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连几日,顾钟也没打探到虞家有什么大规模的动作,只是召集了许多三教九流,测卦算卜之人。
难道这第一步选址就卡住了?
顾钟倒也不意外,为陛下的行宫选址岂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这金陵城方圆数百万里,山川江河,秀丽景色不胜枚举,可要想选中一处住址考虑的因素太多了。
这虞家实在是浅薄无知,竟然以为找几个道士和尚就能选址吗?
就在顾钟对此嗤之以鼻的时候,忽然听到有消息传来,说是这些人一致推算出了,一处最适合建造行宫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052章
此时, 虞家府邸的门口也就是金陵的城中心正设着法坛、道场,周遭有无数人在围观。
这一边是栖霞寺的高僧,一边是白云观的道长, 平时百姓们就对他们多有供奉信仰, 城中也只有大富大贵的人家才请得起, 但一次两方都来了, 大家还没有见过这阵势, 自然人人都想凑个热闹,同时不停地探头往前面望去。
原来今日不仅虞家的少当家在,就连那位从宫中来的刘公公也到了。
如今已是五月的尾巴, 天气一日热过一日,树上夏蝉长鸣,暑气喧嚣。
刘公公就坐在一方高椅上,头顶是一把曲柄大伞, 身后还时不时有人为他扇风。
刘公公眯着眼看了那场中的情形好一会, 忍不住捻起一方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 这才朝着旁边的虞楚息半信半疑地说道:“虞小郎君,他们真能测算出一个地址出来?这陛下给的期限, 咱们可拖延不起......”
见刘公公催促, 虞楚息只是轻轻一笑道:“刘公公放心, 这几日我正与各家商户协调, 将修建行宫所需要的一切事物都准备就绪, 只差选定地址了。刘公公您有所不知,这金陵乃六朝古都,但期间改朝换代, 多造杀伐, 因此当地常常有残余邪气之说, 金陵人若是要选定宅院住址,都需要测算问卜一番......这做法事的两家在金陵向来有名,极为灵验,刘公公不必担心。”
听到虞楚息这般说,刘公公面露满意之色,他笑着点点头不再多话,其实刘公公对虞楚息刚才说的话上了心,宫中也信这些,圣上还专门在禁苑里建了皇家寺庙,万一真有什么东西把陛下冲撞就不好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刘公公见虞楚息虽长得极美,但做事干脆利落,又十分周到,这才不再询问。
不久后,中央有了动静,一边拜表请圣,阵仗不小,另一边法鼓一响,签文已出。
没想到竟会同时出了结果,周围人见了此番景象不免小声争执起来,若是两边算出来的地方相差太远,该信哪个呢?
忽然只听人群堆里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直呼神验,众人立刻被牵引了注意力,这一看才知道,竟然两边推算出的地方相差不离!
等等,这地方怎么看着有些眼熟,是在巡盐御史顾钟所建的西园附近啊!说理也是,他们早听说过西园风景独好,还有别的地方比这更适合用来做陛下的行宫吗?
见人群忽然骚乱起来,人人激动不已地讨论着结果,刘公公也十分好奇,忙不迭地将双方法师道长都请了过来。
听到相同的结果,刘公公脸上闪过一丝惊异之色,只是刘公公不熟悉金陵地势,不知此处到底在金陵何地,于是便朝虞楚息问道:“虞小郎君,这处如何?”
虞楚息轻声道:“此处倒是一个难得的风水宝地,距离金陵城不远,东临祈水,西靠寒山......”
但就在这时,虞楚息又面露难色道:“不过,刘公公,此处恐怕不能再建行宫了。”
刘公公原本听了前半句以为事情敲定,自己正可以将一切脱手,却想不到虞楚息这样说,不禁皱眉问道:“此话怎讲?”
虞楚息这才慢慢道清原委道:“刘公公,这地方已经建有一处庄园了......”
听到是这样的“小事”,刘公公还不待虞楚息说完,便已站起身随意摆摆手道:“这有什么可以费神的?既然一致测算出,陛下的行宫选址就在此处,这便是天意,你只要把话放出去,又有谁敢违抗?至于后续该怎么处理,这就不需要咱家教你了吧?”
虞楚息看着他背后,唇角微微勾起一点弧度,轻声道:“刘公公说的是,我明白了。”
*
当天,测算结果一出,不多时便已传的沸沸扬扬,等顾钟知道的时候,已是满城风雨了。
顾钟听到这消息,脸色大变,差点打碎了手中的茶盏,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么摆一道!
这西园顾钟耗费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两年前才落成,期间耗费财力无数,他自己都没去几次,现在却被人打上了主意!
此时顾钟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猫腻,什么算卜问卦,通通都是虞楚息搞的鬼,这虞楚息好大的胆子,竟敢盯上他的西园。
即便让的人是当朝圣上,但顾钟又如何能够甘心?
如今虞楚息并没有找上门来,然而顾钟却比找上来还难受!
若是虞楚息直接开口要他让出西园,顾钟还可以反击,可现在倒好,如今舆论一出,顾钟便是再舍不得,也得堵住这悠悠众口。
此人,分明是等他亲自送上来!
见父亲少有如此气急败坏的神色,顾元科心头也不是滋味,他之前在西园那场诗会,原以为赢得风流美名,却想不到竟酿下这些祸根,这一切的起始点,便是在他和邵祯遇到谢舒的时候开始的......
谢舒啊谢舒,你既然要如此和我顾家作对,也不要后悔。
顾元科深吸一口气道:“父亲,如今这西园也不得不让了,但我们不能就这么便宜他们,这地方乃是我顾家所建,他们这样强行征用,便是告在御前也说的。”
顾钟闻言,立刻摇头道:“不可,元科,你需得明白,此事绝不能这样告知陛下,若是陛下得知,我在金陵建有这样的地方,以陛下的性格,如何不起疑心?不过,等建好后,陛下来到金陵南巡,那个时候,我便可以再透露此事,或许能让陛下为我主持公道。”
听到父亲的话语,顾元科也顿时明白过来,眼神一亮道:“父亲所言有理,儿子实在愚笨,不知道何日能为父亲分忧。”
顾钟哈哈大笑,心情纾解了不少,不禁多看了自己这个儿子一眼,往日顾钟总觉得他待人宽厚有余,如今倒有一分狠劲来了。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
到了第二日,顾家果然将西园交付给虞楚息,很快便平息了舆论。
见顾钟如此果断地下了决定,动作又如此迅捷,虞楚息心中也不免有些意外,更生出一分忌惮出来。
不过既然现在有了现成的园林,再在这样的基础上修缮行宫,便不再是一件难事了。
三月之期,不过眨眼的时间,就快要到了。
如今已是八月间,盛夏酷暑,这金陵城整整一个月都没有下雨了,天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晒得如同蒸笼一样。
而泰安三年,七月二十三日的那天,当今的皇帝就在一万名御林军的值守下,被奉命留守在京城的三公九卿簇拥着监国太子邵安恭送着出了京城。
皇帝这次携带的人员众多,除了皇后以及受宠的嫔妃以外,还有其他几位皇子,包括三皇子邵祯,四皇子邵宁以及年纪还小的五皇子六皇子。
临走之前,皇帝还传下了大赦天下的圣旨,使得天下人民无不感激涕零,这一路沿途,人们纷纷涌上街头,争相目睹皇帝风采。
不过到了南方之后,皇帝便乘坐着龙舟走起水路,因为随行人员太多,运河里龙舟迤逦上千艘。
原本好好的,可谁知接连一个月都没有下雨,据说运河在淮安的时候堵住了,如今正在征召壮丁,疏通运河。
所以到金陵这事,恐怕要延后一些日子了。
此时,谢舒正在姜鸿的家中,这段时间,姜鸿让他学习赋论的两种写法,谢舒已经掌握地差不多了,也实打实地写了几篇不同类型的诗赋。
姜鸿展开卷本,连连点头道:“不错,你这《日出赋》已有几分火候,我给你限定的韵律是以功德双美、震撼寰宇为韵,要想在行文中体现这八字韵律不是一件易事,你却能够在这样的严苛的规定下,写出这样一篇行文优美,清丽自然的赋文,并不容易,可见你确实下了一番功夫。
这篇赋文我也用八字来评价‘有物天成,先天地生’,倒与你上一篇《长啸赋》相对,是谓‘风日云野,军国清肃’。”
没想到老师会给他这样高的评价,谢舒微微一笑,恭敬见礼道:“多谢老师赞许,学生不敢当,是老师教得好。”
姜鸿含笑点评几句道:“这诗赋一道,全靠平日的积累,非学优才高不能当也。其中引经据典,浑然无迹为上,如今更是唯贵炼句,斗难、斗新、斗巧,很容易钻牛角尖,其实诗赋中以言贯穿之,使得语句顺畅、工整,能言其事便好,再行琢句,却不可颠倒顺序!正所谓题常而意新,意常则语新。
好了,既然诗赋一道你已醇熟了,接下来我便教你论与策。容展,你可知道论策的区别在何处?”
谢舒回忆片刻道:“论是根据历史典故谈谈看法,至于策,便是先是存在的问题提出解决的方案。”
姜鸿点头道:“不错,策是从时事命题,而论和诗赋一样从四书五经中截取某句文字作为题目,只是论截取的都是一段史实。
比如我那一年主持的考试便是截取《汉书》贾谊列传中一句话‘汤武置天下于仁义礼乐......'要求根据这句话来展开议论。这题目看似简单,可你知道吗?论还有许多衍义,考生表述的不仅仅是题目中的意思,还需要就题目出处的背景,任务以及观念等等发表议论,所以格式也很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是科举文会写一些科举内容~~为以后谢舒考上功名铺垫,也有说服力一点,还望理解!
第053章
格式, 这个谢舒也知道一点,就像现代写议论文一样,最好由三个部分组成, 立论、论证, 最后在进行结论, 其中总要一些技巧, 或是承前启后, 或是首尾呼应等等。
之前谢舒也研究过古代一些试论,虽赏读过不少,但未曾以考试的目光看待过它们。
谢舒虚心道:“还请老师赐教。”
姜鸿淡淡道:“一般来说, 诗赋最多八百字到头,可论往往上千字,因为试论这样的体裁长于说理,能够体现人的思辨能力, 所谓穷有数, 追无形正是这个道理。
所以写论, 最重要的便是思路清晰,在科举考试之中, 为一目了然, 通常会以‘论曰......’开始, 再以“......谨论”结束, 像刚刚我说的那道题目, 一名考生的试论是这样解答的:‘论曰:汉兴,本恭俭,革弊末......’最后再以“......则固之善志, 逮与《春秋》褒贬万一矣。谨论。’结束。”①
谢舒听到这里, 已是明白过来, 这论有着开头与结尾的固定短语,有点像是数学解题格式......
不过老师既然列举的这篇文章,并不只是想告诉他这个。
虽然老师只说了开头与结尾,但谢舒却已察觉到此文的与众不同之处。
此文不仅开篇十分引人入胜,先点明贾谊的政治主张以及他的才华,结尾居然驳斥了这出自《前汉书》的考题。
因为最后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讽刺,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班固真是善于写史啊,他所用的春秋笔法来褒贬人物,却不及《春秋》的万分之一。
谢舒忍不住开口道:“老师,您列举的这篇试论实在是让人耳目一新,能否借学生一观。”
姜鸿见他只听首尾两句,便看出其中的关窍,露出几分赞许之色,然后才将这篇《贾谊不至公卿论》拿了出来,交给谢舒。
谢舒将文章接到手中,便迫不及待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他时而默读点头,时而吟诵几句。
直到这篇试论读完,谢舒才平复好澎湃的心绪,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向姜鸿的眼神已是湛湛发亮。
姜鸿不禁心头感慨起来,其实他一开始看到谢舒,只是见他身份刚好符合自己的要求,心志气度皆为上品,因此才做出收他为徒的决定,在此之前,姜鸿对谢舒的才学与天资并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姜鸿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庸才到了他的手里,考取功名也不在话下,况且前面他还教导过吕朔这样万中无一的天才,而能够比得上吕朔的又有几人呢?
所以姜鸿便不再考虑,但姜鸿并没有想到他这位仓促中收下的学生,竟然给了他这样大的意外,不仅天赋如此出色,他对于文学上的兴趣也是十分少见。
姜鸿忽然隐隐有一个想法,他这位学生未来的成就不可限量,甚至超过......
姜鸿这一念转过后回过神来,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考校谢舒道:“容展,你看此文如何?”
谢舒没有犹豫,直接开口道:“此文论据充分详实,议论雄辩透辟,驳斥铿锵有力,是难得的佳作。”
姜鸿沉吟着道:“既然你已经看出其中的优点,那我今天就给你讲讲这试论该如何写。
自从前朝首开科举之后,试论便成了固定的一道题目,而前朝的试论自出机杼,不拘成格,容易随心所欲,偏离重点。所以要想写好试论,在行文体制方面须得注意,如今试论最普遍的结构是‘头颈心腹腰尾之式’,即有开头,有论证,有结尾,如此一来,行文自然有头有尾,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