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念你。”
……这一刻,谢云氤眸中彷佛有光。
傅斯隐的脚步,顿住了。
第28章
我很想念你。
……又是不一样的答案。
傅斯隐脚下似生了根, 一动不动。他微微垂眸,没有看向任何地方。
这一刻,阳光彷佛刻意避开他,令他周身有一层晦暗不明的阴影。像与整个世界隔绝。
谢云氤不经意抬眸, 忽然拧眉, “傅先生?”
他本能觉得,此时的傅斯隐, 有些不对劲。
说不上来是什么, 但谢云氤却觉察到了。
他抿了抿唇, 忽然又笑了, 做了个鬼脸, 笑嘻嘻道:“傅先生, 别想太多嘛。”
“就算真的有鬼……”
“嗯……”
漂亮青年拖拖拉拉, 像一边想, 一边说, “就算真的有鬼, 我们就去寺里求个签,拜个佛。”
“……”
傅斯隐静默片刻, 不由好笑反问:“不是你说, 若你是神仙,不想看到许愿吗?”
“是啊是啊。”
谢云氤笑道:“所以我这就叫临时抱佛脚, 大家千万不要向我学习。”
“可我毕竟只是个凡人嘛。要是我身边亲戚朋友出了事,那还是要能做点什么, 就做点什么的。”
“至于把菩萨和神仙们得罪了,这……”
他苦恼皱眉,彷佛陷入偌大的困境,半响才道:“哎, 这也没办法。”
“那就让他们直白告诉我,需要我怎么谢罪吧。”
“……”
……神佛不必他谢罪。
傅斯隐心里,无端端浮起了这句话。
因为谢云氤并没有罪。
世上岂有无辜良善之人受罪的道理?
可是。
这世上颠倒黑白、善恶不分的事,肆意横生,漫天神佛也无能为力。
比如他。
傅斯隐神色漠然,眸中近乎冷酷。
与此同时,他升起几分漫不经心的心思。
若是真的纯白,却也没什么意思。
那样太蠢。
他思绪涣散漂移,谢云氤忽然靠近,眉心微微蹙起,好似在忧愁什么。
“傅先生……”
他慢吞吞拉长语调,彷佛有什么难以启齿,又不吐不快,“你好像……对神鬼这些事,很感兴趣?”
之前,谢云氤就很疑惑这一点。
每次和傅斯隐聊到这个话题,傅斯隐都有些异样。
不是很明显,但他偏偏察觉到了。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清楚原因。
不如干脆问一问。
正好现在时机也挺合适。
“……”
傅斯隐沉默。
片刻,他重新挂起微笑,自自然然笑道:“是,我家人比较迷信。”
“原来是这样。”
谢云氤恍然大悟——如果家里人迷信,而自己排斥的话,一定很艰难吧。
不过,下一秒,傅斯隐又轻声道:“他们已经去世了。”
一个也不剩。
谢云氤:……
嗯好的,知道了,这个话题可以打住了。
两个人顺着湖边的草坪往前走,不知不觉,脚步都放得缓慢。
清河自然保护区的景色是真的好。
灿烂斜阳,湖光山色共沐,谢云氤也不着急去吃饭了,只换下戏服,脸上还带着些许妆容,与傅斯隐漫步。
……连话也不必说。
这么漂亮的地方,全没经过人工的污染。山林里有鸟雀的鸣叫,近处有虫儿时不时飞起。几米之外,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谢云氤忍不住道:“这里好美。”
傅斯隐莞尔一笑,“你喜欢这里?”
“对。”
谢云氤坦诚道:“我喜欢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
总之,能让他感受世间一切美好的,他都喜欢。
傅斯隐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谢云氤却伸了个懒腰,惬意深呼吸几次,喃喃说道:“我小的时候,经常去医院。只能躺在病床上。”
“不能上学,不能和小伙伴们玩……每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白色的天花板,闻到的就是消毒水的味道。”
“当时我妈妈总是哄我,说长大了就好了,病好了就好了。”
“所以我就想,等我长大以后,我一定要吃很多好吃的、玩很多好玩的。”
“还好,这个童年的梦想,我一直还记得。”
青年歪了歪脑袋,笑吟吟道:“傅先生,你有什么童年梦想吗?”
“……”
傅斯隐默然。
天真。
他几乎要笑了,但话到唇边,却没有说出口。
谢云氤仍然在看着他,眉目带着笑意,虽是闲聊的话语,却也有几分真挚。
男人心底死寂的水面,忽然荡开一圈涟漪。
“……是海。”
鬼使神差,他开了口。
“我当时……希望去看海。”
像一种感召,一种灵魂的吸引。他总是对海很感兴趣,想要进入大海。
后来他才知道,那并非感召、也不是什么吸引。
那是本体。
他的本体在海底,在等他归去。
“傅斯隐”只代表傅斯隐。
不代表“祂”。
男人眸中暗沉,却久久没有下一句。谢云氤若有所思,不免问道:“那你后来肯定看到了吧?”
都出国了,看个大海只是小菜一碟吧。
傅斯隐唇边笑意不改,眼眸却愈发深邃,他嗯了一声,似乎极随意答道:“看到了。”
……不仅仅是看到,更是回归。
彻底的回归。
只是没想到,他还有回到人间的此刻。
不知不觉,傅斯隐的视线回到谢云氤脸上,魔魅幽深的眸凝视着他,只凝视着他。
晚风温柔,吹起青年的碎发。他唇边笑意也那么柔和,目光中满是满溢着的热爱,看着这片山林、这片水色。
人间对他来说,是那么美好。
又或者说,在哪里,谢云氤怕是都能见到美好的那一面。
傅斯隐忽然清晰认知到他与其它人的不同。
他是不同的。
谢云氤,是不同的。
幽暗深海之下,有什么……忽然跳动。
***
夜色终于降临。
谢云氤自保护区出来,回到酒店,第一时间钻进浴室里,好好洗了个澡。
温热水流带走一天疲惫,他肤色亦泡得红润,换好衣服走出来,傅斯隐却不在外面。
……大概也是先去收拾了吧。
青年这么想着,先利落把自己弄好、戴上遮挡面貌的棒球帽——虽然这里并不算大城市,但如今他多少也是个名人,还是要以防万一。
连鞋带都系好之后,谢云氤直接去隔壁敲门。
门打开了。
并不是有人在里面的那种打开,而像是没有关好,于是虚掩着的门直接向内敞开一条缝隙。谢云氤等候片刻,没听到里面有动静。
人不在吗?
他顿了一下,还是伸手推门。房门立刻大大敞开,露出房间内大半模样。
谢云氤的第一印象是……
好整洁。
屋内没有人,也没什么动静。谢云氤试探喊了一句傅先生,也无人答应。
看来确实不在。
既然不在,谢云氤就没想着进去。他重新关好门,忽然觉察出一点异样。
不……不是整洁。
更像是……没人住的状态?
酒店与私人住宅自然不同。住人与否,是很明显的。
若是连床上用品都摆得整整齐齐、床尾巾都摆在原样的话,那必然是无人入住的。
比如谢云氤自己,他房间大床上的床尾巾当天就收了起来,再没见过。
可方才匆匆一瞥,傅斯隐床上的床尾巾还在原地,好似从未收起过。
青年心头不由浮起疑惑——难不成,傅斯隐已经退房走了?
可要是退房,为什么说都不说一声?
他思来想去,手上还是重新把门关好,转过身来,忽然听到走廊外有脚步声。
谢云氤以为是傅斯隐,但刚要过去,却听得分明,那是两个人的脚步声。
一前一后。
而后,是熟悉的、卞原的声音。
“宣少,就是这里了……剧组这次都住这边。”
宣少?
谢云氤微一怔忪,顿时哭笑不得。
他不太想与对方见面,只想避开。可听得卞原又道:“宣少,我骗您干嘛?”
“谢云氤也住这里,而且,他就是和一个男人来的。”
“可惜我当时忘了拍照片……”
对面的宣文宾语气不佳,闻言哼了一声,“那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约他出来见个面。”
听起来,他心情不太好。
……其实,宣文宾自己也没搞懂自己什么想法。
那天在谢家门口的那一幕,深深惊讶了他。
他从未想过,他无往不利的金钱攻势会在谢云氤这里失败。而失败的原因,居然是对方一心只惦念逝去的爱人。
活人没办法和死人争。谢云氤又是那种并不通俗意义上的活人。在那天半是被迫退却、半是狼狈窜逃之后,宣文宾很是沮丧了几天。
失败了。
还是被鬼吓跑的。
又丢人,又丢脸,还很丢面子——宣文宾气坏了。
向来没有受过这种诡异的挫折,在那之后,他刻意忘掉那天的经历,很是假装忙碌了几天。
然后今天下午,他恰好也在这边办点事,接到了卞原的电话。
在电话里,卞原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说了一大通。
宣文宾听了,脑子当时一冲……
就冲过来了。
这会儿,他又有点后悔。
谢云氤都拒绝他拒绝得那么干脆,连死鬼老公都出来了,他干嘛还这么眼巴巴的过来呢?
就算谢云氤真的有人了,在故意骗他,那也和他没关系啊——毕竟,他骗得也不光他一个。
这么想着,宣文宾居然还有点戚戚。
可是……
他来都来了。
至少亲眼见到了,让自己死心。
总而言之,宣文宾这会儿心情如打翻了五味瓶,别提多复杂了。
拐角处,谢云氤都听到了。
谢云氤:……
他眼疾手快,连忙把手机调成静音。而后左右观察了一下。
……走不掉。唯一回去的路,就是宣文宾和卞原现在的位置。
至于傅斯隐的房间,已经关上门了,他没有房卡——还是他亲手关上的。
现在要是被发现,就是两个字。
大写的尴尬。
谢云氤后悔出来了。
另一边,卞原已经开始打电话了。
只是,他刚按下播出键,就听到电话那边提示:“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正在通话中。”
一点都不带迟疑的提示。
这说明一件事。
谢云氤把卞原拉黑了。
卞原:……
碍于宣文宾就在面前,他心里怒骂一句,没有出声,而后咬了咬牙,直接说道:“不用打了……我刚遇到剧组的人,他们说看见谢云氤回房间了。”
“咱们直接去他房间找。”
宣文宾同意了。
两个人往谢云氤房间走,好巧不巧,方向正是谢云氤如今藏身的拐角。谢云氤拔腿要躲,刚走了几步,忽然撞上一堵厚实胸膛。
傅斯隐眉宇舒展,似笑非笑看着他,像是刚刚出现。
见他神色慌乱,男人低声笑道:“怎么了?”
“……嘘。”
顾不得多想,谢云氤连忙推他,“快,卞原带着宣文宾过来了……”
傅斯隐哦了一声,忽然揽住他的肩膀,脚下一拐,将他带到最近的安全门外。
然而,安全出口的大门是打开的。二人即使过去,也依然能从门口见到。谢云氤心下一慌,却见傅斯隐不疾不徐,伸出手臂,把他堵在墙角。
男人高大躯体随即覆了上来,刚巧挡住他。
谢云氤:……
他依稀觉得这姿势熟悉又哪里不对。正要说话,那两个人已经走近了。
之前提到过,傅斯隐就住在谢云氤的隔壁。
所以,卞原和宣文宾只走了几步路,就到了谢云氤的房门口。若隐若现,两边其实一转头,就都能互相看见。
谢云氤紧张动了动喉结。
不知为何,他忽然生出一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彷佛自己不是在躲社交尴尬与谎言被揭穿,而是在……
青年不想继续深思了。
他心神绷紧,时刻关注那边动静。
卞原敲门了。
卞原等了一会儿。
卞原见无人开门,又打了一遍电话。
还是拉黑状态。
于是……
宣文宾扯了扯领带,不耐烦道:“怎么?联系不到吗?”
对着卞原,宣文宾自是没那么客气。
卞原脸黑了一下,又要敲门。就在此时,宣文宾似是烦躁,往这边走了两步。
就两步。
谢云氤二话不说,直接把头扎进傅斯隐怀里,手上也紧紧抓住他。
谢云氤:……谢邀,他豁出去了。
因此,他没能看到……
在他这举动之后,傅斯隐唇角勾起,忽然看向宣文宾那边,与他……
对视。
第29章
谢云氤一无所知。
他还没有过这么紧迫面对社交尴尬的时刻, 因此表现得很不熟练。鸵鸟似得埋在傅斯隐怀里,期待一个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