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上辈子的顾舟根本没有用到这退路,就早早离开了人世。
房子还被任轩占走了便宜。
顾舟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傅沉居然想得这么远,甚至替他考虑到了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自己都没想过这些。
他不禁有些感动,喉头微微发酸:“……我又不是那种挥霍的人,这么多钱,就算放银行拿利息,一年也有不少了,光吃利息就够我生活,怎么可能花完呢。”
“话是这么说,”傅沉道,“但谁能确定现在的自己不挥霍,以后就也永远不会挥霍?就算你自己不花什么钱,但你为了别人花钱——你和任轩谈恋爱的时候,为他花过多少钱?”
顾舟怔住。
上辈子,他确实给了任轩不少钱。具体多少记不清楚,但三年几百万少说是有的,如果是他自己,可能十年都花不掉这么多。
他哑口无言,过了好半天才道:“今后绝对不会了。”
“当然,”傅沉笑,语气变得轻松了些,“我又不需要你花钱,你难道还能出轨,背着我给别人花?”
顾舟哭笑不得:“还没结婚,傅总已经在想我会不会出轨了?”
手机里传出傅沉的低笑声:“好了,你要是实在想卖就卖吧,反正是你的房子,你自己决定。”
“好,不着急,什么时候能卖掉还说不定。”顾舟把免提关了,重新拿起手机,“你下班了吧?直接回家吗?”
“嗯,已经在路上了。”
“那我也赶紧回去了,”顾舟说着起身,“我在我家这里,来收拾东西。”
“你自己开车回去的?”
“司机送的我。”
“那你让他帮你拿东西,你才刚动完手术,别累着。”
顾舟道了句好,挂断电话。
司机就在外面等他,他把司机喊进家门,两人一起把收拾好的东西搬上车,其实也没多少东西,装了两个行李箱,一箱是衣服,一箱是其他零碎的物品,被他剩下的都是不想要的,他准备下次来的时候再处理,扔掉或者捐掉。
重要的东西他都拿上了,户口本房产证什么的,没这些他可没法跟傅沉办结婚证。
车开回傅沉家时,傅沉也刚好到。
两人很“凑巧”地在门口碰了面,顾舟也不知道是真凑巧还是傅沉故意在等他,他从车上下来,正要去开后备箱,却被傅沉拽住手腕:“围巾怎么不戴上?”
“啊忘记了,”顾舟赶紧钻进车里找,却发现车里没有,有点尴尬地出来,“出门的时候就没戴。”
傅沉拧眉。
顾舟一阵心虚,心说他八百年也不忘一次,怎么偏偏今天忘了,还好巧不巧让傅沉给撞见,忙道:“没事儿的,我出来就直接上车了,没着风。”
“赶紧回家,”傅沉拉着他往家里走,“都发现没戴了还不赶紧回去,还在这里站着。”
“我东西……”
“让司机帮你拎。”
顾舟一路被他拽进屋内,看一眼衣帽架上挂着的围巾,无奈道:“真的不至于,我都穿的高领毛衣,吹不着的。”
傅沉脸色不太好看,也不想听他的辩解,命令:“洗手去。”
顾舟乖乖去洗手,出来的时候,他的行李箱已经被拎进了家门,他本想趁热打铁现在就收拾,可折腾一下午又很累了,想吃完饭再说。
于是他让傅沉帮他把行李箱拎上了楼,先放在自己那屋,打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
杯子是他以前喝水用的,保温效果不错,他挺喜欢,买了没有多久,还挺新,这次就顺便从家里拿过来,想留着继续用。
他把杯子刷干净,摆在傅沉那屋卧室床头,正要把原本放在那里的杯子拿走,就见傅沉皱起眉,问道:“为什么不用我给你买的?”
“……它俩不是长得一样吗?”顾舟拿着两个外观几乎没差别的保温杯,是同款,只是杯子上的图案有些许差别。
“既然长得一样,为什么不能用我买的?”
顾舟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什么,笑道:“这不是任轩给我买的,是我自己买的。”
傅沉不吭声。
“好好好,”顾舟妥协了,把傅沉买的杯子放回床头,“用你的用你的,我把我这个放楼下去,这样总行吧?”
第36章
傅沉皱起的眉头松开了一些。
顾舟很想笑, 他拍了拍对方肩膀:“好了,别在这戳着了,快去吃饭吧?”
解决了杯子的事, 两人这才下楼吃饭, 晚餐一如既往地十分丰盛, 这几天顾舟的刀口已经完全好了,终于不用再顾虑“吃什么会刺激伤口发炎”,可以吃一些不那么清淡的东西了。
吃饱喝足之后,他回到二楼继续收拾东西, 找了个坐垫坐在地上,从那一箱零碎里面往外挑拣,找地方收起来。这些都是他觉得应该留作纪念的东西, 实际并不常用, 没必要天天摆在眼前看着, 就留在客卧算了。
傅沉坐在他旁边陪他一起收拾,从里面拿出一个扁平的盒子来:“这是什么?”
顾舟抬眼一看,连忙想阻拦他:“别……”
盒子是长方形的, 比一个巴掌更长些, 看起来很像是装相片相框的盒子,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傅沉将它打开, 看到相片倒扣在里面, 试图将它取出:“难道是任轩的照片?”
“……怎么可能,”顾舟哭笑不得, “我留着他的照片, 给自己找气受?”
傅沉将那张带框的照片拿起, 正面朝上, 看到照片里是两个人的合影,像是母子,男孩看起来是高中生的年纪,从眉眼能够很容易地分辨出,这就是顾舟。
傅沉很真实地怔了一下:“这是你母亲?”
他其实知道顾舟不可能留着任轩的照片。
和程然倒也不太可能,俩人天天联系,隔三差五就要见面,没必要专门洗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所以照片上最有可能出现的人是谁,猜也能够猜到,果然不出他所料,是顾舟妈妈。
顾舟见照片被他看到,心说傅总手怎么这么快,连拦都来不及拦,他无奈叹气:“你今天醋味有点重。”
傅沉没有接话。
顾舟将视线投向照片,接上他刚才的话题:“你见过她?”
“算不上见过,你出事那天看到过她的背影,但没看到正脸。”
“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母亲?”
傅沉将照片还给他:“你们长得很像。”
顾舟将照片接在手中,轻轻抚摸上面的玻璃,照片上的女人四十多岁,看上去要更年轻一些,忘了当时负责拍照的人说了什么话,母子两个笑得都很开心。
他还记得那天是他的十八岁生日,程然帮忙给拍的照,用的是从婚庆摄影公司借来的相机,程然为了给他借相机,还被父亲骂了一顿,骂他自己的十八岁生日叫他去拍照他不肯,对发小倒是挺上心。
顾舟不小心出了神,半天才道:“那还好我长得不像我父亲,不然的话,你就不会看上我了。”
“你父亲……”傅沉开始表演,“长得不好看吗?”
顾舟笑了一下:“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没有印象了。”
傅沉:“嗯?”
“程然居然没跟你说过吗?”顾舟揪了个抱枕搂在怀里,在坐垫上盘起腿,“我还以为他把我的家庭情况给你泄了个彻底呢,而且傅总你,都查过任轩了,怎么不顺便查一下我的家庭背景?”
傅沉垂眼,没敢说“你猜得真准程然确实已经告诉我了”,谨慎道:“我想听你亲口跟我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就说明这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内容,我再去调查的话,未免对你不太尊重。”
顾舟心说傅总这理由还真一套套的,他把下巴抵在抱枕上:“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婚了,大概……两岁,还是三岁?总之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对他完全没有印象,对父母离婚这种事更没有概念。”
他鲜少回忆这些事,加上那次事故的后遗症,对大脑造成冲击,以前的记忆多少也受到影响,很多东西都变得支离破碎,需要仔细回忆才能想起细节。
于是他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一直到上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和其他小孩儿不一样,每次放学,他们都有父亲或者母亲来接,有时候甚至父母一起,而我自始至终,只有母亲一个人。”
“所以我就问我母亲,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妈妈,而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傅沉:“你母亲怎么回答的?”
“她一开始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是想办法把话题引开,可她越不回答,我就越想问——小孩子是不会懂得大人的难处的。”
“终于有一天,我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不再回避了,她反过来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有爸爸呢’,我说因为别的小朋友都有,她又问,‘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都会对他们好,那如果小舟的爸爸不会对小舟好,那小舟还想要爸爸吗’。”
顾舟皱了皱眉,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这个问题把我难住了,我想不出来‘不对我好’究竟是什么样的,我就问她,她回答说‘小舟的爸爸不会给你买玩具,不会给你买好吃的,更不会在放学时来学校接你放学……这样的爸爸小舟还想要吗’。”
“我想了想,觉得非常生气,就说‘爸爸真讨厌,我不想要爸爸了’,并且委屈得想哭,为什么别人能拥有那么好的爸爸,而我却没有,我母亲抱住我,安慰我说‘虽然爸爸不会对你好,但妈妈会,别的小朋友有的小舟也一定会有,妈妈会替爸爸把这些都给你,妈妈就是你的爸爸’。”
顾舟说着,觉得鼻子有点酸,他低着头笑了一下:“当时还小,体会不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情,等很多年后回想起来,才觉得那个时候她应该非常痛苦。”
傅沉轻掐着自己的指尖,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插不上话,只得道:“然后呢?”
“然后,在说完这些的那个周末,她为了补偿我,带我去了一次游乐园——你知道我家境其实不算好,我们本身并不是燕市人,她为了能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带我来到这里。二十年前,还是在这边买房就能落户的年代,她拼死拼活终于落成了户口,就到了我该上学的年纪……那几年她一直在忙,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谋求发展,哪里有那么容易。”
“所以,她赚到的钱基本都投在了我身上,家里实际没有什么积蓄,而小孩子又有攀比心,上学的第一个学期,我看到同班同学都有好玩的玩具,就也朝她要,她一般先劝我,问我不买行不行,有时候我死缠烂打,一定要她买,她也只能咬牙给我买。”
“直到后来有一次,她带我去程然家玩,我无意中撞到她在给程然妈妈塞钱,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她给我买的那些很贵的玩具,都是找程然妈妈借钱买的。她还钱的时候程然妈妈不想收,但最后拗不过她,还是收了。”
顾舟感觉自己思维有些混乱,基本想到哪里就说哪里,停下来稍微整理了一下,才继续道:“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找她要玩具了,但很快她就发现了我的变化,问我为什么,我骗她说我已经借同学的玩具玩过了,一点都不好玩,我想吃东西——学校门口的小零食,要比那些华而不实的玩具便宜得多。”
“所以,她主动提出带我去游乐园的时候,我很惊讶,游乐园的票一点都不便宜,还只能玩一次。那天我很高兴,是我上学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了,她给我买了冰激凌,并对我说,如果有同学问起‘顾舟为什么没有爸爸’,我就告诉他们‘我爸爸很讨厌,我妈妈不要他了’。”
傅沉:“那你说了吗?”
“说了,”顾舟笑笑,“小孩子嘛,也不懂讨厌是怎么个讨厌,不要是怎么个不要,每次我一说完,总会有人附和,说他们的爸爸也很讨厌,总是教训他们,逼他们写作业,还有人说他的妈妈也经常说不想要他爸爸……每当这种时候,我就又觉得我是合群的了。”
他低头看着那张照片,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她,有些想她了。
傅沉听完他的话,再结合之前程然跟他说过的,觉得顾舟妈妈的形象已经逐渐清晰。
这样一个女人,确实不可能单纯因为精神压力就抛下儿子。
他一直想找个契机跟顾舟谈谈这件事,听听他的想法,以免他真的安排他们见面了,顾舟却不想见她,让母子两个关系闹得更僵。
现在,他心里的把握又多了几分,但还要进一步确定。
“讨厌的爸爸一定长得很丑,这就是我小时候对他的全部印象。”顾舟将话题回到最初,“我一直没问过我母亲关于他的话题,后来还是在程然妈妈那里得知,我爸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整天混吃等死,有点钱就出去喝酒打麻将,输个精光再回来,从来不顾妻儿死活,骂他就装死,没脸没皮的滚刀肉一块。”
“所以我不想提起他,”顾舟皱眉,“还好他这些年没来找过我们的麻烦,不然以他的无耻程度,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傅沉沉默。
其实早就找过了,只是你不知道。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试探着问:“看起来你跟你母亲关系还不错,你父母离婚后,你和你母亲相依为命,那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