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沉!你不要冲动做傻事,没有捐献者我们可以再等,看到你这样段燃也会更难受的……”
关沉慢慢地把手抽出来,问沈庭柯:“你觉得段燃这个样子,还能等多久?等来新的捐献者,段燃还有命躺在手术台上吗?”
沈庭柯愣了一下,安抚关沉道:“会的,会有的……就像你说的,段燃很幸运,对不对?”
“沈庭柯,你太天真了,你真的不懂我们这样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正常人可以有理想有追求地活着,但是我们不一样,连生存这种最基本的问题,都够我们头疼好久的了。”关沉苦笑着,推开沈庭柯,“是,你是很善良,我也很谢谢你让我过了一段时间吃穿不愁的日子,但你没资格劝我跟你一样善良……”
“关沉!”沈庭柯往前走了一步。
“别过来!”关沉冷冷地说,“拜托你,跟我划清界限……我接下来要做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没关系!”
沈庭柯站在原地,浑身发冷,他不知道该对关沉说什么。纵然他再伶牙俐齿,他也没有办法粉饰这个星球肮脏的真相。骨肉血亲可以遗弃,没人听得见你陷在泥潭里的绝望呼喊,有一瞬间沈庭柯甚至想任由着关沉去,结束这丑陋的一切……
“帮我照顾好段燃。”关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对他说,“……照顾好自己。”
男孩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沈庭柯的视线逐渐模糊,他想追过去,可双脚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
段燃的父亲段佳明是个典型的富二代,成年后借父母的光,去过享有“艺术家星球”之美誉的巍星留学,最后艺术没学多少,纸醉金迷的风气倒是学了个十成十。镀金回到箔星后,段佳明子承父业经营一家医药公司,利润也不错。
但段佳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和前妻许念的婚姻是纯粹的家族联姻,婚后没少在外面花天酒地,连段燃出生时他都不在许念身边陪产。段燃出生后,夫妻俩照样每天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许念本来是个心高气傲的富家千金,结果在频繁的争吵中磨平了棱角,变得沉默寡言又不修边幅。
后来许念的父亲涉嫌违法经营锒铛入狱,段燃又查出血液病,许念在段家更是让人瞧不起,她万念俱灰,在某天段燃被家里佣人送去上幼儿园的时候,从自家洋房的屋顶跳了下来。
段燃放学回来的时候,只看到管家拿着塑料软管冲洗地面,地上隐隐约约浮着一层淡红,像是段佳明工作室里打翻的那盒颜料被稀释之后的颜色……
段佳明二十九岁时又娶了一个年轻的妻子,何莉莉。她倒是并没有什么背景身世,单纯就是长得漂亮,不过即使这样段佳明也觉得胜过许念太多,更何况人家还给他生了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
每次遇到亲友小聚,段佳明总喜欢跟人说自己儿子从小就多么多么灵巧,长大后肯定天赋异禀胜过常人,别人也就表面奉承几句,转头就当笑话讲给别人听。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渐渐忘了段佳明还有个十七岁、患了血液病的大儿子。
段燃胆子很小,在家里是不怎么说话的。即使说话,段佳明和何莉莉也当他是个摆设,段燃从小少不了察言观色,就这样才养成了一种心眼多又安全感缺失的性格……
今天段佳明和何莉莉又带着小儿子出来聚会,聚会的由头是什么大概没人记得了,似乎是庆祝段大师的一副手作卖出了百万的价格。不过谁都知道,那副画的买家是段佳明的商业合作伙伴,打着幌子给他甜头罢了。
聚会进行到一半,何莉莉耍了小性子,抱着儿子过来跟段佳明说,那个什么王总对她动手动脚,眼神色迷迷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段佳明在酒桌上正跟人打得火热,不至于让女人坏了自己的兴致,敷衍一笑,捉过娇妻的手拍拍:“你先带着孩子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何莉莉内心纵然有千百个不愿意,但她也知道段家的女人在外面不能不给男人面子,表情不悦地回家去了。
酒过三巡,段佳明已经七荤八素,叫了代驾来开车,自己扶着墙歪歪扭扭走到停车场。
恍惚间,段佳明面前站着一个人,穿一件黑色的卫衣,戴着兜帽,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披着夜色,浑身散发出令人畏惧的寒意。
段佳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反应过来以为是自己叫的代驾。
“靠,吓死我了!你站那……干嘛啊?开车!”段佳明醉醺醺地走到关沉面前,伸手把车钥匙递给他。
关沉没接,往前走了一步,问他:“你是段佳明?”
“嗯……正是老子!”段佳明笑了两声,“C市就没有……没有不认识我的!”
“你是段燃的爸?”关沉又问。
“段燃……”段佳明冷笑了一声,“关我什么事?”
关沉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渐渐握紧……
“废话那么多!你到底……是不是来开车的!”段佳明等急了,把车钥匙丢在地上,丢在关沉脚下,说,“给我捡、捡起来!”
关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车钥匙,抬脚踩住,往后踢开,挑衅一般地看着段佳明。
“靠……”段佳明低头一看,骂了几句脏话,“你……哪家公司的代驾,我、我要投诉!”
段佳明往前扑过去,想要打人,被关沉眼疾手快地掐住了脖子,随后一声巨响,段佳明被按在车上,脸贴着冰冷的引擎盖。
喉咙里的空气被压榨,段佳明睁大双眼,这才预感到危险的来临,他双手胡乱地扑腾着,奈何一个醉鬼哪里是关沉的对手。
“说……”关沉的声音冷若寒霜,让段佳明听得发颤,“你把段燃的手术机会让给了谁?手术做完了吗?”
段佳明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拼命地摇着头,涕泗横流。
关沉松开他,段佳明刚想喊,发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你最好老实点……”关沉威胁他,“通讯器呢?”
段佳明不敢说话,哆嗦着手把通讯器从兜里拿出来,关沉接过。
“打电话给医院,说你不同意变更段燃的手术顺序,叫他们把骨髓还给段燃!”
“我……我……可是……”段佳明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听清,“手术、手术已经……做、做完了!”
刀刃磨破皮肉,鲜血一点点涌出,关沉死死地按住段佳明,冷笑了一声:“知道化疗是什么感觉吗?知道救命稻草被人割断的时候会有多疯狂吗?你怕死吗?段佳明……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段佳明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你、你放了我,我有……我有好多好多钱,我都给你……”
“你的命是命,段燃的命你当什么!说话,当什么?”关沉抓起段佳明的衣领,狠狠地把他掼在引擎盖上,冷笑着说,“段佳明,为了避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我先送你上路,好不好?”
段佳明哭得更厉害了,双腿发软,昂贵的衬衫被他自己蹭得皱皱巴巴。
“黄泉路上,你好好等着段燃,父子俩搭个伴……”关沉说着,近乎疯狂地笑起来,他举起刀,冲着段佳明的心脏。
忽然,就在落刀的那一瞬间,关沉装在口袋里的通讯器响了。
关沉一晃神,段佳明推了他一把,挣扎着站起来往外跑,没跑两步,腿软摔倒在地上。
关沉跟上他,抬脚踩在段佳明的肩膀上,狠狠地把他踩在地上。
段佳明惨叫一声,居然直接吓得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关沉用脚尖踢了踢他,也冷静下来,他把匕首收起来,拿出通讯器,发现是沈庭柯。
有一瞬间,关沉心里有点慌。如果沈庭柯看到现在的情况,他会不会对自己很失望?
但转念一想,沈庭柯这样的人,早就该对他失望了。
屏幕又亮起来,关沉迅速接通,对面却不是沈庭柯的声音。
“您好,请问是沈庭柯沈先生的家属吗?”
“……你是谁?”关沉皱眉,“他人呢?”
“哦,我们是C市中心医院的。沈先生刚刚进手术室,他就一个人,麻醉之前把手机交给了我们,让我们打给你,说让你等手术结束之后来接他。”
“什么?”关沉不明所以,“沈庭柯怎么了?”
“您到底是不是沈先生家属啊?”
“我……我不是。”
“奇怪,打的是存着‘弟弟’的这个号,没有错啊……”对面的人似乎把通讯器拿远了。
“不要挂断!能不能告诉我……沈庭柯做什么手术?”关沉心急如焚地问道。
“骨髓捐献手术啊。”对面的人说,“你不知道吗?”
第26章 俯首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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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狭长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关沉跑着,好几次不慎撞到对面的人,也没时间说抱歉。
写着“手术中”的灯牌亮着,血红的颜色晃得关沉头脑发晕,他停下来,忽然忘记了自己要做什么。
护士推开门走出来,灯依旧亮着,关沉拦住她,问:“请问……手术情况怎么样?”
“你是病人家属?”护士小姐戴着口罩,露出一双警觉的眼睛。
“是……我是!”关沉不带丝毫犹豫地回答。
“别担心,现在一切都很顺利。”护士说罢就神色匆匆地走了。
关沉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双手纠结地交叉着,修长的手指微微发抖。
现在已经是深夜,关沉不敢去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就这样茫然麻木地等着,理不清混乱的思绪。如果沈庭柯没有让护士给他发通讯,那是不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杀人犯?然后段燃怎么办,沈庭柯又怎么办……
关沉无比懊悔地低下头,漫长的等待对他来说就像一场煎熬,仿佛把心脏放在火焰上炙烤。他脑子很乱,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涌上心头,恍惚间想起沈庭柯某天从医院回来时翻起的衬衫袖口,他就是那个时候做的骨髓配型吗?为什么他不告诉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那盏手术灯终于熄灭,医生首先走出来。
关沉站起来,焦急地问他:“……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不过患者还要住院观察一段时间,防止排异反应的发生。”
关沉点点头,如释重负,又问:“那……沈庭柯呢?”
“你是说……供者?”医生有点累,顿了一下,说道,“也没什么事,可能会有点发烧,休息几天没事就能出院了。”
医生走了,关沉跟着去病房看了段燃的情况。
段燃被推进病房的时候还没醒,几个护士围在他身边帮他输液,关沉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发觉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就走出来,去看沈庭柯。
沈庭柯的病房就在段燃隔壁,相比之下冷清了许多,关沉过去站在病床边,弯下腰伸手拨开他挡着眉眼的头发。
沈庭柯闭着眼睛的时候很安静,那张不着调的嘴也不再让人讨厌,因为手术时间过长而缺水,有点微微地泛白和皲裂,关沉的手指从他嘴唇上拂过,柔软的触感让他的眼神暗了一瞬,很快把手收回来。
“沈庭柯,你究竟想要我怎么做……”
沈庭柯刚刚有点意识,就被麻醉药的威力拉回稀里糊涂的梦境,恍惚之间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轻声说话,仿佛是关沉的声音。
关沉在他身边吗?如果是,他想睁开眼,问问这个臭小子跑去了哪里,有没有闯祸,但现实情况显然不允许。
他觉得冷,又仿佛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猜测这回应该不是关沉,大概是哪位细心的护士小姐帮他盖好了被子。
沈庭柯是没有时间观念的,意识渐渐回笼的过程并不太美妙,再次睁开眼时,看到了病房里洁白的天花板和蓝色的窗帘,天亮了。
隐隐约约有无数道重影在他身边,沈庭柯眨了眨眼,影子合成同一个轮廓,是关沉。
关沉低着头,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在削苹果,表情很淡然。
沈庭柯有点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都躺在手术台上这样了,这小子现在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喂……”沈庭柯试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像样,“我……好渴……”
关沉抬了抬眼,在果肉上划了V字型的两刀,刀尖挑着一块苹果递到沈庭柯嘴边。
沈庭柯张了张嘴,没什么力气,费了很大的劲才咬住,慢慢地嚼着。
关沉放下刀,把手搭在他额头上,说:“……发烧了,有点烫。”
“我没事,正常反应。”沈庭柯努力挤出个笑脸,问他,“段燃怎么样?”
“管好你自己。”关沉冷冷地回答。
“我真的没事……”
“段燃还没醒,我刚去看过,医生说一切指标都很正常。”
沈庭柯闭上眼睛,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我……没想到……跟段燃的骨髓配型能成功。”沈庭柯像是回忆起什么了不起的事,笑得还挺得意,动动手腕想坐起来。
关沉忽然走过来抓住被角,展开,盖到沈庭柯下巴以下,隔着被子压住了他的手腕。
沈庭柯皱了皱眉,好像抱怨一样嘟囔着:“干嘛……”
“别起来,好好躺着。”
“哦。”沈庭柯无奈道。
关沉还没有松开他的意思,低头静静地看着他:“沈庭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