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擅长拉锯、擅长使用手段、擅长不着痕迹表达厌恶与拒绝。
周遥山感受着指尖的冷意,微白的唇忽的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他黑洞洞的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声音不急不缓:“谈不上认识,免贵姓周,叫周遥山。近来周氏宁原集团跟苏家接洽了不少合作事宜,刚刚看见您和苏董事在试婚服,想必您就是苏董事的那位未婚夫谢总了。”
男人一字一句的说,舌尖似乎顶在上颚:“我本来还在想什么时候能同谢总见面,没想到这么巧。”
周遥山看着谢慈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他的话说的客气,但谢慈也是在商场打磨多年的人了,自然能看得出男人眼中淤泥似的侵略性。
他并没有对方眼中的侵略而不适,毕竟在听到周氏两个字的时候,谢慈就知道,便是面子上,他也不能给人家难堪。
谢慈如今身居高位,他知道自己的长相确实不错,类似周遥山的眼神他也见过不少。
苏氏在他的手中早已更上一个台阶,只要他还有一天手上握着权力,所有的对他产生觊觎心思的人就都不敢有所动作。
毕竟这个世道还是利益至上的,谢慈也有自己的手段去对付这些人。
谢慈微笑,伸出右手:“原来是周总,失敬。”
周遥山黑蛇似的眼看着眼前骨节漂亮的手腕,好半晌才慢慢握了上去。
他的手冷极了,很容易让人想到冰柜里封住的死人。
谢慈不适应的动动手腕,却不想对方却根本没有放手的意思,反倒像一条贪恋人体温度的蛇。谢慈被自己的想象激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试衣间的门被打开了,苏秩穿着谢慈同款的西装走出来,青年面上带着几分真切的笑容,仿佛此时他就要同心爱的人一起走到教堂宣誓。
但苏秩面上的笑意在看到谢慈和周遥山交叠的手掌时顿时就止住了,苏秩和周遥山其实当初都不知道彼此与谢慈的关系,苏秩是个敏感的人,他只当眼前这人或许是阿慈生意上的什么合作伙伴,或许还要加一个情敌的称号。
可周遥山却在看到苏秩的那张脸时愣住片刻,他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谢慈曾经的喜欢的那位薛至。
实在太像了,眉眼、鼻子、下巴、颧骨,几乎一模一样。
当然还是有不同的,比如那双眼睛和身形。
手掌中青年的力度越来越大,对方明显已经有些不悦了,眉头微蹙,看着他的眼神中带着些困惑与不耐。
周遥山轻飘飘地松开了手,谢慈几乎是立刻便往后退了两步,苏秩顺势便牵住了青年的手,十指相扣,像是对某些人的警告与宣誓。
苏秩笑意盈盈的对谢慈道:“阿慈,这位是?”
这恩爱一幕落在周遥山眼中无疑是极度扎眼的,他的手骨无意识抽搐了一下,这是一种身体的自然的忍而不耐的反应。
谢慈动了动被身边人死死握住的手,最后还是没有松开,他温声介绍道:“这位是近来和苏氏合作的周氏那位周董事。”
说着,谢慈对周遥山礼节性笑笑道:“这位您也认识,是苏氏的苏董事。”
周遥山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苏秩,苏秩是笑着的,眼底却带着几分墨色,他率先伸出手,大度的仿佛没有看到刚刚那一幕。
周遥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嘴角裂开一抹笑,冰冷的手也握了上去。
一触及分,两人面上倒都过得去。
周遥山理了理衣尾,意味深长的看了苏秩一眼,对谢慈点点头道:“谢总、苏董事,我还有些事,就先不多聊了,失陪。”
高大的男人向店内老板的办公室走去,脚步不急不缓,可看着却莫名能觉出几分浅细的戾气。
*
谢慈是提前结束休假的,实在是公司事务太多,加上他自己的公司的发展也刚刚走上正轨,谢慈放心不下。
苏秩本想拦住他,青年却难得认真的告诉他说:“小秩,我失忆的时候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苏氏是你托付给我的,是我们目前一切的生活保障,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的放下。”
苏秩是感动的,谢慈一直以来同他说的最多的都是责任、信任,很少会跟他说爱、喜欢,这次的一番话听起来再没那么冰冷,反倒是像在安他的心。
对方好像在告诉他,他们是连在一起的,就像是丈夫安慰居家的妻子,我出去工作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是为了能让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苏秩怎么能不心软?
谢慈哪怕一句软一些的话都能叫他溃不成兵。
清晨谢慈吃完早餐就去了公司,执行总裁办公室收拾的很干净整洁,只是谢慈细心地发现,有些东西摆放的位置有些不同了,他的助理是位漂亮知性的女性,性格非常细腻,记忆力也非常好,能够记住他一切的习惯。
可以说,对方几乎是他这一年来招的唯一一个最符合他工作风格的助理了。
助理知道他的习惯,有些小错误根本不可能犯,比如钢笔他习惯了放在桌上,对方根本就不可能将其插·在笔筒中。
但人也不是机器,偶尔记错也是正常的,虽然这次错的有些多。
谢慈按了按额角,他坐下来,打开文件。
不一会儿,办公室的房门被推开,谢慈道:“李助理,麻烦等一会儿去通知宣传部门开一个会·······”
他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对方根本就不是那位女助理,而是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
男人手中正端着一杯咖啡,他笑得十分自然,不卑不亢道:“谢总,我是人事部新招来的助理,我叫姚远。”
谢慈眉头微微拧起几分:“我的助理调整应该不属于人事部全权决定。”
姚远将咖啡放下,很快便往后退开两步,他微笑道:“谢总,我并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留下我让我当您的助理是上面的决定。”
谢慈很轻易的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苏秩的决定。
苏氏说是谢慈做主,苏秩自然也有权利,再说对方是董事长,调动自己未婚夫身边的一位小助理也再正常不过。
谢慈心中其实有几分不畅快,毕竟遇到一个十分符合自己心意的助理并不是一件多么轻易的事,况且对方也并没有做什么不对的事,甚至可以说那位李助理简直算是完美的典范。
但到底他还是尊重苏秩,也没再说什么,默认这个新助理待在自己的身边。
几天下来,谢慈很轻易就能发现,这位新助理似乎时不时的会按手机发什么消息,有时候甚至还会发语音。
谢慈虽然对别人的私事没兴趣,但对方作为一个助理这样的做法确实是不妥当的,谢慈本想提点几句,没想到却意外碰到对方发语音,言辞中隐隐有两个字。
“苏总。”
谢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他皱眉,径直离开。
他确实不想多想什么,但苏秩这样摆明了就是不信任他,甚至开始派人在他身边盯着。
这个新助理虽然避讳他几分,但分明也是不怕他发现的。
指不定对方还会认为这是苏氏这对夫夫的什么小情·趣。
午休时间,谢慈难得出了办公室去茶水间接水泡咖啡。
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谢慈站在茶水间门外便听到里面隐隐的聊天声。
声音很大,对方是个大嗓门的中年男性,语气中尽是八卦的意思:“那个李助理啊,平时看着温柔又知性,好像都有男朋友了吧?据说被辞退是因为苏董事在谢总西装上发现了一根长发,我们谢总大家也知道,什么美人对他都不起作用。只能是那个李助理勾·引人,估计没成功,这被苏总逮到了,还不被赶出去啊?”
茶水间的声音愈发嘈杂,谢慈听到了一些不忍耳闻的谩骂与嘲笑。
他推门走了进去,不少人看到他,顿时尴尬的静了下来。
谢慈先是泡了一杯咖啡,随后看了眼那个中年男人,他很平静的道:“大家休息时间聊天当然可以,但是这样胡乱猜测别人并不是什么好习惯。”
“李助理是个非常尽心尽责的助理,她从没有做过任何过界的举动,调职只是因为她有更加光明的未来,是上面的决定,也希望大家不要过多议论。”
众人对视一眼,赶紧点点头,尴尬的不行。
谢慈的话在苏氏很有威信,他几乎可以说是苏氏的活招牌、风向标,之后果然在没人提起这件事。
就好像从未发生过这样恶语伤人的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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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助理的事,谢慈到底还是提了一嘴,苏秩本来还笑着给他倒骨头汤,闻言面色便淡了一些。
苏秩道:“阿慈说这话是在怀疑我吗?阿慈觉得是我莫名让她离职,是我让别人去传李助理的谣言?”
谢慈沉默的摇摇头,到底和苏秩生活在一起好几年,对方对他确实好、不像是做这些事的人,但偶尔也确实叫他觉得喘不上来气。
苏秩软下语气,他走到青年身后,轻轻在谢慈身后拥住他,下巴抵在对方漂亮的颈侧,苏秩说:“阿慈,我帮你换助理是因为我查过她,她在大学的时候曾经收到过我们敌对公司的资助。阿慈,她很可疑,我怕你对她太过信任。”
“阿慈,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会背叛我,我知道你很累,但有时候也让我帮帮你。姚远是个很好的助理,我让他帮忙给我汇报一下你胃病、吃饭的生活情况,阿慈,你不要误会我。”
对方很会示弱,语气也太过可怜,谢慈根本就没法去责怪他什么,他最后只是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苏秩揽在他肩侧的手腕。
苏秩和谢慈很少会闹什么矛盾,苏秩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总是擅长利用谢慈对他的心软去伪装、示弱。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谢慈也知道苏秩有时候是刻意的,但他即便是出于道义上的情分都不能多苛责苏秩一句。
而且···苏秩近来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医生早早说过他有些双相情感障碍,苏秩有过明确的抑郁发作和明确的躁狂发作,有时候甚至会交替发作。
谢慈没看见过苏秩发病,苏秩十分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他无论如何也不要谢慈看到他狼狈疯狂的模样。
谢慈轻轻叹气,苏秩在他身后松开手,他走到谢慈的身前,很珍惜的吻了一下青年的唇。
他说:“小慈,永远不要怀疑我好不好?”
眼神太过渴望与真挚,谢慈甚至产生一种自己拒绝他就是在犯罪的感觉。
两人温情脉脉的吻并没有持续太久,谢慈的手机打进来一个电话。
苏秩一瞬间只觉得额头的青筋都要暴起了,可面对谢慈他到底忍下了,只是语气有些不高兴:“谁啊,大半夜的扰民。”
谢慈不着痕迹的抹了抹嘴唇,他点开电话接了起来,对苏秩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这个电话并没有打多久,谢慈刚挂完电话,就拿起衣帽架上的外套披上,出门前他对苏秩凝眉道:“小秩,公司有急事需要开个会,今晚你不用等我了,早点睡。”
门被轻轻带上,苏秩甚至都来不及露出体贴的笑,就直接被门阻断了一切表情。
总是这样,苏秩想。
他焦虑难安地用力抠着手指,指甲嵌进去,陷出丝丝缕缕的血迹,可他却仿佛没什么痛感一般,继续这样自·虐的行为。
谢慈分明就在他的身边,可为什么对方永远像是一阵风一般,而他就像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囚·笼,自以为能够关住对方,其实不过是空想妄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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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与苏氏签下的合作圆满落幕。
谢慈代表苏氏和周遥山礼貌性的握了一下手,双方明显都对彼此十分满意。
周遥山理了理黑白条纹的西装,今天他的状态出奇的好,虽然脸色依旧有些白,嘴唇却浮出浅浅的粉,那种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气息似乎从他的身体中消失了。
他嘴角牵起,松开了与谢慈交叠的手,状似无意一般道:“这次方案的事多亏了谢总,不知道今晚我是否有机会请谢总吃个晚饭?”
周遥山说得滴水不漏,先前在西装店隐现的侵略感被男人收敛的恰到好处,他如今表露的无比绅士有礼,提出的邀请也再正常不过。
两方刚刚签完合约,谢慈自然不好拒绝对方,他便微笑着应了下来。
周遥山不在意谢慈现在的疏远陌生,甚至,在他了解完苏秩所做的一切时生出一种荒谬的幸运感。
苏秩显然是玩不过他的,对方即便没恰好碰到他,自己也有颇为严重的精神疾病,更何况谢慈今时不比往日,他不可能被破绽百出的苏秩一直困在谎言中。
苏秩跟谢慈注定是不可能的。
说的无耻一些,苏秩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让谢慈失忆了,是在给他做嫁衣。
周遥山永远都知道如何看透一个人需要什么、想要什么,谢慈已经失忆了,只需要适当的、不着痕迹的引·诱,他一定会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周遥山知道自己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他要的只是那一个结果。
感情中有一种叫做“沉没成本”,周遥山为谢慈付出了无数的积分与精力,甚至送出了自己半机械化的一颗心脏,在得到谢慈的回应之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回头的路。
吃饭的地点是周遥山定的,谢慈去的时候发现那家餐厅直接被周遥山包场了。
这家餐厅建在一座玫瑰庄园中,夜色中更显神秘优雅,餐厅占地面积非常广阔,正前方甚至搭起一座小小的歌剧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