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斛律偃!”他咬牙喊道,“斛律偃!”
疼!
浑身都疼!
哪儿都疼!
血咒的火焰好像在他的灵魂上燃烧,烧得他每寸内里都散发出焦干的味道,好似有无数张带着尖牙利齿地嘴在疯狂啃咬着他的血肉。
他从未如此疼过,和此时此刻的疼比起来,之前被斛律偃吸食灵力的疼便算不得什么了。
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芈陆疼得在火焰中寸步难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迈动的脚步。
林稷的惨叫一声比一声高,似乎正在经历难以言喻的酷刑。
想不到血咒的主人竟然无法对血咒免疫。
即便如此,林稷还在笑:“斛律偃,就凭你还想拿回你的眼睛?痴心妄想!今天谁都别想走出去了!你就带着你的眼睛死在这里吧!”
林稷说得断断续续,又笑又哭。
不远处传来崔亿霜的尖叫声:“你说什么?你不是说用血咒杀了斛律偃就可以出去了吗?”
“林稷!”
“你给我说话啊!”
林稷回答不了崔亿霜的问题。
林稷仿佛没了理智,一会儿痛苦地惨叫一会儿狂笑着骂骂咧咧。
芈陆再也走不动了,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发软的身体无力地向前倒去。
他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的身体有着惊人的烫度,脸埋在那个人的胸膛上,能闻到明显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虽然他没了抬头的力气,但是他知道抱着他的人是谁。
“斛律……偃……”
他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之前用毒气自我了结不成,反而在这个桃花阵中等到了机会。
就是好疼。
能不能不要这么疼地死掉。
斛律偃动作缓慢地搂住芈陆的背,试图把芈陆抱起来,可惜身体里的力气在飞速流失,尝试几次,都是徒劳。
明红的火光中,芈陆看见斛律偃的手背烧得发黑,发白的皮肉浸着血,触目全是溃烂猩红的伤口。
那些伤口肉眼可见地越来越严重。
原来这就是血咒的威力。
难怪林稷叫得那么惨烈。
难怪崔亿霜愤怒得发疯。
而他一路走来除了身体里的痛外,皮肉上没有任何损伤……
因为他穿了梵悲罩衣!
是梵悲罩衣替他挡了皮肉上的伤害!
芈陆想把梵悲罩衣脱下来,可他还没这么做,就被斛律偃识破了意图——当然他也没力气这么做了。
斛律偃勉强拖着他往火焰边缘走。
芈陆的眼睛被火焰的光亮刺得疼痛不已,泪水一颗接着一颗往外冒,他努力睁眼,想看看斛律偃的脸。
“别看我。”斛律偃用气音说,“别看……”
最后两个字,几乎用了哀求的口吻。
芈陆喉头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好字,他闭上眼,仍旧阻止不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溢出眼角。
斛律偃走得十分艰难,每往后退一步都要拼尽全力。
他的喘息声夹杂在血咒的火焰接连不断撕破空气的诡异声响中。
芈陆想说算了吧。
太痛了。
太累了。
可这三个字卡在喉管里,有棱有角地卡得他喉咙阵阵发疼。
他在想,这个世界有什么好呢?这个世界值得斛律偃如此拼命吗?
人那么脆弱,破了一点皮就流血,受了一点伤就有性命之危,随便找个高处往下一跳,人就没了。
他病了那么久,他更脆弱,他曾经一度提心吊胆地害怕死神降临,后来几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忽然想通了。
与其对自己步步紧逼,不如当自己从未存在过。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但他从未想过,生命还能那样顽强,求生的渴望战胜了疼痛、疲惫以及堕落的本能,像一棵拼了命地想要冒出土地的小草。
他眼睁睁看着那棵小草撬开土地上的巨石,露出嫩绿的枝叶。
作者有话要说:
一边码字一边想:早晨起来,迎接太阳,满满的正能量!
第048章 意识
血咒的火焰烧得太旺, 即便这里是斛律偃的潜意识,受了重伤的斛律偃也无法·再自如地变换场景。
他只能一次次地尝试拖着芈陆往火焰边缘走。
火焰里只有明晃晃的火光,没有其他, 也没有浓烟, 但里面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抽丝剥茧地夺走芈陆肺部的氧气。
窒息感如同一张浸湿了水的纸一般轻轻覆盖在芈陆的脸上。
芈陆不得不张大嘴, 试图从滚烫的空气中得到更多氧气。
他拖后腿了。
如果没有他, 斛律偃应该能走得更快、更远, 而不是一次次地被旁边的火舌碰触, 烧着皮肉,散发出刺鼻且难闻的焦味。
他整张脸都被泪水打湿, 泪水淌进张着的嘴里, 有着咸咸涩涩的味道,慢慢向喉管深处渗去。
这味道似乎唤回了他些许理智。
“我……身上有……梵悲罩衣……”他声如蚊呐, 也不知斛律偃是否能听见, “若是我死了……你把它穿上……”
斛律偃的喘息声很重, 他没有回应芈陆的话,像是没有听见, 又像是匀不出其他力气了。
但芈陆知道,斛律偃那么聪明, 肯定能猜到他在说什么。
“没了我……你才可以出去……”
“不。”斛律偃终于从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夹杂着越来越重的喘息声,“我不要。”
“斛律偃……”
“不。”
“你别任性……”
“不。”
最后,芈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他有些生气, 但更多的是无奈。
斛律偃还是老样子, 是个一点都不听话的怪小孩。
而斛律偃这么做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他的力气也被消失殆尽, 先是拽着芈陆的双手从身上脱落, 随后直挺挺地倒在芈陆身上。
他的左腿已经从悟启身上拿回来, 只剩下两只手还是白藕做成,虽然白藕是芈陆精心挑选并请人炼制的上品,但是到底经不住林稷以自身和龙吟剑为代价点燃的血咒火焰。
白藕能坚持到现在,确实很不错了。
它们刚落到地上,就变为两条被烧焦的黑炭,风一吹,化成黑色粉末,消失在滚烫的空气中。
芈陆感觉到斛律偃的气息渐弱。
或许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一起折损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痛到极致的缘故,芈陆在临死前竟然产生了幻觉,包裹着他们的火焰仿佛受到一股无形力量的干扰,被硬生生地从中间分开。
一道人影穿过被劈开的火墙,从高涨的火光中走来。
芈陆的眼睛浸着生理泪水,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形和面容,甚至那个人的身影映入他的视线后也扭曲成了信号不良的黑色涂鸦。
不过他大概猜到了那个人的身份——
秋北。
天命山长老的大弟子秋北。
剧芈陆所知,秋北生来便是水灵独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十来岁在拔剑日斩头露角,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如泰山般扎根地面的七星昆仑剑拔出一寸左右,当即震撼到了所有在场的人。
芈陆对秋北的了解并非来自前面十次轮回时死亡后的经历,而是来自他当工具人服务剧情时的所见所闻。
秋北是个十分优秀的修真人士。
只是芈陆不明白,为何秋北会与林稷扯上关系?
虽然天命山和太升宗的关系匪浅,但是秋北性格耿直,素来看不惯林稷的伪善面孔,即便身为天命山长老的大弟子,他也对林稷连避带躲。
所以后来在斛律偃的复仇名单上,芈陆并未看见秋北的名字。
为何秋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难道是他恢复自我意识后无意间改变了属于秋北的那条剧情线?
芈陆想不明白,他只知道秋北可能别有目的。
可能是想杀了斛律偃。
也可能是想趁此机会坐享渔翁之利。
思绪翩飞时,秋北走到他和斛律偃面前。
秋北伸出一只手,食指在芈陆眉心轻轻地点了一下。
刹那间,好似有水纹在芈陆眼前荡开,一圈圈的涟漪由小变大,速度极快地朝四周扩散。
水蓝的波光覆盖了明红的火光。
滚烫的空气像潮水,争先恐后地伴着那一圈圈的涟漪向四周消散。
与此同时,芈陆身体上的痛苦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减轻,尖锐得让他想死的疼痛骤然减弱,他猛喘口气,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他顾不得思考太多,咬牙撑着剧烈发颤的手脚从地上爬起来,将斛律偃抱在怀里。
斛律偃已经陷入昏迷,可他实在伤得太重了,那张漂亮雪白的脸上布满烧烫出来的猩红伤口。
皮开肉绽,血腥到令人生骇。
还有那头瀑布般的乌黑长发也被烧掉了大半。
尽管芈陆心里清楚斛律偃不可能毫发无损,可当他看清楚斛律偃的脸后,还是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明明四周的空气那么滚烫,明明他已是满身汗水。
然而就在这一刻,寒意从天而降地笼罩了他,他突然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遍体生寒的滋味。
手脚是冷的。
心是冷的。
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无法想象斛律偃究竟有多疼,他不敢想象斛律偃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他只想到他的放弃、他的懦弱、他的逃避,他试图撇下斛律偃率先离开这个世界,他心疼得呼吸直颤。
他后悔了。
或许他应该像斛律偃学习,试着在泥沼中挣扎一下。
芈陆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
这下,他总算看清了秋北的脸。
秋北正在运转灵力将血咒的火焰驱散开,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水灵根,加上修炼精进,纵使身处血咒的火焰,也能为自己开辟出一小片得以喘息的空间。
血咒的威力太强,秋北多少有些支撑困难。
芈陆声音嘶哑地问他:“你是来救我们的还是来杀我们的?”
秋北半蹲在地上,额角渗出些许汗水,他平和的目光始终落在斛律偃身上,指尖也一直点在斛律偃的眉心处。
“我没想到林稷居然以身燃咒,他决心太大,我阻止不了他,我也是费了些功夫才找到你们。”秋北没有回答芈陆的问题,他如是说道,答案不言而喻。
芈陆心如明镜,但在明镜之外,也有被迷雾笼罩的地方。
他直勾勾地看着秋北:“你想说什么?”
秋北愣了下,这才舍得抬眼看向芈陆。
芈陆脸色煞白,眉宇间挟着明显的痛苦之色,尽管浑身疼痛难忍,他也小心翼翼地将斛律偃抱在怀中,尽量调整出不碰到斛律偃身上伤口的姿势。
秋北早就知道和斛律偃同行之人是芈家失踪的少爷,从小养尊处优,被芈家夫妇当成易碎品地捧在手心里护着。
他对芈陆的感觉不坏,却也不好。
说白了,就是他从未正眼瞧过芈陆。
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
——这是他对芈陆的评价。
直到他方才听见芈陆的话,才猛然意识到——这个他不将其当一回事的少爷比他想象中更聪明、更敏感。
芈陆没有问为什么,直接问他想说什么。
看来芈陆猜出了他和林稷他们不是一路人,也猜出了他大费周章地跟着林稷他们过来是想找到合适的机会跟他们说上话。
确切来说,是跟斛律偃说上话。
也是,能在斛律家的眼皮子底下把斛律偃带走,甚至不露面就把半个修真界搞得鸡飞狗跳的芈陆怎么会是平庸且毫无心思的娇养少爷?
是他先入为主地在门缝里看人了。
“如今眼睛和左腿也回来了。”秋北想了想,说,“那么还差一双手和一颗心脏。”
说话间,不断有水蓝的波光从他的食指指尖渡进斛律偃的眉心里。
斛律偃长睫微颤,竟然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皮底下不再是空洞洞的眼眶,而是一双涣散的黑眸。
但周围的火光过于刺眼,他仅睁开一瞬,就痛得眼泪一下子从眼角漫出,把浓密的长睫浸得根根分明。
他条件反射性地闭上眼睛。
芈陆见状,赶紧抬起手隔空挡在斛律偃眼前。
秋北收回手,搭在膝盖上,浅浅地笑了笑:“不愧是……的孩子,就算经历了林稷的血咒,也能坚强地活下来。”
秋北说了一个人的名字,可不知为何,当他说到那个人的名字时,他的话仿佛被消了音一样,只剩下几个模糊的口型。
秋北似乎早已习惯,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异样。
只有芈陆一头雾水地问:“你说谁?”
“……”秋北动了动唇,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许是他短时间内说了两遍的缘故,他的口型比方才更模糊不清。
秋北安静了下,无奈地笑道:“抱歉,我被施了禁咒,无法说出相关话术,不过我能说的是,我此次除了帮你们把眼睛和左腿带过来外,还想麻烦你们一件事。”
他顿了顿,见芈陆和斛律偃都没有反应,才接着说,“我有个师兄名为翟凤,他和我自幼相识,先后脚拜入师门,十多年来,他不仅是我的师兄,也是我最为珍重的朋友,但在一年前,他因犯事被长老逐出师门,现下去了金阳寺,削发为僧,我想麻烦你们帮我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