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裕云定定地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叶屹川。
成年人的社交距离中从来不会出现这么直白的眼神,那会显得过分逾越。
但对于一个在演员这条道路上同样登峰造极的人来说,左裕云更明白这种时候不能吝啬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
“你总不能要求吃了一辈子清粥小菜的人,突然体会到满汉全席后,重新回归以往的贫苦吧。”
“真变成这样,清粥小菜也不可能再是清粥小菜,最多只能算得上是加了几粒米的白水。”
左裕云说完后,就发现叶屹川左手无名指轻轻抬了一下,又落回了原座。
他眼睛亮了起来:“你也在享受演戏的过程吧,所以又为什么还关注职业?”
叶屹川神色平淡地摸了摸半靠在椅子边侧的手杖,他轻声低语:“会感受到享受的事,也不是一定要去做。”
“何况以前你在娱乐圈里,不也从来都没有在乎过和你对手戏的人,有着怎样的演技吗?”
给钱就行的人,就别表现出一副非他不可的样子了。
不是轻视的意思,叶屹川只是觉得,左裕云表现得并不真实,多少带有些“演”的味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人都是善变的!”左裕云从来没这么坚定过。
“和那些菜到刚刚会走路的人,一起探讨如何在太空遨游,我只会怀疑自己有病。”
“和你对戏才有价值!”
“登峰造极只是一个说词,实际上我始终认为,各行各业的巅峰,仅仅是当前的最高处而已。实际上那个最高处上面还有没有位置,只取决于现在站在巅峰的人,能不能发现同一位置上的对手。”
有幸遇见叶屹川这种完全和自己比肩的存在,左裕云会放过才奇怪。
他的咸鱼,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躺平不想努力。
而是知道努不努力结果都是那样。
何况他本人也没有到达圣父那个程度,去专门培养对手。
这样一来,就造成了左裕云明明对这个圈子没有厌恶之心,偏偏又不想努力的现象。
可现在不一样。
在艺人这个圈子里,天赋就是别人想都想不来的奇迹。
他天生站在那里,站在高处,不需要低头,也从不担心别人把自己拉下去。
——可高处也是真的会不胜寒的。
左裕云真情实感地觉得,叶屹川就是那个能把自己从寒冷巅峰拉出来的太阳。
并不这样觉得,甚至还觉得左裕云有点太假的叶屹川完全没有委婉地说:“太假了。”
叶屹川微微摇着头,略显不赞同地说道:“就算你想和我对戏,也不可能表现得那么夸张。”
“在我看来,你更可能做的是在教导素素的过程中,适当汇报进度,然后再试图从我这里获得对戏的机会。”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妄图以不切实际的语言驱使他。
想要从叶屹川这里得到什么,首先需要付出相等的价值才行。
“过于浮夸的演技可没法逗我笑。”
左裕云瞬间平和了下来。
刚才所有的让叶绿素和张颂词看得一愣一愣的表演,全部结束。
要知道医生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左裕云可能都迷上叶屹川了。
医生甚至还觉得回头阿川会不会叫左裕云吓得,直接连夜把后山改名崆峒山,顺便搬上去。
左裕云刚才表现得太像和叶屹川对戏时,所扮演的角色。
未来的自己深爱着过去的自己,又希望过去的自己不会成为自己……
忽略这绕口令一样的话,左裕云此时语调平和地说出来的话,竟意外地看起来有点欠儿吧唧。
“所以,你同意吗?”左裕云用表情告诉叶绿素和张颂词,他就是想让目前没法看见他表情的叶屹川,主动说出这个说法。
所以才这样演。
然后他只需要反问回去就行。
而明明不可视物,偏偏又能从他的一切略显浮夸的演技中,体会到左裕云真正想表达信息的叶屹川,才更有让他说出下面那句话的价值。
“你总不能真的要求,神一辈子都去体谅人,而不是和同类相交。”
左裕云原本微垂的眼皮全然抬起,没有被眼皮遮住的黑色眼球部位,显得格外有神,他首次在外人面前露出了从未展现过的锋锐。
只因为坐在椅子上的叶屹川值得。
叶绿素扯着张颂词小声嘀咕。
“他不会是把我哥当成神了吧,然后还吹自己也是神?”
“你应该说他把阿川当成神的前提是,他认为自己是神。”
叶绿素一脸茫然:“所以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
张颂词觉得这不合理,明明自己只是个医生,什么时候还需要兼职行走的注释……
“按照你的说法,潜台词就是,左裕云觉得阿川是神,而和阿川处于同一阶层的他,同样也是神。
他们是同类,不分高低。”
“实际上左裕云表现出来的是,他一直知道自己是神,且从来没见过和自己处在同一位置的存在。但现在刚好遇见了阿川,就自顾自地把阿川也定义成了神。”
“一个是带有憧憬意味的,你我皆是神,你在前,所以你比较重要。另一个是,我是神,和我同一阶层的你,也得是神。
这是傲慢。”
叶绿素听懂了。
富婆可没有坏心思,富婆只会说:“刚才说的20万元的薪资,后面可没说单位,到底是软妹币还是日元……”
叶绿素缓缓勾起了嘴角,发出了不屑一顾的冷笑:“呵。”
左裕云:……
他觉得自己眼瘸了,才会在那么微不足道的一瞬间,因着吊桥效应的原因对叶绿素产生好感。
也万分庆幸自己及时找回了本我。
左裕云迅速转换台词:“医生想太多了。”
“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叶先生讨论演技而已。”
什么神不神的……
“我们都是被科学光辉笼罩着的普通人!”
叶绿素&张颂词:……啧。
叶屹川:“……只要你真的能好好教导素素的演戏。”
不然他还是会选择拒绝。
原因还是刚才叶屹川说的那句:“会感受到享受的事,也不是一定要去做。”
漫无目的地服从自己的欲/望,是野兽才会做出来的事儿。
可如果左裕云刚好能做好自己师长的工作,叶屹川也不介意陪他对上一场……开局只有两个人,故事内容全靠现场编的戏目。
如左裕云所说,演戏确实很有意思。
叶屹川最初请来教导自己演技的,就是拿下了奥斯卡最佳女主的西莱丝。
他从来没体会过和演技不行的人对戏的感受。
但却能完美地理解左裕云的心态。
这和叶屹川在工作上的体会没有什么区别。
应麟能从他的三言两语里,迅速提取到关键信息。
但在应麟还没有加入叶氏之前……
这个世界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高冷老板这种说法。
另外就是,就算叶屹川没有体会过在剧组里拍戏是个什么感觉,但他也能肯定,那种早已经被编造好的,需要按照故事轨迹发展的剧本,表演的过程中一定没有和左裕云现场编造有趣。
就像战场上惺惺相惜的两方将领。
只有彼此才能直面对方。
只有对方,才是他们唯一认可的存在。
区别在于叶屹川有点坏。
他把主动权完全地把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而左裕云则需要像努力打工赚钱,氪金抽卡的非酋游戏高玩那样。
勤劳地赚钱(教导叶绿素),开始氪金(向叶屹川汇报进展),最后抽卡(叶屹川还完全可以说不)。
要么当场坠机……要么……看命吧。
叶屹川心想,就算只是穿越到小说世界里,他也确实从光脑之父,转生成了大资本家叶家主。
第52章
如果说立夏是已经表示夏季到来,那么夏至,就是彻彻底底的高温天气。
历经17个春秋,从泥土里爬出来的蝉,肆意昂扬地悬挂在庄园道路两侧的梧桐树上。
过于嘹亮的叫声,一度让人觉得刺耳。
叶绿素拿出手帕擦掉额头上的汗水同时,一并向左裕云吐槽:“我说,演员的工作只是演戏而已吧。
正常情况下应该不至于在这种三伏天里挑战人类极限。”
左裕云身上的白色衬衫,同样被海水浸透,他挥了挥手,为自己脸上带来微乎其微的风,过后又拭去从太阳穴顺延脸庞流下的汗水,才回答了叶绿素的话。
“所以现在不是正常情况。”
“大多数的拍戏剧组,需要面对的都是夏季拍冬季的故事,冬季拍夏季的故事。”
在拿着高薪资的情况下,当然不至于叫苦,左裕云教给叶绿素的,也不过只是在面对相对极端的环境下,她也能维持自己表演的状态。
结果倒是把自己坑了个半死。
对比旁边只是偶尔额角流下一滴汗水的叶绿素而言,左裕云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被捞出来的那样了。
失策。
“课外作业什么的,果然不适合你。”左裕云一脸严肃地说。
叶绿素头一回产生了想要欺师灭祖的想法。
“不要以为你用那种‘像你这么有钱的人拍戏就该徒手制作天大的拍摄环境’的眼神看我好吗?我们现在之所以在这里被热成傻狗,都是你的错好吧。”
说什么就算热辣的汗水流进眼睛里,也要保持着对拍戏的严谨性……
这家伙确定不就是因为没有东西教了,才水这种没有意义的课么?
“好歹也拿了20万的薪资,能不能做出点样子。”
左裕云像是根本没听到一样的说着:“我们去找你哥吧,一个月的工作期也算是试用结束,所以……”
“他能把庄园冰场重新启动吗?我打算和他演绎出冰雪王子的故事,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只是单纯地想避暑,那我也没有办法。”
叶绿素:“……你到底把有钱人当成了什么?”
“是除了苦恼自己有钱之外,什么都不会苦恼的存在。”左裕云义正言辞地说,“钱可以解决一切。”
……
坐在书房里的叶屹川无奈地转了转手里的钢笔:“这就是你们两个想让我夏季开放庄园冰场的理由吗?”
“主要是,这会我拉着哥你去冰岛那边旅游,你也不见得会出门啊。”说是这样说,转眼叶绿素就把锅推给了左裕云,“虽然主要的原因还是他说,夏季一边溜冰一边吃刨冰,只有庄园才能实现。”
在冰岛或者更远处的北极吃冰,有伤身体。
但庄园的温度吃冰就很正常了。
“何况去年因为在外拍戏的原因,庄园里的很多活动区域都处于封闭状态。”
叶绿素语调诚恳:“哥你要知道像这种大型场所,如果不经常启动的话,长久的放置只会让它损坏得更快。
相较于夏季启动冰场所需要的花费而言,长久的放置play造成的损坏,修复价格只会比现在更高。”
想要在夏季打造人工雪山什么的难度有点太大,但室内冰场看起来就简单很多。
何况就算启动冰场也不叫奢侈。
这叫合理的维护。
叶屹川无奈地扶了扶额头,他看着旁边全程神游,故意让自己表现出一副“什么冰场不冰场,刨冰不刨冰的,都和我无关”的左裕云。
让自己的学生作为先锋队员……
还得是你。
“让徐叔去吩咐一下厨房,做些刨冰吧。”
左裕云瞬间掉进小陷阱:“那冰场呢?”
“开当然可以。”叶屹川坐在纯白色的椅子上,挑眉。
“但前提是……你接下来最好不要哭。”
左裕云:???
什么哭?哭什么?
只知道能在夏天体会到冰场快乐的左裕云,满脑子想象的都是冰雪女王艾莎行走在冰面上的身影了。
夏天就是要肆意享受冰块带来的舒适愉快。
然而,在冰场经过启动后,第二天就能实际体验的时候……
左裕云在换上了专业装备的同时,感受着室内冰场范围的冰凉空气,真心有一种自己从炎炎盛夏移步走到清凉彻骨的北极即视感。
可惜这里没有冰山,也没有北极熊。
还有……
双脚套上冰刀,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左裕云有点想骂人。
不远处是淡然站在冰面上,任何专业装备都没有穿,却偏偏能在冰面上行动自如的叶屹川。
如果说左裕云脚下的冰刀,是不听使唤的垃圾工具,那被穿在叶屹川身上的那双冰刀鞋,就是如臂指使的最佳工具。
空气里丝丝缕缕的凉意,带走了夏季的灼热,冰面上的冰因为冻得过于实在的原因,一度让左裕云打了个哆嗦。
与此同时的是,叶屹川双脚用力一蹬,就自由自在地在冰面上滑动着的身影。
如叶绿素所说,长久未曾开启的冰场,如果长时间保持着放置的情况,很多设备都会出现老化,适当的维护和保养当然没有关系,但终究不如被使用的状态。
昨天突然开启冰场,到经过为期一夜的冰冻过后……即便这场夏季的冰场短期时效花费已经超过了几十万元,也比冰场的全方面维护价格要便宜了不少。
左裕云咬牙切齿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因为无法保持平衡,再度一屁股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