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爷子站在他面前，脸色多有疲惫。
　　显然这个晚上他也没睡好。
　　他拄着拐杖垂眼看霍峤，声音很沉，“想清楚了？”
　　霍峤说：“想清楚了。”
　　霍老爷子“嗯”了一声，问他，“还是不改？”
　　霍峤抿了抿唇，“不改。”
　　霍老爷子直起身看从拱形窗射进来的晨光。
　　他银白的发丝没向往常那样一丝不苟地往后梳，这让他少了许多严肃与讲究，平和得像路边随处可见的老人。
　　“你不要的东西，别人可就拿走了。”
　　这一次霍峤说：“我想要的，会自己挣。”
　　霍老爷子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有志气。”
　　他拄着拐杖往前走，随口吩咐，“阿福，叫医生给小少爷看看腿。”
　　福伯连忙“哎”了一声，弯腰把霍峤扶起来。
　　“小少爷快起来吧，这一晚上你跪着，老爷老夫人可都没休息好。”
　　霍峤怔怔地看向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已经走到楼梯口，他转身看霍峤一眼，声音多了不再刻意掩饰的老迈。
　　“爷爷老了，”霍老爷子说：“可别让我等太久。”
　　霍启泰一生只做过两次妥协。
　　第一次，为了大儿子的婚事。
　　第二次，为了小孙子的性向。
　　霍峤一无所有，只好跪下来求霍老爷子。
　　好在霍老爷子到底心软，到底偏疼他。
　　霍峤十八年来只求过这一次人，只孤注一掷过这一次，只豪赌过这一次。
　　所幸，是个好结果。


第089章
　　七中高三年级在初八这天就得去学校报道了。
　　最近天气转暖, 白日阳光一天比一天好，出行已经不需要再戴围巾。
　　褚延从地铁上下来，出站之前又看了一眼手机。
　　没有新消息。
　　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垂下眼睛扫码出了地铁站。
　　七中校园还是熟悉的模样, 只是因为今天只有高三生来报道, 校园里大多数地方仍然是假日的冷清，只有高三教学楼显得很热闹。
　　褚延走上五楼。
　　高三五班的教室门开着，远远就能听到教室里的喧闹声, 跟走廊上的其他班级像比谁嗓门大似的。
　　一个寒假没见，大家都趁着老师没来抓紧时间聚在一起说说笑笑。
　　肖程程因为要整理宿舍来得很早, 他一看见褚延就高兴地朝他招手。
　　褚延也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一个寒假没见，肖程程长高了一些，脸上还是圆圆的很可爱。
　　肖程程看褚延走近，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包装递给他。
　　“给！”肖程程说：“牛肉干，可好吃了！”
　　那是一袋独立包装的牛肉干，看着就很好吃。
　　褚延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给你带吃的。”
　　“害，”肖程程摆了摆手，“这有啥，我是因为觉得好吃才带给你们吃的！”
　　他很高兴地说：“咱们群里的人我都带了。”
　　“哦对了, ”他又拿了一袋牛肉干递给褚延，“褚延, 这袋你帮我放到霍峤抽屉里吧！”
　　褚延突然听到“霍峤”的名字，心里顿时有一点空无着落。
　　他昨天才跟霍峤聊过天。
　　可他是个胆小鬼, 始终没有问霍峤什么时候会回来。
　　甚至越到了要开学的日子, 褚延越不敢跟霍峤说话, 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也害怕会给霍峤压力。
　　但既然霍峤说了等他回来，褚延就会等下去。
　　不管是一天还是两天，又或者……一年还是两年。
　　他接过牛肉干，笑了笑说：“好。”
　　褚延拿出湿巾将他和霍峤的座位都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这才将肖程程给的牛肉干放进霍峤的抽屉里。
　　教室里的人来得越来越多，连秦漠都踩着报道单上通知的时间进了教室，霍峤却还没来。
　　“霍哥这是迟到了？”
　　秦漠纳闷地问褚延，“他家不是挺近的么。”
　　被问到的褚延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这时班主任老鲁夹着一沓试卷进了教室，同学们顿时被吸引了注意，都紧张地看着他。
　　老鲁被逗笑了，“怎么都这副表情？”
　　他扬了扬手上的卷子，“上次的期末试卷，都想什么呢？”
　　大家舒了一口气。
　　秦漠拍了拍胸脯后怕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学校这么狠今天就要来考试。”
　　却见老鲁嘿然一笑，“考试嘛，是要考的，不过不是今天。”
　　他将试卷随手递给一个学生让发下去，撑着讲台继续道：“但也不太远，都准备一下啊，明天咱们来一次随堂摸底考，检验一下你们这个寒假有没有懈怠。”
　　“怎么这样啊！”
　　教室里立时响起一片哀嚎声。
　　发的是上一次期末的理综卷子。
　　霍峤的卷子比褚延的先发下来。
　　霍峤考得很好，一共只扣了不到二十分。
　　褚延看着试卷上霍峤潇洒俊逸的字迹，轻轻弯了弯嘴角，他想，霍峤好厉害。
　　接着老鲁又叫人去办公室抱了一些新的习题册发下来，加在一起也有好几本。
　　其他老师也让课代表发下了期末的试卷和这学期要用到的新资料。
　　甚至还有老师今天就布置了作业下来，同学们也得到了不仅是物理，其他科目也要开学测验的噩耗。
　　“当学生也太辛苦了吧。”
　　“我今天只是想来报个道，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么多。”
　　同学们纷纷吐槽。
　　“行了啊，”老鲁笑了笑，“都玩了一个寒假了，收收心。”
　　“哪有玩一个寒假啊？”
　　大家半真半假地抱怨，“作业好多。”
　　老鲁嘁了一声，“我还能不知道你们？这次没收寒假作业不少人都没写吧？”
　　他敲了敲黑板，“说得好好的把寒假答案传到教务网上，好家伙，我昨天一看，下载量连一半都没有。”
　　老鲁道：“你们是不知道，当时我的心就拔凉拔凉的。”
　　同学们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行了，都学习吧小崽子们。”
　　老鲁挥了挥手，“到放学的时间都够做一套卷子了。”
　　他搬了个凳子坐在讲台上，盯着大家上自习。
　　老鲁看自习向来严格，教室里很快就鸦雀无声，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褚延打开笔记为明天的随堂测验做准备，心里却怏怏地提不起精神。
　　先前发资料时秦漠他们还说霍峤是不是请假了，不然老鲁怎么没说霍峤。
　　褚延却惴惴不安，万一……
　　他咬了咬唇，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他拿笔在草稿纸上运算公式。
　　写着写着，思绪却又跑偏了。
　　等他回过神，定睛一看，草稿纸上已经被他写了好几个“霍峤”。
　　霍峤、霍峤、霍峤……都是霍峤。
　　褚延怔了怔，他垂下眼睛，觉得有点难过。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响起了一个有些冷的沉慵嗓音，“报告。”
　　略微低沉的嗓音像一道风声，又似一道闪电，穿过教室门口倏而来到褚延的耳侧，他睁大眼，猛地抬起了头。
　　霍峤穿着深色的长款风衣搭中蓝色笔直仔裤，身形颀长、挺拔如竹。
　　他站在教室门口，眉目清冷又英俊。
　　室外的风像为他作配似地吹起他的衣带，霍峤衣衫猎猎，好看得像随手一拍就会是时尚大片的封页。
　　褚延一眨不眨地看着霍峤，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跳动。
　　霍峤的目光穿越大半个教室落在他身上，他跟褚延对视，而后轻轻勾了勾唇角。
　　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吸气声。
　　秦漠小声说了句，“靠，要不要这么惹眼。”
　　老鲁点了点头让霍峤进来。
　　他看众人还在看霍峤，不由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讲台，“都别看帅哥了，看题啊！霍峤是能让你们多考几分还是怎么着？不是我说你们，要看也好歹去看看人家的试卷，光盯着别人脸看是怎么回事？”
　　“你们什么时候要这么齐刷刷地盯着我看，我睡觉都得乐醒咯。”
　　老鲁点点大家：“上我课的时候，啊，一个个都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同学们都被老鲁说得笑了起来，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盯着霍峤看，只除了褚延——
　　在褚延的世界里，周围一切好像都失了声褪了色。
　　他没有听清老鲁在说什么，甚至也没有听到大家的笑声，他的眼中只有霍峤。
　　褚延睁大眼睛看着霍峤越走越近，最后霍峤走到自己的座位边。
　　他又闻到了霍峤身上叫他很想念的冷香气息，褚延抬头看霍峤，鼻子有些发酸。
　　霍峤揉了揉褚延的头发。
　　坐下时他低声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褚延小声“嗯”了一声，弯了弯唇角。
　　他心里开心，忍不住一直眼睛亮亮地盯着霍峤看。
　　“等很久了么。”
　　霍峤也看着褚延，忽而说：“对不起。”
　　他说：“我回来晚了。”
　　褚延闻言惊讶地睁大眼，连忙摇了摇头。
　　霍峤能回来他就很高兴了，又怎么会怪霍峤回来晚了呢，更何况，褚延也不觉得晚。
　　“怎么这个表情。”
　　霍峤勾了勾唇，“以为我不会回来？”
　　褚延眨了下眼，这些日子的茫然无措一刹那都从心底闪过。
　　他其实害怕霍峤不会回来，但他更怕会叫霍峤为难。
　　所以他从来不问也不催。
　　他觉得，霍峤就算暂时不能回来也没关系，因为他可以等呀。
　　褚延慢慢地摇了摇头。
　　他拿起笔，小声说：“我要学习了，明天要随堂测验的。”
　　霍峤的目光落在褚延的草稿纸上，他挑了挑眉，问褚延，“为什么你的学习是写我的名字？”
　　褚延下意识地低头看被他写在草稿纸上的一排排“霍峤”，接着耳朵就红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在众人跟老鲁的说笑声中小声对霍峤说——
　　“因为我想你了。”
　　褚延黑黑的小鹿眼注视着霍峤，同时在心里庆幸此刻的教室里不像之前那样落针可闻。
　　让他得以在众人声量的掩护中，隐秘而大胆地对霍峤吐露自己的想念。
　　说完这句话他的耳朵就烧得更厉害了。
　　霍峤看着他，低低地轻笑一声。
　　他这次回来并不算容易，本来计划好可以按时回国，但没想到一场大雪导致飞机延误，他被迫多等了许久。
　　来七中前他才刚从机场打车过来。
　　但那些于异国他乡苦等的时刻，在听到褚延这句“我想你了”时，就都算不得什么。
　　霍峤伸手捏了捏褚延灼烫的耳垂，他垂下眼眸说：“我也想你了。”
　　……
　　短暂地欢笑过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后黑板上加粗的高考倒计时让众人恨不得把时间掰成两半用。
　　霍峤也开始学习。
　　他因为是直接从机场赶过来的，并没有带书包。
　　褚延借了他一支笔，霍峤顺手拿过新发下来的练习册开始做起来。
　　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笔，垂眸在练习册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答案。
　　褚延偷偷地看他。
　　霍峤的侧脸线条比从前更加分明，连突出的眉骨都深隽得好看。
　　他看着霍峤，总觉得现在的霍峤跟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
　　褚延想了很久，看霍峤将练习册翻过一页又一页，终于能说清那种不一样的感觉了。
　　从前的霍峤是冷淡懒散的，气质介于少年人与青年人之间。
　　而这一次，霍峤给他的感觉是沉下去了。
　　他像经过十八道工序才沏成的茶，昔日那些浮躁都压了下去，周身有了一种沉淀的特质。
　　如今的霍峤，肩背宽阔，气质沉实，他已经彻底成长为修长挺拔的青年了。
　　褚延抿起嘴唇，他不知道霍峤在这段时间都经历过什么，但一定很不容易。
　　他想，他也要努力啊。
　　要努力成为霍峤的依靠。
　　作者有话要说：


第090章
　　大家待在教室里上了一个多小时的自习, 渐渐地都从假期里收了心，重新找回了上学的状态。
　　等放学的铃声敲响了，教室里的气氛才又变得活跃起来。
　　前排的秦漠回头问霍峤和褚延：“霍哥你们去不去食堂吃饭？”
　　褚延正准备拿出书包开始收拾, 闻言抬眼看向霍峤。
　　霍峤见状轻轻勾了下唇, “不了。”
　　“行。”
　　秦漠已经习惯两人做什么都在一起了, 他问：“你们这学期也不上晚自习啊？”
　　进入高三，不少走读生也都加入了晚自习的行列。
　　霍峤懒洋洋地转了下笔，“再说吧。”
　　“真羡慕学霸。”
　　秦漠耸耸肩, 他叫上肖程程，“走, 咱们吃饭去。”
　　“哦，好。”
　　肖程程应道，他跟褚延挥了挥手。
　　这时霍峤叫了他一声，“肖程程，谢了。”
　　肖程程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霍峤是说牛肉干的事情。
　　他顿时很高兴，连忙摆手说：“不用谢不用谢！”
　　褚延笑着看着这一幕，他弯弯嘴角，小声对霍峤说：“男朋友好有礼貌。”
　　霍峤挑了下眉，他屈起指节轻敲了一下褚延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