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螣蛟每次来找他,不仅要在他身上爬来爬去,还总是会带一些东西来。
一开始是花,花朵、花束、花环,数量多到应无愁怀疑他已经把剑冢山薅秃了。
夏日短暂,秋天很快到了,山上渐渐没什么花了。
感受到秋风的凉意,应无愁轻笑,他倒要看看这次小螣蛟要送什么过来。
然而在第一片树叶变黄时,小螣蛟便不再送花,改送叶子,应无愁凭借形状和季节推测颜色,黄的、红的,颜色倒也漂亮。
等到冬天,实在找不到花草树木,他开始选长得好看的鹅卵石,叼着送过来,反正每次来总要送些东西,而且一定是看起来很漂亮的东西。
等应无愁快要被一堆破烂堆满时,小螣蛟开始犯困。
冬天到了,冷血动物受不住这种寒冷,他想冬眠。
小螣蛟选择冬眠的位置就是应无愁的腿,毕竟要选个温暖的地方。
应无愁担心时间久了,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炼化生灵的冲动,便将小螣蛟丢走很多次。
可小螣蛟每次都锲而不舍地爬回来,还有一次抓着山壁便睡着了,整个蛟掉下来,还是应无愁出手才把蛟接住的。
见他执着,应无愁也懒得再赶走他。
等他控制不住冲动时,先将小螣蛟丢走便是,这点意志力应无愁还是有的。
就这样,小螣蛟在应无愁身上睡了一整个冬天。
第一缕春风吹到山上时,小螣蛟的眼皮动了动,但他没醒,而是这样舒服地躺着。
一直等到第一朵花被风吹落到小螣蛟身上,他终于睁开眼睛。
应无愁冷冷道:“你终于醒了,快走,碍事。”
小螣蛟是个傻的,自然不会因应无愁的冷漠而离开,他似乎意识到自己在应无愁身上修炼了一整个冬天,有点害羞,肚皮红红的。
但他很快便不再害羞,跑到应无愁肩上,脑袋在他脖子上使劲儿蹭。
蹭着蹭着,一块鳞片自然脱落,小螣蛟头顶长出一个小小的角。
“呦呦呦~~~”发现自己长角了,小螣蛟非常开心,仰天叫了好久。
他的声音悠长空灵,应无愁发觉自己并不讨厌小螣蛟的叫声。
长角之后,小螣蛟开始到处乱啃东西,他的牙齿很锋利,将应无愁身后的山壁给啃出一个窟窿。
应无愁意识到,小螣蛟饿了。
相遇时,小螣蛟刚服下应龙内丹不久,体内充满能量,一时半会儿不会饿。
此时小螣蛟长出角,象征着他开始步入成年,需要大量纯净充沛的灵气。
应无愁记得,幼年螣蛟酷爱玄玉竹笋,这竹笋能够补充他们体内缺失的灵气。
而在这剑冢之上,是不会生长任何有灵气的生灵的,花草树木鱼虫鸟兽们,稍有灵性会被拿来祭剑。
小螣蛟是不可能找到食物的。
见他饿到啃石头,嗓子被磨坏,“呦呦”声都变得沙哑,应无愁听得耳烦。
一直被锁链捆着的他,第一次站了起来。
应无愁将手探入宽大的袖子中,从袖里乾坤中拿出一根竹子。
他入剑冢前,曾炼化无数生灵,其中便有玄玉竹。
这根竹子上,生长着竹米,竹米便是玄玉竹的种子。
“我要这竹子尽快生长出竹笋。”应无愁道。
一柄木灵竹剑在听到他的话后,主动现身,带走这根竹子。
不久后,小螣蛟修炼的后山,便长满了玄玉竹笋。
因为饥饿,小螣蛟开始往后山跑,每次都把肚皮吃得圆滚滚的才回来见应无愁。
似乎是睡了一个冬天的缘故,小螣蛟自觉与应无愁关系更为亲近,从山壁上探出头时,还会开心地“呦”一声,提醒应无愁他又双叒叕来啦。
应无愁已经懒得再赶走他了。
在应无愁身边,小螣蛟不管做什么都是开心的。他会把应无愁的身体当成山爬来爬去,被训斥后就跑到一边贴地趴着,没过一会就开始玩自己的尾巴。
他咬着咬着尾巴会疼,便会放下尾巴,跑去玩他送给应无愁的鹅卵石。
小螣蛟或是用尾巴拨动鹅卵石,或是用头拱,或是用身体将鹅卵石卷起来,变成一个球围着应无愁转来转去。
他送给应无愁的花啊草啊叶子啊,为了防止这些东西腐化,应无愁都会炼化,作为听觉、触觉、嗅觉、体觉等感觉的一部分。
等到冬季,小螣蛟开始送石头后,应无愁一开始也炼化了,后来才想起,这些石头轻易不会腐化,他炼化作甚。
于是,丢在应无愁身周的大部分鹅卵石都是未炼化过的,普通的鹅卵石。
小螣蛟最初是随便抓鹅卵石玩,后来他似乎渐渐可以分辨出哪个被应无愁炼化过,哪个没有。
他更喜欢被应无愁炼化过的,这相当于应无愁身体的一部分,有应无愁的气息。
自从小螣蛟开始玩炼化过鹅卵石后,应无愁就有些不好受了。
连接听觉嗅觉的鹅卵石还好,一旦碰到连接触觉和体觉的,应无愁便会感觉自己与小螣蛟纠缠在一起。
一日小螣蛟正用尾巴逗弄着一块触觉鹅卵石时,应无愁忽然闷哼一声,神色隐忍。
他立刻随手一抓,拎起小螣蛟。
小螣蛟感受到应无愁此刻的状态与以往不同,以前应无愁虽然语气凶凶的,但身边的氛围很柔软,小螣蛟虽然有些傻,但最是有灵性,能够感觉到这种柔和。
此刻,应无愁却有些危险,他沉着脸,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小螣蛟不敢去抱他的手,缩着爪子,将尾巴抱在怀里,用大眼睛望着应无愁。
应无愁深吸一口气,严肃道:“不许再玩有我气息的鹅卵石。”
小螣蛟连连点头。
应无愁放下他,严厉道:“快去修炼,早日吸收应龙内丹,不要总来打扰我。”
应无愁丢走小螣蛟,在四周布下阵法。
小螣蛟的实力不到分神期,是无法进入阵法的。
那一年的春、夏、秋没有小螣蛟的陪伴,应无愁每隔七日便要承受一次万剑穿心的洗礼,把前段时间因小螣蛟冬眠而停下的刑罚补上。
是的,这种酷刑,对于应无愁而言,是一种刑罚,也是一种治疗。
他的师父死后,应无愁便在修真界游历,渐渐地,他发现自己修炼的心法很强。
强到普通修真者难以抵挡的程度。
那时他终究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修者,不懂修真界的常识,更没有一个靠谱的师父教导。
他师父自己都练心法练到爆体而亡,又哪来常识教导应无愁呢。
那时应无愁年少轻狂、心高气傲,觉得自己可傲视修真界,经常和其他修者起冲突,打上一架,将对方打到满地找牙。
他年轻又实力强悍,修真界的人担心应无愁背后有什么高人,不敢轻举妄动,就算弟子们被应无愁揍了,也没人来反击。
这让应无愁愈发骄纵,与同境界修者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得罪的大门派也越来越多。
等修真界的人终于确定应无愁只是一个得到了上古传承的幸运儿,身后并没有什么高人或者大门派保护时,被打弟子的长辈们终于出手了。
金丹期的应无愁对上元婴巅峰的高手根本不是对手,甚至连逃都逃不了。
越是传承久远的修真门派越护短,那人不仅要打断应无愁的两条腿,还要断了应无愁的经脉,抽了他的道骨,毁了他的丹田紫府,让他再也没有办法修炼,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就这样重伤几年后,在痛苦中病逝。
这位元婴期高手先毁掉了应无愁的丹田,他以为应无愁已经无力反抗,便走上前,准备亲手打断应无愁的腿。
却没想到,应无愁修炼的心法与他们熟知的不同。
痛到极致的应无愁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四周花草树木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开始疯狂吸收那人的功力。
元婴期修者立刻察觉到不对,转身就要逃。
他不忘带上自己那曾与应无愁发生争执的弟子。
谁知就在离开的路上,他那位弟子像是失了神智一般,用本命法器一招贯穿他的丹田。
这时元婴期修者才发现,他的弟子不知何时已经失去生机,成为了应无愁的手足。
应无愁早在丹田被毁之时,便不再束缚自己,炼化了那位功力较低的弟子。
他将那位弟子炼化为自己的手,亲手重伤元婴期修者,并炼化了他。
那之后,应无愁才发现,原来修炼如此简单,他不过炼化了一个元婴期修者,自己便晋升元婴期了。
而炼化灵魂的感觉是无比的美妙,灵魂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应无愁迷上了这种滋味。
他一开始只炼化要置他于死地的人,后来只要是产生纠纷他就要炼化,再后来,他开始主动去吸收其他生灵的功力。
这时,他已经是大乘期修者。
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应无愁已经无法从其他事情中获得快乐,他只想不断炼化生灵,每日不炼化一个生灵,他就觉得全身不适,严重时更是要呕血发狂。
他为了不过度伤人,没有敌人时,每日只炼化蛇虫鼠蚁、花草树木等灵性较低的生灵来稳定状态。
后来他逐渐开始捕捉具有智慧的动物,再后来,普通动物无法满足他,必须要开智的生灵才可以。
一日应无愁炼化了一只在小镇里作乱的黄鼠狼妖,在客栈里修养时,听到有几个接了除妖任务的大门派修者在闲聊。
他们在聊修真界大会,说不管邪道还是正道修者都会参加,要对付一个叫炼魂魔君的邪魔。
应无愁自认是个颇有正义感的修者,便也装成普通修者的样子,参加了那场大会。
会上,正道长老展现出炼魂魔君的样子,在台下的应无愁看到炼魂魔君的脸,震惊得一时竟忘记掩饰自己的身份。
那炼魂魔君,赫然便是他自己。
有人认出了他,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应无愁被众人围在中间,不知抵挡了多少攻击。
双拳难敌四手,修真者们布下大阵对付他,渐渐地,应无愁开始法力不支,他需要补充法力。
他想都没想,随手抓起一个离自己最近的修者。
那是个金丹期剑修,这种围剿本来不会让分神期以下的修者上场的。但由于应无愁闯入会场,场内功力低的修者还没来得及逃走。
金丹期剑修颇为年轻,他神色间还有一丝不畏死的勇武,他对着应无愁喊道:“邪魔,我宁死也不会被你炼化的。”
说罢,他逆行真气,身体即将在应无愁掌下炸开。
应无愁反手封住他的穴位,将他丢向人群。
两个境虚期剑修不顾危险冲进阵法中将人救出来,应无愁望着一张张喊打喊杀的脸,神情有些恍惚。
他们要杀的人,是我?所谓邪魔,是我?应无愁怔怔地想着。
他想起自己方才随手抓起金丹期剑修的动作,不由自我怀疑,那无视人命的人,也是我?
直至此时,应无愁反思自己的过往,反思以往所做的事情,才发现他正一步步走向深渊,无可自拔。
那一瞬间,应无愁放弃了抵抗,被阵法力量所碾压。
可惜他太强了,他的七感连接万物,在他即将死去的时候,曾被他炼化过的物品全部化为真气,为他挡住了致命的攻击。
修真界的人这才发现,应无愁不能死。
他的七感连接大地、湖泊、海洋、云朵、山峰……他一死,山峰崩塌,四海沸腾,大地开裂,九州大地的生灵将死伤无数,脚下的土地,将成人间炼狱。
于是修真者们为难地停下攻击,不知该如何对付这炼魂魔君。
出人意料的是,应无愁开口道:“我会放弃对万事万物的连接,但凭我自己做不到。”
他需要一样一样割舍曾经连接的事物,这些全部都是他的七感,每割舍掉一样,就相当于割掉他身上一块肉,正常修者没办法这么对自己下手的。
“我们可以封印你,用阵法一点一点摧毁你的感觉。”正道修者道。
“可以。”应无愁答应了,他伸手一指,“但我要关在他们门派。”
他所指的,正是擎天剑派。
方才阵法中,擎天剑派的两位长老不顾生命危险救下那名金丹期剑修,那金丹期剑修宁愿逆行真气爆体而亡也不愿被应无愁炼化。
这三人的表现,让应无愁觉得,被关在这个门派也不错。
由于应无愁的指名,擎天剑派不得不将他带回门派,由本来快要飞升的无锋长老出手,开启剑冢,调动剑阵,将应无愁关在剑冢之中。
每个月,应无愁都要受一次万剑穿心之苦,每一次攻击后,他与万物的连接就会被斩断一个。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连接多少物品了,也不知道这样的罪要受多久。
但不管多久,他都要承受。
这是他犯下的错,必须付出代价,还九州大地一个平静、安宁。
好在,他也不是很难受。
万剑穿心的痛,怎比得上发疯一般地想要炼化生灵的苦。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折磨,不这么做,他的灵魂就像被无数只蚂蚁啃食般,痛痒难当,且不会因为时间而消散,而是越来越严重,折磨得他体无完肤。
应无愁的人生已经没有快乐,只剩下痛苦。
他盼着早日斩断与这世间所有的联系,等他孑然一身,便可停止这种无尽的折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