，我儿子是个天才嘛。
　　云老爹说。
　　既然他想玩，那就给他自由，让他多玩几年，等到需要的时候，他自然会赶上来的。
　　对这一点，顾言也是深有体会。
　　比如看几眼就能抓住重点的笔记，有时随手一笔就能够对的竞赛知识。
　　世界有些人的脑子就是比较好。
　　老天赏饭吃的气死人类型。
　　比如祁云舟，比如顾言。
　　无论荒废了多久，等到他们需要亮的天，整个人会从泥泞中走出来，闪闪发光。
　　29
　　风平浪静的小日子下，也隐藏着些小变故。
　　比如顾言的父亲派来的管家，委婉的表示了想让他回本家的想法。
　　又比如偶尔冒出来的闲言碎语，难听的话，还是那一套。
　　人类的本质是一台复读机，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换一换。
　　即使不换，杀伤力对顾言来说，还是一样的强。
　　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夜里，拿着铅笔刀，指间颤抖着，指着那个骂咧咧的人。
　　你生气个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你妈妈就是个疯子，你看你这样子，你也是个疯子！
　　所有的空气，在一瞬间冷的下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
　　开口的时候，先洗洗你的嘴，那气体是那么臭，简直要把我给熏晕了！
　　小云舟微笑的，但他的眼底深处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咻的一下，拿下顾言手中的刀，关键时间相当靠谱:对付这么个家伙，你是杀鸡用牛刀啊，打架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来。
　　对面那个口出狂言的人，被那种打得想要当场磕头认大哥。
　　架打完了，但顾言还是很久没动。
　　那脑海里反反复复闪过那个人说的话:你也是个疯子。
　　他闭上眼，握住自己拿过刀的手。
　　自己的情绪，也有一天，会像妈妈那样时空吗？
　　30
　　如果有一天，我……
　　顾言低声说。
　　前面的少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嫌弃。
　　喂，你不会还在想那，个家伙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吧？
　　你可是我最冷静，可靠的朋友。
　　顾言像是被打了一针安定剂，整个人的心情，奇妙的平复了下来。
　　云舟接着说。
　　顾言，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生来就是闪闪发光的存在，如果非要比喻的话，云舟歪了歪头，笑了笑。
　　就是一堆黑芝麻中一个富有光泽的白芝麻。
　　你会闪耀，你会发光，不要因为别人的话，也不要因为你的母亲就怀疑自己，我心中，我会一直站在阳光下。
　　你一定是最闪亮的。
　　你会很好很好的活下去，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很久以后，在顾言功成名就，无数记者采访他，他在创业与研发初期无数反对中是如何相信自我的时，他总会回想起那个夜晚，有个人坐在草地上看着自己，笑着说，顾言，不要怀疑，你一定会成功。


第60章
　　气温回升，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进行，除了这次月考，周志那取代他跌进四川盆地的成绩。
　　看着基友盯着试卷借手机消愁的灰败脸色，祁云舟有些头疼。
　　周志和贺飞不同，贺飞看起来对事情都不在意，但脑袋挺机灵，就算不务正业考前祖坟冒青烟，这次月考还混了个中游的位置。但周志不行，这小子脑子缺根弦。
　　“别怪哥没提醒你，高中不努力，社会两行泪。”祁云舟想着上辈子因为学历问题在社会摸爬滚打吃了多少亏，就忍不住对周志的成绩苦口婆心，惹得顾言还把视线多往这边投了两眼。
　　周志仍保持着沉迷于手机的姿势，看起来一副毫不搭理人的态度，但祁云舟知道周志没这胆子，这小子完全就是没听见。
　　行吧，软的不行直接来硬的，他眯起了眼睛。
　　周志终于感到有一股寒意从头上流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看着手机被一只手给捞走－－祁云舟熟练地拆卸掉手机内的卡片，将卡片扔给还没反应过来的周志，说：“储存卡给你，手机我保管。”看着周志张得可以塞进西瓜的嘴，他挑眉，“放心，拆卸我是专业的。”
　　“看得出手法很熟练，”听两人聊天的顾言注意到祁云舟的动作，眼神闪过一抹单纯对技术的肯定。
　　“寒假拆了几百个电子产品，”祁云舟腰瞬间挺直不少，像一只正在掩饰得意的骄傲小公鸡，小公鸡扑闪着两只灵活的爪子看顾言，“有个成语怎么说的，熟能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