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嘴角忽然一凉。
傅斯隐轻描淡写以指腹拭去他唇边一点油污,淡淡说道:“脏了。”
谢云氤……耳根微红,“……哦。”
他干巴巴道:“谢谢傅先生。”
做完这个举动,傅斯隐径自接手他手上那几根摇摇欲坠的串串,直接拿在手上,递过来他的唇边,一副要投喂的模样,含笑说道:“我帮你拿,嗯?”
“……好。”
谢云氤呆了呆,刚升起哪里不对的微妙感觉,鼻尖便萦绕过来一阵香气,情不自禁,已经吃了一口。
这下,不答应也要答应了。
……算了算了,友情帮忙而已嘛!
经过之前的一些,他和傅斯隐的关系,明显是更进一层。
谢云氤想:大概是从普通朋友,变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吧?可以互相安慰、聊聊天的那种。
就很好啊。
这么一想,他就完全放开心思了。
夜市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或许因为是个周末,大家都在外面游玩,夜市上也搞了几个促销活动,弄得人群挤挤挨挨,几乎走不动路。然而,只要谢云氤紧贴傅斯隐这边,就畅通无阻。
好像这个男人有什么魔力,能让人不自觉的避开他、自动辟开一条通路。
他们顺畅从小吃街这头走到那头,玩得极为尽兴。不知不觉,谢云氤顺着几个小摊,又逛到隔壁一条街。
刚才,他听说这边有很好吃的红糖糍粑。
比起那边小吃街的热闹,这边这条街明显清冷许多。行人也很少,多是匆匆而过,没什么停留。
站在街口,谢云氤摸了摸肚子,把一堆小吃先递给傅斯隐,“傅先生,你稍等我一下?”
傅斯隐笑着点点头。不知为何,他又往街道深处看了一眼。
谢云氤没注意,直接走了进去。
路边多是店铺,但此时夜深人静,都关门了——越走,越觉得冷清。
竟然有几分萧瑟意味。
谢云氤下意识放慢脚步,往前探看一眼,看到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坐着一个老太太。
好像是摆摊卖什么东西。走得近了,谢云氤看清楚,她不是摆摊卖东西,而是算卦。
小马扎,正前方四四方方一块布,一盏小台灯。灯光下,布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周围写着:卜卦、算命、起名……诸如此类。
谢云氤一向不信这些。
他已经走到老太太面前了,刚要“擦肩”而过,继续去找据说很好吃的红糖糍粑店,身侧却传来一声沙哑的干咳声,“……小哥,要算命吗?”
“不算,哈哈。”谢云氤酒意尚未完全消散,扭头眉眼弯弯道:“不好意思啊,我不信这个。”
“就当玩玩嘛。”
出乎预料,老太太好像也不是很在意,笑容满面道:“这东西讲究个缘分,我今天还没开张呐……要不小哥,我给你免费算一卦,就当你帮我生意,好不好?”
谢云氤听过这种说法。
算命的话,开张了就最好每天算,但又不能算很多,三卦是比较合适的。但若是一个也没有,寓意也不太好。
既然是免费的,又是帮忙……
谢云氤犹豫了下,走了过去。
老太太飞快从身后掏出另一个小马扎来,让他坐下。距离靠近,谢云氤瞧得仔细,不由心下暗暗惊讶。
这位老太太……看着真的年纪很大了。
头发已根根银白,面上皱纹也很深,光线昏暗或许有些失真,但任谁来辨认,也只会往七八十岁考虑。
偏偏,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却没那么老。
若不是先入为主,看她腰背伛偻、老态龙钟,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个中年女人。
坐下之后,老太太和蔼问道:“今天忘了带纸笔啦,只能看相。”
谢云氤笑了下,“都可以的,您随意。”
他只当帮助老年人了,并不当回事。
老太太动作迟缓,把小台灯举起来,放在他脑袋旁边,认真端详他。
“……小哥长得真俊。”
看了半天,老太太冒出这么一句,然后笑着说道:“我都看呆了。”
谢云氤眨眨眼,“那我面相怎么样?”
“面相挺好。”
老太太乐呵呵笑道:“小哥桃花运挺旺的吧?”
谢云氤:是,可惜都是些烂桃花。
“小哥事业也不错吧。”
谢云氤:是,就是最近有点小波折。
“小哥……嗯?”
老太太脸色忽然一变,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谢云氤:……那个,是不是要开始骗人了?
别怪他多想,只是这种套路还挺常见的。
一开始说免费,然后说你有问题,就可以忽悠掏钱了——谢云氤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小台灯的光线,似乎也黯淡了些。满面皱纹的老太太,拧眉盯着他,神色肃穆,“年轻人,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云氤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定了定神,仍旧笑道:“还好吧,没遇到什么事。”
他是真的觉得没遇到什么事。
之前那案件,不是正在处理吗?他相信警察叔叔。
听他这么说,老太太愣了下,眉心越发拧紧,“不对,不对……年轻人,你真的没遇到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也算。”
“真没有。”
谢云氤有点哭笑不得,他这个职业,只要工作,每天都能遇到陌生人,这算什么?
“不对,还是不对……”
老太太喃喃自语,不多时,变成听也听不清的呓语,像极念咒。谢云氤已微感不妙,下意识起身,嘴上笑道:“大娘,我还有事,就不……”
他迈出左脚,红糖糍粑也不想买了,只想尽快离开。可下一秒,老太太猛然伸出手,“不对!不对!不对!”
她状若疯狂,不断重复念着这两个字,神情似乎癫狂。谢云氤悚然一惊,慌忙后退却有些迟。
眼看着那支枯老手腕自宽大袖口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即将抓握住他。侧面忽地探出结实手臂,猛地揽住他的身体,把他往后带了一步。
避开了。
谢云氤本能看过去,只瞧见傅斯隐俊美侧面。以及,眉宇间隐隐的怒意。
而老太太也嘎然而止。
在傅斯隐出现的刹那,谢云氤没看到的是,男人看了那老太太一眼。
那双魔魅深邃的眸似是有某种肉眼不可见的魔力,在目光触及的瞬间,老太太陡然清醒过来,随即冷汗涔涔,僵直在原地。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彷佛只剩下这句话可说,老太太自言自语、没完没了。谢云氤听在耳朵里,摇摇头。
他把老太太当成有精神不正常的人了。
“傅先生,谢谢。”
傅斯隐的手臂,还挡在他与老太太之间,似一堵厚实的铜墙铁壁,牢牢护住了他。谢云氤心里温暖,低声道谢后,又往后退了两步。
站稳了,还有点后怕。
要是傅斯隐没及时赶到,他就要当街和老年人打起来了——到时候,还真不好脱身。
小台灯掉在地上,也因此,谢云氤没能看到,老太太的眼神转为惊恐,近乎惊惧地看着他……身边的傅斯隐。
男人并不在意对面如何恐惧。
或者说,他很习惯这样的视线。
他只是微微垂眸,扫视青年周身,确认他是否毫发无伤。而后,像是并未发觉青年后退的动作,他的手臂仍然稳稳地、坚定地防护在青年身前。
……也像一种独占。
而后,他注意到谢云氤两手空空。
环住青年的手臂,自然而然向左挪了挪,顺势捞起谢云氤一只手,十指交错,牵住了。
“我们走。”
傅斯隐声线平稳而沉静,好似晦暗街道、迷离夜色中唯一的恒久存在。谢云氤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迈开步伐,带他往街道更深处。
走到了那家红糖糍粑店。
店门是开着的,灯火通明,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男人与他入内,要了一份小吃,手指微微曲起,在他手心轻挠了下,低声唤回青年的神智,“付款。”
“啊?哦哦……”
谢云氤手机扫码,付款完毕,呆愣愣又被他牵到店内的桌边,坐下。
那只手始终没有松开。
良久,傅斯隐道:“我想,你现在应该在店里吃东西。”
这边有人、有光,与方才截然不同。
瓦亮的人造灯光明晃晃照映下来,谢云氤渐渐回神。
……他明白傅斯隐的意思。
傅斯隐是在关心他。
店里的氛围明显比外面街道好多了。
红糖糍粑又甜又热,暖呼呼直到心底。一边吃,谢云氤一边和傅斯隐说了刚才的事。
“要不要报警啊?”
被惊吓过后已然恢复,青年首先想到的,就是老太太这样犯病、很需要人照看。不过,傅斯隐却道:“她已经走了。”
“走了?”
谢云氤如此吓了一跳,没留神老太太后续。听傅斯隐说走了,他就信以为真,叹了口气,“那么大年纪,也怪不容易的……”
傅斯隐笑而不语。
……怎么会那么大年纪。
那个女人,才不过三四十岁罢了。
时常接触那些东西,即使并非同类,也不可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出。
只不过,这些话,永远也不会告诉对面的青年。
看着吃着吃着、唇角又沾染些许红糖的谢云氤,傅斯隐的眸中幽暗些许。
他若无其事,似是根本无视桌角的纸巾盒,抬手再度以指腹擦拭青年唇角,哑声说道——
“……还想吃什么,我去买,好不好?”
第37章
“还想吃……”
谢云氤一不留神, 唇角又被蹭了下。
他居然有些习以为常,真的顺着傅斯隐的话想了想,却又顿住,口气犹豫道:“算了算了……今天热量绝对超标了。”
幸好, 梁成衍不知道他在这里大吃特吃, 否则就会看到他的变身大咆哮。
……以前练舞的时候,消耗大, 就不太用顾忌吃喝。现在陡然懒散下来, 若是还吃这么多, 还真的需要注意下。
谢云氤依依不舍放下筷子, 眼神却还往碗里瞥。白瓷的盘中, 还有两块糍粑。
软糯糯的、甜甜的、热乎乎的, 口感特别好。
他眼巴巴盯着看, 像只馋兮兮的小动物。眼前一闪, 盘子里的红糖糍粑, 被切成细碎小块, 插了牙签。
傅斯隐悠然道:“可以再吃一小口。”
谢云氤:……
没错,都吃了这么多了, 再吃一小块, 也没什么的吧?一千大卡和一千零一大卡有什么区别吗?完全没有!
所以,他再吃一小口, 也是根本没问题的。
于是……
谢云氤吃了一小口,又一小口, 又一小口。
盘子空了。
他脸上一红,若无其事放下筷子,“要不,咱们走回去吧?”
就当消食了。
傅斯隐自无不可。
二人于是顺着原来的路线往回走。路过那条僻静街道, 谢云氤还专门往方才老太太摆摊算卦的位置看了看,没见到人。
果然是走了。
也是,她看着状态就不太好,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谢云氤没再多想。
他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然而当天晚上,谢云氤却开始做起噩梦。
梦里光怪陆离。
谢云氤梦见自己站在两扇大门前。
没有人为他介绍,但他却分明知道,这两扇门通往何方——左边那个,是一个舞台,右边是通往法庭。
……要么伤势未愈去跳舞,要么面对开庭审理的一切。
都是他潜意识担忧的事。
谢云氤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身后却有双手,忽然推了他一把。
而后,他就站在既是舞台、又是法庭的地方。
众目睽睽,所有人脸上没有五官,却偏偏都睁开“眼睛”,死死盯着他看。
谢云氤不寒而栗。
无边无际的恐慌蔓延上来,成为犹如实质的压力。谢云氤僵在原地,上方又再度垂下几根链条,将他似提线木偶般限住。
……跳起舞来。
“不……不要……”
昏暗的房间内,大床上的青年冷汗涔涔,手臂难以自制挣扎挥动,眼珠不断跳动,却怎么也睁不开。
梦里,谢云氤无法自控,像被某种力量操纵。
床边多出一道黑影。
傅斯隐微微皱眉,弯腰坐在床边,手心贴上他的额头。
一缕黑气自他指尖不断散逸,有部分悄然进入青年的大脑,又丝丝缕缕冒出。
这场景相当诡异。
可是,在场的“人”都没有在意。随着那些黑气的钻进又冒出,谢云氤的脸色倒是逐渐平和,慢慢地,变成了正常睡眠的状况。
倒是有一点,他手腕上的红痣,愈发鲜艳。
简直像一滴血。
傅斯隐眼眸暗了暗。
谢云氤呼吸平稳,渐渐恢复如常,是个正常熟睡的状态。但下一秒,他好似又有什么不舒服,眉心再度蹙起。
青年皱眉的模样竟有几分脆弱。
隐隐带着痛楚与忧烦,精致眉眼不复白日的活跃。傅斯隐眸光定格,忽然伸出手,指腹轻柔按在他的眉心。
像是有所感应,又或是梦见了舒缓些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