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临清正摇头晃脑,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小伙子,你这歌合上了古韵啊,你是历史系还是考古系的?”
苏临清回头,看到了一身穿长褂,白发苍苍,正抱着一把古琴的老爷子,不由手痒:“我没读书,无业游民。爷爷,这是你的古琴吗?”
老爷子笑道:“别逗老人家了,这个小区里怎么可能有没读过书的人。怎么,你也会?”
苏临清使劲点头:“会一点。好久没弹过了,手痒。”
老爷子把古琴放在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来,试试。我家小辈没有一个肯学古琴的,就我一人孤零零地天天弹琴,一个知音都没找到。”
苏临清摸了摸古琴。
宋制的古琴和现代古琴形制差别不大,其中细微的差别,听过琴弦的音后就能摸清楚。
苏临清手一揉一按,状态就回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唱了刚才新作的词,恍然好像回到了宋时父母还在的时候。
母亲调香,自己弹琴,而父亲一会儿破口大骂新党滥用小人,一会儿破口大骂旧党腐朽不顾国家死活,特别吵人耳朵。
一曲毕,苏临清眨了眨眼睛,换了个曲调:“白驹世事笑犇忙,悄悄忧心空断肠。何以觧忧曰杜康,醺醺镇日任踈狂……”
老爷子眼睛逐渐睁大。
这首古琴曲他很熟悉,因为这是他从古墓中考古发现复原,还未公开的古曲,《酒狂》!。
据墓主人记载,《酒狂》是竹林七贤阮籍所作,几经传世,后人多次为其填词。
这词的版本他未听过,但曲调绝对是《酒狂》。
这小子,难道是哪个隐世古琴家的弟子?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听完一整曲《酒狂》之后,老爷子才问道。
他打量着苏临清的脸。
哎哟,这比他还白的头发,还有不同颜色的瞳孔,是个爱好时尚的小伙子,长得可真俊俏。
“苏临清……”
“眉山苏氏养子,苏临清。”
……
“儿啊,咱们和苏轼同出眉山一脉,你赶紧去拜师!”
“可是爹,拜师不该你去找先生提吗?”
“我找什么找!我和他不和!你赶紧去他门前跪着,他不同意你就不准起来!”
“好的,我这就去向娘告状。”
“不肖子你回来!!”
……
苏临清摸了摸脸,不知何时,泪如雨下。
第10章
苏临清突然落泪,把老爷子吓了一跳:“苏小友,怎么哭了?”
苏临清用手背抹了一下眼泪:“只是有些想爹娘了。”
老爷子道:“给他们打个电话?”
苏临清摇头:“他们已经去世很多年。”
老爷子愣了愣。苏临清看上去挺年轻,顶多不过二十,他没想到苏临清的双亲居然已经去世。
老爷子拍了拍苏临清的肩膀,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如此惨痛之事,外人三言两语如何能安慰?
“苏小友,你的古琴弹得不错,就是这指法有些怪怪的,不像是当今任何流派。”姜还是老的辣,不知道如何安慰,老爷子就转移话题,“你师承何处?”
苏临清的眼泪又掉出来了:“爹和老师教的。”
老爷子:“……”哦豁,转移话题没成功。
他赶紧绞尽脑汁,干笑道:“你老师挺厉害的,是在哪所大学任教吗?还是哪个民乐团的大师?”
苏临清的眼泪掉得更厉害,像是打开了水龙头:“老师也已经离世。老师是文人。”
我老师苏轼是大宋当朝最有名望的文人之一,肯定会名留青史。
在这个没有宋朝的平行世界,却无人听闻过。
苏临清想起老师,心口就更疼了。
父母去世的时候,苏临清勉强还能抓住变人的尾巴,以人的模样替父母送行。
当父母头七之后,他便变回了猫。在外人看来,就是失踪了,很可能还遭遇了不测。
苏临清蜷缩在灌木丛中,看到他的老师为他哭得不能自已,师兄们也痛苦万分。
之后他试图碰瓷老师,给老师当猫。
但他老师是个坚定的实用主义者,“养猫以捕鼠,不可以无鼠而养不捕之猫”。而苏临清并不会捉老鼠,看到老鼠还会炸毛,被他老师残酷无情的送人了。
生活不易,猫猫垂泪。
那时人缺粮食,平民百姓别说看到猫狗,就是捉到老鼠,都是一顿美餐。苏临清不敢乱跑,只好在深山老林里藏着,待老师去世之后才急忙去奔丧。
可猫来葬礼不吉利,他又被丢了出去,只能在老师入土为安后,每日叼着野花野草去坟前给老师作揖。
再后来,他送走了所有认识的人,也看到了父母深爱的大宋越发衰败,便自行选择了沉睡。
而后沧海桑田,他居然莫名穿越,不但举目无亲,连原本熟悉的世界都不见了。
呜哇!我苏白猫一生善良,连老鼠都不忍心逮!为何会遭如此噩运!苍天不公!苍天不公!
苏临清还是个猫儿的时候,脑容量就只记得吃睡玩和折腾叶颉。
这变成人的时间越多,他的感情和心智就越接近人类,感情也越发充沛,水龙头一打开就控制不住,吓得老人家不断拍着苏临清的背,还摸出一颗用来哄孙女的糖果来哄苏临清。
苏临清咀嚼着奶糖,吸吸鼻子,有吃的就不哭了:“甜。”
这下轮到老爷子哭笑不得。
他怀疑这个过分漂亮的青年可能脑子有问题,智商不高。不然怎么一颗奶糖就能哄好?
苏临清含着奶糖,用手擦脸:“唉,擦不干净。”
想舔,但是有外人在,不能舔手手擦脸脸。
可恶的叶颉两脚兽!为什么在你家猫最需要的你的时候消失!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这有纸。”老爷子掏出一包纸巾,跟伺候孙辈一样,给苏临清擦眼睛擦脸。
苏临清被人伺候惯了,乖乖让老爷子帮忙打理哭肿了的眼睛:“眼睛疼。”
老爷子看着苏临清红彤彤的眼睛,不由心疼:“回去用热水敷敷就好。你家人在哪?我送你回去。”
苏临清乖巧漂亮父母双亡,是个正常人都会怜惜他,愿对他好。老爷子也不例外。
他把古琴重新裹好背背上,坚持要送苏临清回家。
苏临清走到家门口,意识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他家是指纹加瞳孔双重锁,叶颉给他在门上钉了小台阶,他先按密码打开锁盖,再用猫肉垫猫瞳孔验证,就能大摇大摆竖着尾巴回家。
可现在他是人。
苏临清生气地拍门:“叶颉那个笨蛋!忘记帮我录入门锁验证了!我要他何用!”
拍完门后,他嗷嗷惨叫:“哎哟,门这么硬干什么!叶颉那个混蛋!他是不是想害死我!我的爪……手好痛呜!”
老爷子再次哭笑不得。
他现在确认,这孩子估计真的脑子有一丁点问题。
这问题估计不是智商问题,就是有些不谙世事。
“你是叶颉家的?”老爷子眉头紧皱。
这个楼盘就是叶颉的集团开发,他不会不认识叶颉。只是作为考古学者和古文化研究学者,他有些不喜叶颉。
叶颉开奢侈品公司,那些奢侈品打着“复传统文化”的旗号,把古代的东西删删改改放到现代,就是什么时尚什么艺术,一个印花帆布包能卖好几万。
不过不喜归不喜,这只是传统文化和现代艺术的碰撞,他对叶颉本人没什么恶感。
这个小区的设计和物业都非常优秀,叶颉是个合格的大商人。
“嗯……”苏临清委屈地想挠门。
老爷子提议:“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找人送钥匙回来?”
苏临清瘪了瘪嘴,轻轻摇了摇头:“他在看病。算了,我再在外面晃晃,他说午饭前就会回来。谢谢老爷爷,麻烦你送我了。”
老爷子道:“叫王爷爷,不要叫老爷爷,我还不老。你要不要来我家坐一会儿?我还想和你再讨论讨论琴谱的事呢。”
他没听过什么眉山苏氏。不知道那眉山苏氏,还有没有更多的琴谱。
虽然他古琴弹得烂,但他对古琴是真爱。
苏临清犹豫了一下,给叶颉发了一条短信,待叶颉同意后,才点头道:“好,打扰王爷爷了。”
……
刚到医院的叶颉,看着手中短信若有所思。
湖心亭弹古琴的王爷爷,是王欣荣教授吗?
王欣荣教授是国内第一梯队的考古团队领头人,手中握有大量未公布的考古资料。
东煌国是世界时尚艺术和奢侈品艺术的中心,奢侈品竞争十分激烈。
东煌奢侈品都会向东煌古文化中取材,未公布的考古资料就是他们占领市场先机的重要资源。
叶颉已经和多个院校合作,但一直未能得到王欣荣教授的垂青,心里十分遗憾。
不过王欣荣教授也没有和其他公司合作,他直言不喜欢太过商业化和功利化的“时尚界”。即使在考古界中,他都以脾气古怪顽固而“臭名昭彰”。
我家猫是如何得了怪老头王教授的青睐?
王教授也是爱猫人士?
“叶先生,轮到您了。”护士道。
叶颉收起手机。罢了,赶紧检查完身体赶紧回家接猫。
希望猫别因为自己把自己关到门外的蠢事而迁怒。
……
“唉,这个谱啊,还没有解读完毕。古人记谱的符号和文字和现代人完全不同,古谱很多都失传了。比如这一句,按照传统记谱法解读,居然是乱音。”
“呃,这个不需要解读,它是用曲谱写的密码,转成文字后的意思是,‘挚爱吾妻’。”
王教授和苏大猫四目相对。
王教授吞咽了一口唾沫:“苏小友,你说真的?”
苏临清点头:“以前我经常这么玩。这抬头就写了从《诗经》中寻。对照《诗经》就能解读。我给你示范一次,你就知道怎么解读了,很简单。”
王教授问道:“怎么示范?”
苏临清道:“用古琴啊。字转音,再转字。”
王教授没听懂,但大为震撼。他赶紧让苏临清示范。
苏临清不会用硬笔,只会用毛笔。王教授作为考古学者,书房自然常备毛笔,可惜用的是瓶装墨汁,不需要研墨,不够传统。
苏临清把古琴放在书桌上,挽起袖子,一边根据王教授手机照片里的曲谱弹奏,一边在纸上记录。
乱音琴谱抬头有暗示“密码本”,即《诗经》中的几章。
苏临清将《诗经》烂熟于胸,不需要翻看即可对照“宫商角徵羽”和记录的音调长短,将这一封遗书写下。
苏临清一边写一边报是《诗经》哪句哪个字,王教授戴着老花眼镜,翻书翻得哗啦啦响,脸色越来越红润,就跟喝了酒似的。
苏小友说的是真的!这真的是密码文,而不是乐谱!
墓主人是后周世宗托孤大臣,他用密码写下的遗书,可能会有重要消息!
历史大发现啊!
第11章
王教授:“是情书啊?”
苏临清:“是情书啊。”
王教授看着满纸的肉麻话,褶子脸皮使劲抽了抽:“怎么就是情书呢?”
苏临清放下毛笔,想撅屁股伸懒腰。
他想起现在面前是陌生人,硬生生把伸懒腰止住,就做了一个举起双手的姿势,像是在欢呼或者投降:“开头就是‘挚爱吾妻’,一看就是情书呀。”
王教授没在意苏临清突然欢呼或者投降的姿势,使劲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一封情书用密码写,这人多无聊啊,我还以为是什么重要机密。”
苏临清无语。重要机密为什么要放墓里?
王教授越说越气:“一封肉麻的情书!直接写不就好了!谁给妻子写情书还用密码!他无不无聊!”
苏临清心道,老爷子不懂,这叫情趣。
再说了,那时候的人无聊,不玩解密还玩什么?玩猫吗?
苏临清想到这里就不由一肚子气。
猫猫这么可爱,为什么老师是狗派!
他嫌弃我!他居然嫌弃我!哼。师兄们都爱猫,就他一个人爱狗。异端!
王教授还在唠唠叨叨自言自语,苏临清装出来的文人样开始崩塌。
好累啊,猫猫不要挺直身板,想找个地方趴着。痛苦,不能在陌生人面前放松警惕。
家猫都这样,在家作天作地,出门肚皮贴地。就算苏临清是只猫妖,来到了有陌生人在的陌生地方,耳朵也会支棱起来。
苏临清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从书生变成了大家闺秀。
是猫就要叠爪爪。叠爪爪是猫百无聊赖的姿态。
苏临清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屋内摆设。喵,好多吊穗好多珠串,那门帘床帘一看就很好用爪子勾。
肉垫垫弹出猫爪爪,猫爪爪往珠帘上一勾,珠帘哗啦啦落地,猫猫就有满地乱窜的珠子玩具啦。
呜呜,可恶,忍住。
苏临清交叠的手虚握了两下。呜喵,忍耐。
苏临清两眼都放空的时候,王教授终于回过神,屋里还坐着一个做客的小朋友。
苏小朋友两眼无神,满脸无措,双手在腿上交叠,背坐得笔直,就像是做错事的小学生。王教授顿时尴尬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