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坐在后座,董晓在前面副驾驶座。司机问了地址,打开导航。车辆启动,四个人静悄悄的,都没有说话。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夜幕降临、华灯初照,谢云氤撑着头看向窗外,光影在他脸上飞快闪烁逝去。
不经意间,他偏头看了傅斯隐一眼,只见后者也似乎在想着什么,目光看向窗外。
他那边是里边,灯光较暗,将男人全部掩在阴影之中。一时之间,谢云氤竟然觉得,这黑暗极衬他。
彷佛水孚乚交融、本就是一体。
不,只是气质独特的原因吧——谢云氤如此想到。傅斯隐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有神秘感。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谢云氤看看时间,让司机和董晓直接下班回家,等会儿他自己叫个临时司机。董晓还有点不放心,刚要开口,忽然看到谢云氤身侧的傅斯隐。
与那双幽深黑眸一对视,不知怎么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他呆呆转身走了。谢云氤则与傅斯隐一起进了餐厅,专门点了个包间。
菜上得很快,服务生退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谢云氤与傅斯隐两个人。
桌上摆着好吃的,谢云氤忙了一天,确实也饿了。他拿起筷子,尝了几口,先填了填肚子,而后忽然发现,坐在他对面的傅斯隐,居然一口也没有动。
“……傅先生?”
之前点菜时,他特意询问过对方,但傅斯隐却说自己并没有喜欢的食物,只是让他随意。
他差不多点了几样家常菜,又点了餐厅的特色。看傅先生并无反对,才定下菜品。
却没想到,傅斯隐却不吃。
谢云氤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为傅先生满上。客气说道:“傅先生,上次你请我吃饭,我没有去,是我的不对,我先向你赔礼道歉。”
“这次你又帮了我的忙,我很感激你。以后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请你一定要联系我。”
说着,他还把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傅斯隐收下了那张名片。
男人修长手指举起白瓷酒杯,在唇边抿了一口,似是回应,他唇角浅浅弧度,从容开口:“没关系。”
“……咳,我真不是故意的。”
酒的度数并不高,但好歹让气氛没那么尴尬。谢云氤笑道:“今天要不是你,我恐怕要挨打啦。”
他一半是故作轻松的玩笑,一半是后怕,语气也十分诚恳,不等傅斯隐回答,谢云氤先仰起脖颈,一口把酒给喝了。
酒意微熏。
他酒量一般,所以并不多喝。但皮肤却敏感,登时脸上浮起两朵红晕,宛若灿霞。青年笑吟吟的,又道:“傅先生,我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
傅斯隐手中酒杯里是空的,谢云氤以为他喝了酒,心中大定,嘴上又道:“傅先生,你现在也在柏京吗?”
他这话,是想问傅斯隐是不是现在柏京长住。毕竟之前请柬是突然出现的,合理推测,傅斯隐以前可能不住这边。
傅斯隐手中把玩酒杯,视线一直放在他身上,闻言微微一笑,“对,我刚从国外回来,打算以后都在柏京发展。”
“柏京是个好地方。”他含笑说道:“人杰地灵,比海音好多了。”
诶?
按照各方面数据来看,海音市也算是很发达的省会城市,不至于有这样被踩的评价。可看傅斯隐,却像是对海音市很不喜欢的样子。
谢云氤没有多想,继续闲聊,聊着聊着,他得知傅斯隐比自己大六岁,国外读书多年。近年来看中夏国这个大市场,所以逐步转移重心。
说来谢云氤猜测得不错,傅斯隐与谢云氤老家森源市那边的傅家,的确是一个祖先。
“说来很有意思,森源市那边傅家每年祭祖的日子,也是庙会的日子之一。”
“我小的时候,我姥姥带我去逛过庙会。”
谢云氤谈起老家,忍不住多聊几句,“当时是小孩子嘛,看什么都新奇。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
“傅先生,既然你先祖是森源市那边的,那你有去那边玩过吗?”
“……玩过的。”
谢云氤这个问题问出来,傅先生却迟疑片刻,才回答了他。
他幽深的眼眸闪了闪,居然有几分回忆之色。像是自久远的时光长河里,艰难捞出一片飘零的花瓣。
因为实在是太小、太淡、太碎了,要想好一会儿,才能想起来具体。
而随着他回忆复苏,那双黑眸,瞧着更幽暗了。
谢云氤没有多想。
他情不自禁,又聊了好几句幼年时在森源市发生的趣事。
“森源附近有很大的国家级森林公园,还有一座海拔不低的山,以前我姥姥还带我去爬山玩……”
“我爬山的时候,追着一只蝴蝶迷了路,差点走丢……”
“前年陪我妈妈回老家,才又去爬了一次,发现我以前为了找路刻在树上的痕迹,居然还在。”
难得遇到与他有森源市这个交集点的“童年玩伴”,他不知不觉就说了不少。
说着说着,傅斯隐却不断为他添上酒水,同时那双幽深的黑眸静静看着他,充当完美倾听着,时不时给予回应。
像被难以自拔的漩涡吸引,待得谢云氤回过神来,他已经喝了大半瓶酒,大脑昏昏沉沉,意识模糊不清。
房间里寂静下来。
青年手肘撑在餐桌上,晃了一下身体,勉强抬起头来,花瓣似得唇吐出的全是醉意,“抱歉……我好像……”
正对面的男人全程都没有动筷,只放下白瓷酒杯,低低笑了一声。
然后,一道极富磁性的、极为诱惑的声音在谢云氤耳边响起,似情人的呢喃,又彷佛恶魔的低语。
“谢云氤。”
青年细密睫毛轻轻颤动,醉意朦胧,只以鼻音嗯了一声回应。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谢云氤脑海里飘过一个念头:他想要的很多哎,是要问哪一个?
……对面的位置,男人唇角的笑意,加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云氤:我要天上的星星河里的月亮晚上的太阳,还要猫的脚步声。
傅斯隐:……
第15章
青年此刻眼神迷离,意识浑沌,已全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他脸颊上绯色晕染开来,连耳畔也红透了,从月色下清冷迷人地白玫瑰,变成溪流边灼灼的桃夭,潋滟得此方天地都亮了一瞬。
想要……想要什么?
脑海中一瞬间飘过许许多多的东西。
谢云氤眨眨眼,有点看不清眼前画面,只含含糊糊说道:“我想要……”
“想要……”
“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那个声音说道,“只要是你想要的。”
桌子的另一侧,随着他的迟疑不定,男人眼眸渐渐转冷,视线搁置在他微微起伏的胸口。
鲜活的、会动的……
贪婪的、不满足的……
与此同时,房间里温度快速降低。渐渐地,光线黯淡,彷佛与外界全然隔绝开来——
“呜!”
谢云氤睫毛颤了颤,红着脸小声道:“桃子果酱随便吃,也可以吗?”
“……”
傅斯隐视线顿住了。
房间里气氛一时有点古怪。
谢云氤接着喃喃自语:“以前要保持身材,老师不让我多吃。现在也要保持身材,梁哥也不许我多吃……嘤。”
他是真的喝醉了。
喝醉了的谢云氤虽然没有耍酒疯,但很显然,会说一些平时不会说出的话。
对面的男人也发觉了这一点。
……倒不如说,他正是故意灌醉他的。
时间又流逝了片刻,傅斯隐眸中晦暗不明,像在沉思。
终于,男人再度开口。
清晰的、像在脑海中直接响起的声音问道:“那么,你为什么要说自己丧偶?”
“想……”
谢云氤话语已有些含混,吐字也不太清晰。但这个问题不需要过多思考,也不用犹豫。
青年张了张口,忽然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好看的眉心蹙起,怪委屈的模样。
紧接着,他陡然抬高音调道:“还不是——”
“还不是因为那些烂桃花!”
嘟嘟囔囔地,青年说出长久以来的郁闷,“那些人怎么说都不听,自说自话的油腻男!普信还听不懂拒绝的混蛋!上来就像开屏孔雀一样……”
“我根本就不想谈恋爱,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我……所以我想,不如丧偶好了。”
“这下好了,”他眼眸忽然变得狡黠,亮晶晶的,好似小星星,“丧偶了,死鬼老公还跟着,看他们怕不怕。哼!”
这一声哼,简直像小猫爪爪的肉垫,在柔软心田上拍了一下。
“哦?”
傅斯隐听罢,却没有就此停下。他幽幽问道:“这么说……”
“你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死鬼老公?”
“额……”
谢云氤大脑卡了一下,忽然觉得这问题不对劲。
什么叫……什么叫不是真的需要一个死鬼老公啊?
世界上哪来的鬼——等等,就算有,他哪来的死鬼老公?
而且,这话立场好奇怪,怎么好像……好像他想要死鬼老公,死鬼老公就能来似得?
他迷迷糊糊,脑子偏偏被酒气搞成浆糊,怎么都理不清楚。半梦半醒间,谢云氤喃喃说道:“没有啊。”
“我这么爱我的老公,当然希望他能回来啊。”
大概是这部分终于戳到谢云氤,他一个激灵,居然瞪圆眼睛,直勾勾盯住对面的傅斯隐。
……这家伙,专门问这些问题,该不会和那个卞原一样,是偷着想录音,好抓他的把柄?
可是,可是这人气度不凡,又不像那种小人。
谢云氤迷惑了。
被酒精熏过的思绪,完全思索不出当下状况。他右手抬起,放在左胸口。好似宣誓一般,他一字一顿道:“我很爱我老公的,你不要瞎说。”
“不准你瞎说!”
“除了他,我谁也不要!”
“我……我只要我的……死鬼老公!”
他一口一个死鬼老公,还挺顺口。
“……”
对面男人眼眸沉了沉,忽然抬手抵住额角——终于,他低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见鬼。
谢云氤惊异瞪大眼睛,傻乎乎瞧着对方。可下一秒,他愈发眼眸惺忪,几乎要趴在桌子上。
青年脑袋一点一点,即将陷入睡眠。
……在额角即将撞到桌角的那一刻,修长手里的手指平伸过来,接住了他。
温热脸颊触碰到微凉手心,登时轻颤了下。
谢云氤清醒些许,下意识抬眸看去。
“……傅先生?”
虽然醉意未消,但好歹还认得人。
他又困又累,艰难打起精神,想再撑一会儿。但很快的,他就困顿得难以自拔,控制不住自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傅斯隐起身,轻巧将他打横抱起。青年无知无识,往他怀里靠了靠。
紧接着,他们走出房间。
像超然于另一个世界,隔开所有。男人一路抱着青年向外走,没有任何人注意到。
周遭好似被一层看不到也摸不到的薄膜分离,毫无阻碍、没有阻拦,仅仅不一会儿,傅斯隐就带着谢云氤回到谢家。
他不疾不徐,穿过长廊、走上楼梯,所有门户在他面前自动开启,无声无息为他让出通路,一直来到卧室。
傅斯隐把人放在床上,谢云氤似乎察觉到熟悉质感,咕哝了一句什么,蹭蹭枕头。
……睡得更香甜了。
他对近在咫尺的男人毫无所觉,什么也不知道。
所以,他也没有看到……
他睡熟之后,高大挺拔的男人俯身弯腰,指腹抚上他手腕红痣,微微一顿。那小片肌肤格外敏感,顷刻薄红晕染,似某种痕迹。
“三个月……”
最后,半截话语消失在房间里。
无人知晓。
***
“快点快点!还有一车赶紧卸货!”
第二天早上,谢云氤被窗外的噪音吵醒了。
并非很大的动静,但很响亮,彷佛贴着他的门弄出来的。不停地有人吵吵嚷嚷,还有人指挥着什么,像是……在搬家?
谢云氤摸着隐隐头痛的脑袋,艰难爬起来,趿拉着拖鞋往外走。眼睛尚未完全睁开,霍然拉开大门:“你们……”
门外确实有人。
还不少。
谢家小别墅左右道路被几辆大卡车封得严严实实、进退不得,卡车上,不断有穿着印有LOGO工装的工作人员往下搬运东西,谢云氤还没看清楚,先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什么东西?味道这么重?
等等……
他陡然瞪大眼睛,还抬手揉了揉,怀疑自己在做梦。
自谢家门口,到肉眼所能看得到的最远的地方,全都是花。
还是红玫瑰。
热烈的、怒放的、一望无际的玫瑰花海,将他视野塞得满满当当。并且,看工作人员还在不停忙碌的样子,这远远不是全部。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花?哪来的?
见谢家大门打开,搬运的大叔之一穿梭过“花海”,小步跑过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爽朗笑道:“您是谢云氤谢先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