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其实原本是打算换一双新膝盖骨的,不过......”
不等他说完,唐软仿佛发现新大陆似的,揪住他的衬衫袖口,摇了摇,“我好想看看丈夫的新骨头,但我不敢说,石麒哥哥能不能带来叫我瞧一瞧?”
“而且我会叫老公早点安上新膝盖,这样软软很开心,石麒哥哥也不会每晚太累的。”
石麒被他唤得面红耳赤。
失忆的唐软娇媚似火,一身细养的白肉水嫩透亮,脖颈与腰都细得惊人,嘴巴变得甜蜜极了,嗓音荼靡,软糯得快要勾飞人的魂儿。
有的人生病似骷髅,剩一缕待死不死的僵气。
有的人生病反而病西施似的,眉目声色都在惹人疼爱,疼到肝儿颤。
石麒不敢被人瞧见小夫人口口声声亲昵喊他哥哥,耐心说道,“既然小夫人有心关怀咱家少爷,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一次说客。”
事实证明,美人儿的纠缠分外有效。
沈顾间接知晓软软是担心他的,一时喜出望外,很快便把滋润在试验管的髌骨以及仪器搬进新宅子里来。
沈顾抱着唐软一起来看人造髌骨,小娇妻仿佛第一次看见神奇的玩意儿,把整张脸贴在玻璃罩外,印出一个朦胧的美人面。
许久不见软软对任何事情感兴趣。
沈顾也很开心,没忍得住心旌摇曳,在唐软的后颈吻了一口。
“软软很想让老公立刻走起来吗?”
“嗯。”
唐软死盯着那两块骨头的轮廓,仿佛看见了逃出生天的钥匙。
按照骗子番的剧情。
沈顾四年后会走起来,但我......忍不到四年了。
早点走起来吧。
唐软的单纯眼神闪过一些怨恨,淡如一抹泛黑的轻烟。
从山坡上滑出的汽车......
沈顾临死前依旧紧紧抱住他的身躯......
汽车坠落撞击在巉石间迸激的花火,撕裂的身躯与交缠的二人。
沈顾临死前说,“别怕,有我......”
一起死,一起死......
唐软木讷的想。
这次不了......你自己去吧。
唐软终于开始有了活气,是沈顾喜闻乐见的,不但主动吃饭了,也开始进入折纸屋打发时间。
沈顾隔着一条走廊,工作强度最大的时刻,也不忘多瞧妻子几眼。
唐软微低着美丽的头颅,柔软的厚密的睫毛层层垂落,仿佛花蕊的蕊丝在花影中扑簌。
恬静,绝妙,或是等待。
沈顾并不知晓他的软软对他起了什么心思,还以为自己处处伏低做小的讨巧终于令妻子感动。
晚上睡觉也稍微进了一步,能握住对方的手,等软软进入梦乡再吃力地爬回自己的床畔。
半夜时分,天空中微起了一声闷雷,天城的夏季说到便到,只要天公一声号令,细如牛毛的雨丝从天垂落,闷燥的空气立刻被滋润得潮湿清透。
唐软听见衣声摩挲,微张开眼。
沈顾自己撑起上肢,换去睡衣开始穿衬衫,佣人每晚必将熨烫整齐的衣衫成套得摆在少爷床侧。
沈顾轻手轻脚,借助床侧的助力架吃劲得撑起上半截身躯,冷汗涔涔转移进贴床停驻的轮椅。
冥冥中感知,他朝唐软宠道,“多睡会儿,阴天好睡觉,我出门一趟,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早餐。”
唐软没吱声,但也再无法合眼,直勾勾得看沈顾进入盥洗室,再出现时一派玉树临风,除却天然的冷肃,一身素黑的西装称得腰直腿长,面孔生俊。
沈顾已经亲不到软软的面颊了,只又温柔叮嘱,“睡吧。”
睡醒来,或许你就不用再见到我了。
唐软立刻把头埋进被窝深处,狠狠掐自己的肉,忍住不说一句话。
沈顾稍微停驻片刻,微乎其微得叹口气,操纵轮椅驶了出门,又轻轻合上。
他是活该的。
唐软拼命要紧齿门,他令自己陷入死一般的麻木中已经有些日子,心如死灰得看着沈顾对他各种屈尊降贵。
他是活该的。
唐软加大掐住皮肉的力道,雪白的肌理间洇出一片沙状的血点,嘴唇泛出腥味。
他根本不爱我,我只是他的一个工具,被他精神控制的工具,锁在鸟笼子里的不安分的贱人。
我和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包括他对我的强迫,简直令人恶心窒息到想吐!!
一声闷雷又适时地炸响起来,声波令得窗户玻璃发出轻颤。
或许不在这一次。
唐软浑身冒出细密的冷汗。
山间本来就容易湿滑,即使不下雨,每早的晨露与雾气也会在那条弯曲的山道上遮蔽视线。
或许......这一次沈顾他是平安无事......
掀开被子,唐软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开门后带着湿润的夜风叫人瑟瑟发颤,吹动单薄的睡衣裤,在孱弱的瘦骨外摇晃。
唐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出去。
沈顾禁锢了他。
沈顾欺骗了他。
他和沈顾的一切都是谎言的深渊。
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脚底的大理石地板换成门外的碎石子路,每跑一步都硌得脚底板生疼,仿佛刀割血管薄弱处一根根挑断又放入火烧。
落在身上的雨水极快打湿他的衣衫,包括眼帘深处也挂起模糊不清的云雾。
或许是眼泪。
他说好不再哭得。
一直跑一直跑。
直到看见沈顾的专车即将要通过电动铁门,往宅子外面那条山路转移。
唐软喊不出声,从花匠摆放在两旁的花枝间连瓦罐一起搬起,狠狠砸在地上,泥土和满雨水汇成泥汤,直溅得他流血的脚一片污渍。
砸一个,砸两个!
沈顾的司机终于中濛濛细雨中听见异常巨响,快比得上天空中隐约的闷雷。
沈顾也听得清清楚楚。
“是小夫人,少爷......”
软软吗?
沈顾喊道,“快倒车!快......快把他抱上车来。”
唐软完全不用人抱,已经从车后面发疯钻进车舱,蒙头躲进沈顾的怀里。
“怕......害怕......路滑......危险......”
沈顾被他扑了一身水,抱起唐软一瞧,白花花的脚丫子底下全是斑驳的血痕。
气道,“快送小夫人去医院!”
“不,不要......”唐软使劲抱住他的脖子,凄切的结巴喊道,“下雨天不要出门,雨后也不好......求求你......我害怕的......”
真的。
若说。
一切从骗局开始。
但有一件事终究是个例外。
他爱他的八个月,总是真真切切地在用尽全力,不曾说过一丝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两天火葬场,铺垫到位了。
第 45 章
沈顾怀抱唐软, 二人沉淀在浴缸温热的水涌之间,前者虽不能将膝盖完全抻直,超长的腿部线条依旧能支撑在浴缸边沿, 让包扎好脚部的某人将脚丫搁在一旁, 避开水的侵染。
为此,沈顾特别替软软的脚丫扎上两个塑料袋,碰一碰哗啦哗啦得酥响, 堪比二人之间的水流暗涌。
他便总是这样的, 夏天的寒冰, 冬天的流水,故意唱起反调惹人无奈又慌促。
唐软身上的颤抖已然渐渐停止, 水温驱赶尽寒凉的余韵, 背后的肌肤传来清晰得熨烫。
沈顾以手臂为牢,圈禁着怀里的爱妻, 下颌不断在唐软的肩膀摩擦。
“软软......”
浴室自带的扩音效果使得他的嗓音哑哑的,在水汽的氤氲中衍幻出千百种滋味。
唐软的肢体自带蜜蜡的甜香, 他越磨越揉,香味越腻。
但他不敢真得下口去咬, 免得激起唐软不好的回忆。
关于那部分失控的强迫,不仅是唐软的心结, 也是沈顾的。
他如果更深思熟虑一些,也不至于将两人的关系置之死地。
如今还有一句后话讲得好, 置之死地而后生。
软软拦阻他出门,担忧他的安危, 怕是一线极佳的征兆。
他不敢肆意乱碰软软, 但又处处试探, 最终比划着唐软臀尖尖那颗绯红的桃心小痣, 拇指反复摩挲,恨不能做些什么似的。
“好想把你这块香肉现在给咬下来,咽进肚子里温存着。”
沈顾委实太自信,过于自信变成自大,稍微施点甜头便会沾沾自喜,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调情话里始终带着冷虐的血气。
唐软被泡酥了,白皮浸泡成了粉皮,又渐渐衍生出殷红的魅色。
神态并不娇羞,只是安静地躺着。
是谁给沈顾这样放肆的权利呢?
唐软的思考与浴室内的水烟袅袅,神情放空至虚无,对于沈顾的碰触隔离在皮肉之外。
是我,是我。
我终究抵不过自己骨子里的懦弱,随波逐流了。
唐软将沈顾阻拦下,以害怕打雷为名头,即使感动,某人终究还是要外出去处理公司的紧急CASE。
或许是唐软的情绪终于拨云见日,沈顾无须时刻紧盯着他的一言一行,委托给石麒代为照看,表明会很快回来。
唐软一觉睡得极晚,没有来自某人情不自禁地视线干扰,连做梦都变成一件轻松异常的事情。
难道,我要和沈顾这样半死不活地虚耗下去?
梦里他问自己。
沈顾他是舍不得让死的。
那只能......
睡得太久人会变得各项反应萎靡迟钝,唐软完全睡饱了,多一秒钟也不愿继续躺在床上,眼睛顺理成章便睁开了。
与沈顾一同的卧室显得格外冷清,厚重的窗帘阻断部分阳光,单从缝隙的角度可以看出,天空的颜色暗得发灰。
沈顾很少走如此长的时间,而他居然从天亮睡到傍晚。
稍有的空腹感催他起床去觅食。
忍住脚心的痛楚,踩一双偏软和的兔毛拖鞋,唐软连睡衣也懒得换,随手披一件外衫遮冷,往门外走。
原来不止卧室内是冷的,连走廊中竟也微冷。
平常家佣们会轻手轻脚在屋内来回走动,今天偏偏奇怪,竟然连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好吧,或许是饭点到了,大家都去后厨吃饭去了。
越想越饿。
昏沉的头脑完全不想家里究竟哪里不对劲,只是一味地沿着楼梯往下摸索。
蓦地,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那口哨嘹亮且幽怨,若不是家里一半的灯惨白得打开着,恍如声控灯般一瞬间骤亮的错觉,闹鬼似的令人毛骨悚然。
或许是哪个男佣在跟旁人开玩笑。
唐软抚平胸口的震动,一点一点忍痛触地,最终走到了后厨。
后厨竟然空无一人,真是见鬼,唐软伸手触摸了灶台,冰冷得能冻结指尖。
嘘......
又是一声幽长的口哨声,在空空荡荡的整层豪宅中,四处兜转叠撞,生出更多的鬼魅之气。
人呢?都去哪里了?
唐软胆子一直比针尖还小,自己吓自己的行为又不是第一次做过,头皮阵阵发麻,最可笑的猜想是,世界大战里的外星人把家佣全部用机器给抓走了。
唐软试着喊了几个平常讲过话的佣人名字。
无人答应。
更害怕了。
连打开冰箱门的时间都没有,捂住耳朵蒙头便往楼上跑。
普通人穷其一生都想有朝一日能买一幢豪宅,过几天富豪的生活,殊不知房间大了再没几个人,活气不足平添阴气,是分外吓人的事情。
唐软生怕口哨声再次响起,跌跌撞撞的脚步一松劲,险些倒在冰冷的阶梯上。
有一道人影从阴暗处冒出来,拉扯住他的手臂。
唐软快要发出尖叫的刹那,只看清留下来照顾自己的石麒一脸灿烂微笑。
“吓死......我了......石麒哥哥。”
石麒依旧抓住他过分纤细的手臂,“小夫人胆子确实挺小,跟小老鼠似的,随便出点动静,把小胆子都快要吓破了吧。”
原是他故意吹的口哨。
唐软不再害怕,终于放心说,“你太坏了。”沾了水点的羽睫颤动,示意对方松开手。
“家里的佣人呢?”
石麒松手,自然而然笑,“少爷放他们大假,都回家休息去了。”
唐软唏嘘不停,手掌拍打险些骤停的心脏处,思忖自己睡了快十几个小时,家里发生什么情况自然是不知道的。
石麒问,“小夫人饿了?”
原本是饿的,现在吓饱了,也不理睬对方的恶劣玩笑,重新披好半挂在肩膀的薄衫,准备回去再缓缓神。
石麒却没有叫他离开的意思,用话勾住唐软的脚,“小夫人不去看一眼少爷的人造髌骨吗?我记得前几天您还缠住我的胳膊,说想叫少爷更快能走起来。”
唐软确实引导过他的协助。
但他心软,始终无法推着沈顾往骗子番坠崖的剧情走。
“今天不了,我想......”
石麒道,“可是少爷说,想让您今晚睡觉前务必替他瞧一眼,不要试验管中的营养液变了质,那骨头离开液体的滋养会脱水钙化,整个就不能使用了,而且再定制一副全新的,需要时间会很长。”
唐软嘀咕,你曾是学医的,你去看不就好了,纵使如此难抵邀约,终是跟着去了。
结果石麒分外奇怪,并不将他往楼上引,而是往楼底下带。
唐软从不知这幢豪宅负一层竟然被打造成储藏室,大约山间的温度原本就低,天然的低温储藏室可以贮存更多的食品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