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完就回了房间，不想多待上一分钟，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江无怨慢慢地把两坛酒喝完才晃悠着上楼。
房间里，方沐羽闭着眼睛坐在床上已经半天没有动过了，他并不是完全恨江无怨，能感觉到心里那么一点涟漪，他真正恨的是自己没有保护好阿姐，迁怒于江无怨而已。
他一直不敢面对心里这个念头，也就一直……
“徒徒！”
大门猛地被撞开，方沐羽被打断了思虑吓了一跳，只看见江无怨扶着门框左脚绊右脚地进门，踉踉跄跄，一下子扑到桌子上。
方沐羽表情一瞬间的空白，反应过来以后脸色很精彩，上前推搡了他几下，后者巍然不动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明显醉了。
“这里不是你的房间。”
“喂，你醒醒！”
啧了一声，方沐羽放弃般瘪嘴，随后扔了件衣服在他身上，拿了自己不多的东西去隔壁。
江无怨在关上门的那刹那眼神清明，额头磕在臂弯里自嘲地笑笑，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第五十七章 师徒游戏6
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的隔壁突然有很轻但快速走动的声音，江无怨眼神一凛，开了窗户往旁边看。
隔壁窗户大开，但没有油灯。
有人进去。
江无怨坐到床上，伸了个懒腰，躺下，还惬意地蹭了蹭枕头。
何必呢，人家不一定需要他去。
过了几秒钟，睁开眼睛一咂嘴叹气，翻身而起，出门，右拐。
“徒徒，徒徒？”曲指扣门，里面没有动静，江无怨听着拉了拉门把，从里面反锁上了。
突然一声巨响。
“徒徒！你没事……”
江无怨抬脚一踹，冲了进去，没说完话就猛地转过身，两手捂住眼睛，心中默念非礼勿视，声音结结巴巴：“为，为师不是故意要，要看徒徒洗澡的。”
方沐羽光着上半身，在小二提供的浴桶里靠着，背对着他，头发险些碰到地上，头歪在浴桶边，就像睡着了一样。
半天没有动静，江无怨微微转过去手指分开了一点，从指缝里偷偷看了看，发现方沐羽没动。
“徒徒？”
唤了几声，对方没有应答。江无怨放下手，眼神骤变，抱着臂踱过去，凑到他面前弯下腰，伸手抚上他垂在桶外的发丝，在指上绕了几圈，轻笑一声。
将袖子卷起来，倾身伸入水中，把人横抱起来，一丝不挂的身体如软香在怀，眉目如画容貌绝色，江无怨盯着看了一会，心说原主的审美在点上，这个时候要不要给原主圆梦呢？
开玩笑的想法被江无怨一笑而过，如果真的这么做了，恐怕不只是功亏一篑，说不定以方沐羽的心高气傲，当场自尽顺便拉他下水也有可能。
抱着方沐羽轻轻放到床上，心无杂念地给他穿上里衣，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最后迟疑着摸了摸少年光滑细腻的脸庞。
做完这一切，江无怨到一边的椅子坐下，手指点着桌面，突然出声：
“梁上君子，可以下来了。”
他在隔壁就发现了这个房顶上有其他人，原本以为方沐羽会自己处理好，没想到还是栽了。
上面出现了一丝不可察觉的响动，江无怨目不斜视：“怎么，迷晕了我徒徒，还想藏？还是说……想我亲自捉你下来？”
下一秒，江无怨面前出现一人。
江无怨看向他。
“哦？故人？”他笑着道：“怎么，找我徒徒什么事？”
那人黑衣黑袍，摘下帽兜，露出了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漂亮的脸孔，挑眉不语。江无怨悠悠然继续补充了最后几个字：“落魂谷主？”
谷主被人抓了现行倒也不羞恼，大剌剌坐下来，含情的桃花眼媚气十足。谁都无法把面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人和那个杀伐果断，干杀人放火之事的落魂谷谷主联系在一起。
“只是看到了新客过来看看罢了。这么堂而皇之叫我下来，不怕被人诬构你这名门正派与我这杀人的勾当勾连？”
“我的名声早就在八年前败坏光了，还怕这个？”江无怨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这位谷主，后者毫不犹豫，接过喝了一口。
“说实话，你已经八年没有下山了，期间发生了什么？八年前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不相信是你喜欢方沐时，那女的是对你有救命之恩，而且……”谷主挑眉：“你不是喜欢男的嘛？”
“慕节！”江无怨压低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男的了！”
慕节翻了个白眼：“难道不是？”
这个是原主的好友，说好友其实也算不上，两人结识是在江无怨十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慕节也十岁，两人在山下集市里因为抢一块玉佩，不打不相识，当时的江无怨小小的个子却冷淡地就像没有感情的雕像那样老气横秋，但是因为这块玉佩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打了起来，后来方沐时过来劝架，肖昱才语气加了一点委屈地说这块玉佩是想要买给她的，最后，一直以为这是小孩子相互闹脾气的老板弄明白过后拿了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然而俩小孩都没有再要。
小时候的慕节就长得跟女孩一样，精致地就像个布娃娃，谁知道后来长得越来越好看，但手段越来越狠辣。
慕节还给他酒壶，道：“走吧，换个地方聊。”他看了看床上那位中了他的迷药仍旧昏迷不醒的人，“这里不好细说。”
江无怨同意，最后看了方沐羽一眼，回了自己房间。
方沐羽在两人走后睁开眼睛坐起来，拢了拢身上的里衣，抿嘴看向隔壁的方向，随后来到墙根，坐下，正大光明、表情严肃地听墙角。
隔壁。
“我就只是想问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慕节坐下道。
江无怨兀自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声音有点低：“我，变成怎么样？”
慕节一愣，张了张口，想到什么，脸色有点不好：“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挑眉，江无怨颇有些兴致：“嗯哼？”
“清灵君——方沐时。”
江无怨像是被开水烫到一样猛地一缩，酒杯没有接住被打翻在地上脆沫溅得到处都是，眼神很是奇怪地看着他。
伤感，震惊，受伤，不可思议，措手不及……通通化为一个难以言说的眼神，但那个眼神只是一瞬间，在慕节还没有看清楚前就收了回去。
“没有，你想多了。”江无怨视线生硬地转向别处。
慕节突然猛地站起来揪住他的领子，果然看见了他把所有失落收回去的状态：
“江无怨！你能不能跟我说！还是朋友吗！你八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性格的人，为什么要仿照方沐时活着！为什么要收他的弟弟为弟子！”
江无怨冷着脸按住他的手，一把摘掉，双瞳漆黑一片，映不出任何东西。接着慕节就听到那张薄唇开合，说的话随意而无情：“干你何事。”
慕节动作一停，倒是不在意他的话有多伤人，反而他已经习惯了江无怨这种口气，只是江无怨刚刚碰他的手，冰冷，简直不是活人该有的温度。
第五十八章 师徒游戏7
他已经猜到了几分，气笑了：“你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就不应该担心你这个混蛋！”说着甩袖就走。
江无怨没有阻止，只是在他夺门而出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不用担心我。”
走到门口的慕节一滞，嗤笑一声，头也不回地继续走了。可慕节刚跨出来，狠狠甩上大门，深吸一口气准备离开，就听到右边传来一道清澈的声音：
“前辈，留步。”
慕节停下，转头，是方才那个房间里的人，方沐时的弟弟。
慕节看到他就想到了和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清灵君，就是比那个不着调的师姐多了许多沉稳冷静，当即面色不愉，道：“干什么？”
方沐羽做了一揖，尊敬道：“前辈可是那人……我师……江无怨前辈的朋友？”
方沐羽尴尬地换了几个称为但都觉得不合适，最终只能如此称呼。
“呵。”慕节的眼神很冷，他只是和江无怨是朋友，其他人不论谁都和他无关：“是，怎样？”
方沐羽作揖更深，头低下：“不敢，只是晚辈想问前辈一些问题。”
他记得很清楚，三师叔在他们走的那天，说的“身体”，江无怨的身体一定和修为有关，也就是说，和八年前那场大战的真相有关，怎么回事，他一定要弄清楚。
“嗯？”
“他……身体怎么样了？”
慕节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兴致一下子熄灭，哼了一声：“你去摸他脉搏就知道了。没事了？我走了。”
方沐羽在他潇洒的背影后直起身体，转头看向江无怨房间紧闭的大门，踌躇不决地走到门口，手已经抬了起来却迟迟没有敲门，良久，最后叹了口气，放下手，回了自己的房间，轻阖上房门。
窗外明月高悬，清寂地近郊只有几声稀疏的虫鸣鸟叫，孤寂地投下一片皎洁，荒草疏影因月光隐隐约约映在苍白墙上，开春并不久，清风夹杂着一丝寒意，穿透过没有完全关上的窗户，吹熄了整夜的烛火。
第二天，清晨。
江无怨和衣躺了一宿，却还是顶着黑眼圈出门，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很，而方沐羽别夜未眠，盯着床顶直到天亮。
两人心思不同，孰轻孰重不得而知。
“徒徒，醒了吗，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江无怨靠在方沐羽房间门口，打着呵欠。
“去哪里？”开门之后方沐羽已经穿戴整齐。
“万溪镇。”
倒不是万溪镇有什么任务，江无怨已经跟掌门报告过那个村的事情，如今去万溪镇只是小小私心，幸得掌门同意，可以外出多玩几天。
虽然江无怨潜意识里觉得这魔教之事并未完结，但还是选择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过一天是一天。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
万溪镇是山下众多小镇中最热闹繁华的一个，之前江无怨看方沐羽对这里的花元节有些兴趣，便想着带他过来看看。
万溪镇果然比之前看到的镇子规模更大，更热闹，方沐羽满脸疑惑，不知道到这里要做什么。
江无怨在镇口下了马，不由分说地扯着方沐羽的袖子进镇子。
“你……放开我。”
“别动，人这么多，要是你丢了为师怎么向你姐姐交代？”
“那我也……”
“你弱冠了吗？”
“……没。”
“那就听为师的。”
“……”
江无怨嘚瑟一笑，却只是抓着他的袖子，没有下一步。
“老板，这个糖人多少钱？”
商贩看到两人相貌不凡，只以为是大家的公子哥，就谄媚笑道：“这位爷，糖人一个一两银子，可以根据您的容貌捏。”
“哦？是吗，那么神奇？来两个，一个捏他，一个捏我。”江无怨大手一挥，商贩立刻点头开始动作。
片刻之后，两个栩栩如生的糖人出现在江无怨掌心，一个笑逐颜开，一个面无波澜，江无怨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出声，一边往方沐羽的手里放了一个。
“为师这个就给你啦，哈哈哈，徒徒，你这个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方沐羽一脸看着智障一样的表情，压根不知道他的笑点在哪里，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个糖人把江无怨的坏笑刻画得惟妙惟肖，简直就是本人。
一路上就是这样，方沐羽不知道为什么江无怨会有这么多银子，一会给一个糖人，一会给一块糕点，还有看上去成色还不错的玉佩。
他的嘴就被迫没停过——一直在吃。
不吃还不行。
想起慕节的话，方沐羽在江无怨不经意的时候触碰了一下他的脉搏。
然后他脚步陡然停下。
人潮流动，嘈杂的声音就像是脑海中的魔咒，让他脑子一片空白，耳边的人群嘈杂声音嗡嗡作响，方沐羽就像礁石，在潮流之中成了唯一一块雕像。
江无怨还没有感觉到他的不对，两人中间隔着的人越来越多，方沐羽只能依稀看到那人青色的外衣和墨黑如瀑的长发，然后逐渐被人群掩埋。
那个背影只有两个字形容——
孤独。
他似乎从来都是一个人，不论是之前风光霁月清冷如莲，还是后来性情大变游戏人间，他都像现在这样，既不接受人们，也不被人们接受。
方沐羽双目滚圆，震惊怎么都收不住。
！！
怎么会这样！
八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怎么啦，想要什么？”
江无怨感觉到手里一松，便以为自家徒徒看上什么了，笑着回头问却看到了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
“嗯？徒徒？”
方沐羽只觉得喉咙干涩到生疼，问出的话他自己都不相信，沙哑无比：
“你为什么……没有心跳？”
！！
“……”
“你说话！”
“为师……”江无怨低眸：“为师不能说。”
再没了当初厚着脸皮让他叫师父的那种鲜活劲，方沐羽看他这样，无名火从心中起，走上前二话不说就拉住他的手腕往前走。
“你必须要跟我解释清楚，否则别想让我叫你师父。”
第五十九章 师徒游戏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