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风的床单,物品摆放稍显凌乱但很干净,这一点倒是出乎裴烈的意料。
除了黎伯准备的生活用品,姜渔自己还添了一些小摆件,无一例外,都是卡通小鲸鱼。
这么喜欢鱼吗?
裴烈觉得好笑,和名字还挺搭。
小鱼,小鱼……
他在心里默念,目光从书桌的摆件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了一沓书上。最上面的一本赫然是《经络穴位按摩》。
裴烈的心一下被揪紧了。
他走过去,拿起书翻看,翻到了书签的位置,左边是一幅腿部经络详解图,右边是文字描述。书页里还夹了一张对折的A4纸,展开看,大半页都写满了字,有些地方有涂改,有些地方加了粗,有些地方画了估计只有姜渔自己才能看懂的符号。
这显然是姜渔做的读书笔记。
裴烈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纸上,脑海里诡异地浮现出姜渔坐在图书馆里,一边抓耳挠腮,一边做记录的样子。
心中的内疚感更深了。
姜渔突然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低喃,翻了个身,额头的退热贴掉在了枕头上。
裴烈赶紧捡起来给他贴上,但姜渔一改刚才的安静,哼哼唧唧动来动去,不肯配合,似乎和裴烈较劲似的,退热息贴一帖上就蹭下来。如此几次后,裴烈也失去了耐心,低声叫了一句:“姜渔。”
尾音刚落,姜渔猛地睁开了眼睛。
裴烈吓了一跳。
强自镇定地和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子对视了几秒,裴烈才发现,姜渔虽然睁着眼,但眼神涣散,没有焦距,显然还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
他有些哭笑不得,放低声音说:“睡吧。”
姜渔眨了眨眼,隔了两秒又重新闭上。裴烈又拆了一个退热贴贴在他脑门上。
雨在午夜时分转小,但还是淅淅沥沥下了半宿,直到天光微亮才完全止住。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裴宅的时候,姜渔也在生物钟的作用下醒了,只是他浑身虚软,脑袋也不好使,睁着眼在床上躺了好几分钟才爬起来。
闻着自己满身汗味,姜渔一脸嫌弃,果断去浴室先洗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下楼就闻到了厨房里传来的香味。
他鼻子尖,闻出是有人在煮皮蛋瘦肉粥。
这么早起床煮粥的,就只可能是黎伯了。
“黎伯,早。”姜渔迎着照进客厅的阳光眯了眯眼,又伸了个懒腰,边朝厨房走边笑吟吟地打招呼,但在看到餐桌边坐着的那个高大身影时,立刻收了声。
裴烈?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笼罩记忆的云团被一层层拨开,姜渔这才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秦远去学校接他,他和裴烈一起坐车回的裴宅,后来还去了复健室。
再之后呢?
不怎么记得了。
姜渔见裴烈望向自己,立刻收敛笑意,恭恭敬敬叫了声“裴总”。
原先觉得这个称呼太生疏,像是公司的上下级,但现在看来正好。
裴烈漠然地看了姜渔一眼,然而在收回目光看向报纸的瞬间,蹙了蹙眉。
姜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尴尬,黎伯走了过来:“哎呀,小鱼少爷,你怎么起床了?”
“诶?”姜渔松了口气,又有些奇怪,“我每天都是这时候起的呀。”
“你烧退了吗?”黎伯试了试他的额头,“谢天谢地总算不烧了。”
这回轮到姜渔惊讶了:“我发烧了?”
难怪一点印象都没有。
从小到大,发烧和醉酒都能让他暂时性失忆。
姜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能是昨天淋了雨,对不起让您担心了。不过我睡一觉就能好,您看我现在,是不是精神百倍?”
黎伯被他逗笑了:“是是,老天保佑。你知道吗,少爷昨天守了你—— ”
“黎伯。”一直一言不发的裴烈突然出声打断,语气生硬地提醒,“粥好了。”
吃完饭,姜渔又发起了低烧,在裴烈的坚持下,不得不去医院做检查。
10月末的华城,秋意正浓,葱郁的半山也由翠绿染上了金黄。
姜渔穿上了高领毛衣和薄呢外套。外套是手工定制,陆师傅紧赶慢赶先做了两件出来,前两天刚送到,没想到今天正好穿上。
但姜渔还是觉得冷,因为裴烈自打一上车就冷着一张脸。看到那张脸,他就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透风。
他靠着车门,下巴缩进毛衣里,迷迷糊糊想着心事。
自从裴烈发表了一番“我不可能回应你的感情”、“你我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只是因为各取所需”的感言之后,他就出差去了,倒正好给了姜渔足够时间去思考。
裴烈的这番话,说不伤人,是假的。
姜渔想,他大概是入戏太深,谎话说得太多连自己都信了,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丢丢难过。
不过裴烈的话也提醒了他,两人本质上是契约关系。裴烈保他安全,不被姜丞和姜布才骚扰;他帮裴烈预测危险,救他一命好回到地球。
不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是什么?
裴烈果然是商人,商人就是精明。
哪像他还傻乎乎的,一天到晚想着在裴烈面前立人设刷好感,没准人家早就把他的把戏给看穿了,看他天天耍猴一样蹦来蹦去。
这么一来倒也省了他的事,毕竟天天演戏装深情也挺累的。
半山脚下便是一家私立医院,姜渔一到就被拉去做检查,从诊室出来的时候,迎面看到一个人。
“姜渔?”李薇薇一脸惊讶,“你怎么……”
姜渔也吃了一惊,暗道华城这地方真是小,来趟医院都能碰见认识的人。他不想和李薇薇多说,便含糊地道:“我来看个朋友。”
李薇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忍不住多看了姜渔几眼。她一眼就认出姜渔的大衣衣料昂贵,做工剪裁均是一流,穿在姜渔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贵气。
姜渔不过是个没钱的假少爷,这一身是谁给他做的,不言而喻。
李薇薇既后悔又庆幸,同时对姜渔又有些鄙夷。
还没等她再开口,姜丞走过来,惊讶地说:“小鱼,这么巧?”
姜渔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姜丞看到不远处的秦远,脸色变了变。他上次被几个人蒙着头暴打一顿,对方虽然没说是谁,但他能猜到是裴烈的人。
他知道自己算是因为姜渔把裴烈给彻底得罪了。虽然愤恨不甘,但还得把姿态做足,于是亲昵地搂着李薇薇肩膀,装出一副温和无害的表情说:“小鱼,你还不知道吧,薇薇怀孕了,我们就快结婚了。”
姜渔扫了李薇薇一眼,越发替“姜渔”感到不值,语气冰冷地说:“那恭喜两位了。”
李薇薇脸色有些难看。
姜丞倒是满面春风:“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大哥就快回来了。父亲准备办场家宴,为大哥接风。到时候我和薇薇都参加。不如你把裴会长也一同请来,咱们姜家就是三喜临门了。”
姜平快回来了?
这个消息让姜渔精神一振。不过他不想和两人再废话,直接走了。
就在此时,李薇薇被叫进了诊室,医生给她查B超。准备离开时,她听到两个医生小声的议论。
“王姐,刚才那个男孩长得真好看,他确定怀孕了吗?”
“应该是,但时间还太早了,我也不敢肯定。”
……
李薇薇如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脑海里闪过一个惊人的念头。
难怪她看姜渔病恹恹,没精打采,明明手里拿着检查单还骗她说看朋友,原来是怀孕了?!
另一边,医院院长得知裴烈来了,不敢怠慢,毕竟裴烈在这家医院所属的医疗集团里持有股份,也算是半个老板。
寒暄没几分钟,姜渔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除了白细胞偏高,其他一切正常。
院长翻着检查报告,向裴烈道喜:“裴总,姜少是比较少见的能够受孕的体质。如果以后您有需要,我一定让医院配备最一流的团队,请您放心。”
裴烈眉尾一挑,这个消息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氤氲着热气的茶香中,姜渔那张带笑的脸仿佛出现在了眼前。裴烈表面不动声色,手指却在茶盏的边缘来回摩挲。
院长见裴烈仍冷着一张脸,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自以为体贴地主动说:“裴总,我们院在治疗不孕不育方面也是同行顶尖,您要不要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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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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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破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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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医院出来后,裴烈的脸比锅底还要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秦远也不敢多问,一路狂飙到裴氏集团。裴烈下车后,他和姜渔都松了口气。
回裴宅的路上,车行至某处红灯,姜渔见路口围栏上写着裴氏建设的字样,不由“咦”了一声。
秦远扫了眼,主动说:“这里是梅石广场。”
“梅石广场……”姜渔小声重复着,忍不住扒着车窗想看得更清楚些。广场还在建设中,但已初具雏形,周围是广阔的绿地和步行道,中央则竖着一座大理石的女人的雕像。
雕像上的女人闭着眼,微微侧头,右手抬起,捧着一枝梅花轻嗅。微风来,裙摆荡起褶皱。温柔娴静,栩栩如生。
梅石……梅花……
这雕像难道是裴烈的妈妈?
变灯了,车子右转,直到梅石广场消失在视野里,姜渔才回头,忍不住问:“秦哥,你知道裴烈的妈妈是怎么去世的吗?”
秦远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生病。”
当年裴氏对外公告也是生病。既然是因病去世,又怎么可能是裴烈害死的?
姜渔心里一直揣着这个疑问,想问秦远知不知道,秦远却把话题岔开:“姜少,家主替你向学校请了两天假,这两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
姜渔点了点头,抱着胳膊不说话。
秦远察觉出姜渔和裴烈之间气氛异常,以为姜渔因为发烧的事心里有气,便开解他:“姜少,家主他不习惯表达,却是个内心细腻又重感情的人。自从他的腿……他行为做事有时会偏激了些,但绝对不是个坏人。”
秦远是第二个说裴烈重感情的人,姜渔不由好奇:“秦哥,你和裴烈认识很久了吗?”
秦远笑了笑:“到今年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十年?”姜渔张大了嘴,飞快回想着,“那时候裴烈不是在国外上学吗?”
“是啊。”秦远顿了顿,忆及往事很是感慨,“那年我妈带我出国,刚到国外没多久就生了重病,急需一笔钱做手术,但我们那时候刚到国外,钱都花在路费上了,连维持生活都勉勉强强,又人生地不熟,哪里有钱。姜少,不瞒你说,我甚至都想过去卖肾。”
秦远说得轻巧,但姜渔听来却觉得异常沉重:“那后来呢?”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家主帮了我。”
“其实那时候我们不熟,只是对门邻居,偶尔碰见了打个招呼。但我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就去敲他的门,问他能不能看在同是华国人的份上,借我点钱。”
“他什么也没说,只问我手术还差多少钱,然后就把门关上了,我也没抱希望。谁知第二天,他就把整整两沓钱拿给了我。”
“我都愣了,问他哪儿来的钱。他那时候生活境地跟我差不多,甚至感觉还不如我。结果他什么也没说,拍拍我肩膀就走了。我也没再问,赶紧拿着钱去医院,我妈因为手术及时,命保了下来。”
听到此处,姜渔悬着的心也才放下:“那裴烈的钱是哪儿来的?是他父亲给的吗?”
“起初我也以为是他父亲给他的钱,后来才知道,自从他八岁被送出国以后,他父亲就没给过他一分钱,他完完全全就是自食其力。”
秦远叹了口气:“我问过他很多次,问他钱从哪里来,甚至半夜在他家门口堵他,他一直不肯说。后来有一次,算是机缘巧合吧,我才终于知道这钱是从哪儿来的。”
“他去□□拳了。”
“□□拳?!”
“国外有不少地下拳场,打赢一场能挣很多钱,但风险也大。总有人抱着发财梦进去,甚至不能活着走出来。我万万没想到家主会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去冒生命危险。”
“再后来,大概过了两三年吧,一次过年的时候,家主高兴,喝了点酒,我就又问他,问他为什么要帮我,他才终于松口。”
说到此处,秦远终于有些绷不住了,停顿了好久,努力平复着心底的酸涩,但声音还是哽咽:“他说有一次半夜了,我妈开门倒垃圾,看到他打工刚回家,觉得他怪可怜的,就招呼他吃了顿饺子。”
“他说帮我,就是为了报答那顿饺子。”
“所以姜少,你救了家主那么多次,对他这么好,他绝对不会恩将仇报。”
姜渔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此时,车子拐上了盘山公路,秦远打开音乐,在后视镜里冲他笑了笑,专心开车。
不待姜渔把纷乱的情绪理清,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拿出一看,果然是云景。
一朵小白云:【小鱼,你怎么没来上学?】
【你是不是又要逃课?】
【小心我告诉你哥。】
姜渔仍沉浸在秦远的话里,连手指都有些僵硬,慢慢打字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