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野涂好手霜后, 舒展修长手指,指节显出莹润的白皙。
他抬头望向镜子里的自己,神色淡淡, 道:“可能因为他没接受过太多的善意, 所以对于别人的馈赠总是小心谨慎, 觉得受之有愧。”
陈墨还站在门边, 听了这话, 想了想, 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周牧野的目光从自己脸上移开一瞬, 瞥了陈墨一眼:“直接送他贵重物品, 只会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陈墨怔了一下,脸色开始局促, 显然是意会过来了周牧野的意思。
“而且就他这个人……”周牧野垂了下睫,不知想到什么, 一向寡淡的嗓音里含笑, “虽然说, 让我陪他去参加比赛时理直气壮, 但其实一直怕被嫌麻烦, 所以会悄悄翻我以前的比赛录像来学……就他这种懂事的, 乖得能掐出水,连跟家长都不好意思开口要东西,怎么可能接受别人送的手机?”
陈墨默默低下头,莫名有些愧疚。
在物质方面,陈墨从没缺过什么,对于金钱也没多少概念,送一个手机,对他来说跟送小零食没什么区别,因此他不能体会阮宵的心情。
以至于被阮宵拒绝后,他到刚才心里都有些闷闷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现在听了周牧野的一番话,陈墨突然就释然了。
话说,要不是周牧野主动跟他说这些,他到现在还在钻牛角尖。
陈墨青涩的脸庞有些发红,看了眼镜子里的周牧野,心里有些感激,忽然觉得周牧野也不像大家所说的那样不近人情。
他嗡声道:“知道了,师兄。”
周牧野透过镜子看白毛萨摩耶一眼,一手在肩上轻巧地拂了一下,接着转身朝门口走,声音散漫不经,随口一提:“与其直接给他想要的,不如想着如何帮他实现目标。”
陈墨顿了一下,紧接着,赶忙拦了下周牧野:“周师兄!你说,我能为我师兄做点什么?我该怎么帮他?”
周牧野停下脚步,看向陈墨,盯了半晌,轻眯了下眼,气得轻笑一下:“我发现你是真看不明白……”
陈墨双眼皮褶子深,微仰脸看他,露出萨摩耶一样单纯真挚的眼神:“什么?”
周牧野:“跟你说这话,不是为了让你……”
在陈墨依旧懵懂的注视下,周牧野话说一半就停住。
他微微抬高下颌,似乎怕陈墨听不明白,放轻声,冰冷声线听着有些懒:“你能帮他拿冠军吗?”
陈墨缩了脖子,刚才还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热情瞬间消减大半,脸也跟着红了。
他不会双人滑。
再说,就算他会,花滑的技术还需要阮宵带,说不定比赛时就拉垮。
在周牧野有些傲慢的视线下,陈墨没什么底气道:“不能……”
陈墨说完。
周牧野打量他片刻,轻扯了下唇角,缓缓吐出两个字:“我能。”
陈墨:“……”
再迟钝,也感受到了来自强者的碾压。
话外之意,只要有周牧野在,阮宵的事就叫他别操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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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野正要出门,见陈墨自闭一样地缩在门边,似乎被严重打击到了。
某人忽而良心发现,意识到刚才说话有些过分。
“喂。”周牧野敷衍式的冒出一声。
将没来得及装进口袋的护手霜递过去,轻甩了甩,问:“要吗?借你。”
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善意和关怀,试图做出点补救。
“……”
陈墨瞄了眼那管深蓝色的手霜,上面写着“深海迷兰”,有股淡淡的清新兰花香气。
他偏过脑袋抵在门上,摇了摇头,沮丧地表示自己不需要。
在经历过世间险恶后,萨摩耶今天怕是好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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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牧野双手抄着兜,走进3号滑冰室内。
阮宵已经换上鞋上冰了,见周牧野出现,刹不住车地扑到栏杆边缘,双手撑着护栏,冲周牧野道:“阿野,你去哪儿了?我回来后都没找到你。”
周牧野步伐闲散地走到场边,站定,漆黑眼眸扫视阮宵两眼,声音懒懒的很欠:“上个厕所都得报备?太严了吧这位?”
阮宵愣了一下,接着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不是,阿野,我就是随便问问……”
周牧野却不给他说完的机会,轻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还没娶回家就这样,哪天真上户口本,是不是得二十四小时向你报备行程,少问候一句就得夺命连环call?”
阮宵脸色腾的一下爆红,脑袋晕沉沉,屏住气息不动了。
什么娶回家,上户口本的……
阿野故意的,绝对是在调戏他!
阮宵正脸红心跳地不知道说什么。
周牧野煞有其事地“啧”了一声,低睫,略显困扰道:“我妻管严,遇到你这样的可太容易挨欺负了。”
“…………”
阮宵受不了他了!心脏高频率运作下几乎要爆炸。
阮宵身体前倾,双手一把周牧野的衣领,把人扯过来,大喊一声:“阿野你够了!”
两人隔着冰场边缘的围墙,距离一下子失控地拉近,唇几乎怼上唇。
世界立即停转两秒,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周牧野仗着身高优势,垂下长眸看阮宵,眼角那颗泪痣融在鸦羽似的睫毛投射下的阴影中。
周围冰面映着白炽灯光,在场上滑来滑去的人声浮躁,破冰的声音沙沙作响。
两人一时间笼在一种隔绝外界、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里。
阮宵黑润的眼底,有什么羞怯地颤了颤,后悔把人拉近了。
正要松开手。
一旁传来余忠华颇为严厉的训斥声:“看到没有?这才是情绪的外放!这才是你们在场上时应该看向搭档的眼神!那才叫恋爱的感觉!你们再看看自己,还都跟小孩子过家家,嘻嘻哈哈玩儿一样!”
阮宵一怔,周牧野低了下眼,两人同时顺着声音看去。
就在距离他们前方两米不到处。
余忠华一手端着茶杯,一手对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
余忠华身后,站了几组双人滑学员。
学生们看向这边时,都有些不好意思,纷纷忍着笑,可又不敢笑出声,因此显得十分辛苦。
有些女生甚至捂着嘴,明显表现得很兴奋,差点把“磕到了”写脸上。
阮宵没料到会被这么多人围观,吓得连忙松开手,向后滑了一步。
周牧野淡淡瞥他一眼,伸出一手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
余忠华指了指两人,还在拿他们当教材,转过头对身后的队员道:“好学生不愧是好学生,你们看看阮宵和周牧野,虽说他们都没学过花滑,但感觉已经出来了,很可以了,就这状态上场,我保证裁判都喜欢。”
又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一群少年少女:“他们两个已经这么优秀,还要在下课后想办法磨练情绪,找默契,再看看你们一个个……”
阮宵脸红得快烧起来,双手一会儿捂脸,一会儿又放下摆了摆,想叫余忠华别逮着他跟周牧野说了,但却插不进话。
队伍里,一个女生眼睛亮闪闪的,默默举手,小声道:“余教练,看搭档时,到底要用什么样的眼神啊?”
另个女生脸红红的,跟着小声附和:“对啊……”
又看了眼前方的阮宵和周牧野,道,“我看他们两个对望时的那个眼神吧,脑子说会了,但眼睛说不会。”
此言一出,引得队伍里一种少男少女笑喷。
阮宵恨不得当场蹲在冰面上刨冰,再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去。
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那感觉大概就是……
余忠华仰面思索片刻,抬起一手,虚空中握着什么似的,转了转,极力去描述。
“就,如胶似漆,你们懂吧?对望时,要陷在对方的眼睛里……你们再回忆一下刚才阮宵的样子,是不是有种渴望又不敢靠近,但不舍得放手,又期待对方能主动向自己靠近的复杂情绪在里面?”余忠华展开自己的教学,企图讲解得面面俱到,说,“而周牧野呢?好,他比较直白,那是一种想将对方……”
啊啊啊啊啊啊!
阮宵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喊了声:“教练上课了!”
余忠华被打断,看了眼阮宵,这才暂且跳过情绪教学环节,又对其他学生严肃道:“双人滑不仅是一项竞技体育,还带有明确的观赏目的,运动选手不仅仅是要把动作做好,还得有演技,我不是鼓励你们处对象,但在冰场上,你们就算没什么,也得让裁判看出点什么,不然大家不如去看男单女单了。”
队伍里的学生们渐渐收敛笑意,表示明白地点点头。
余忠华道:“行了,上课!你们跟舞伴之间如果找不到状态,记得多向阮宵和周牧野请教请教。”
学生们:“好!”
阮宵抹了把通红的脸,扭过头不去看他们,一脸要哭的表情。
决定再也不随便跟周牧野对视了,太社死了。
***
还在休息的几个学生陆续换好鞋上场,周牧野也上冰了,作为搭档,来到阮宵身旁。
经过一节课的陆地训练,他们现在要跟着大家一起练双人滑节目中的接续动作。
双人滑中,除了一些要分开做的单人滑动作之外,大多数时候搭档们的手都是要牵在一起的。
阮宵在冰上第一次跟周牧野牵手时,手心里都是汗。
周牧野显然也察觉到了,淡淡瞄了眼两人交握的手,又看向阮宵,见他身形紧绷,好心地没多说什么。
不过正式开始训练开始后,课间还被余忠华夸赞情绪到位的阮宵,却是频频被点名。
“欸?不对不对,你这样不行,太僵硬了,我看你单人滑的时候都没这么僵硬。”
“阮宵?怎么回事?你选的是女伴的位置,虽然不至于跟女生一样,但身段得扭出来,动作幅度要大。”
“嘶……刚刚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连对视都没有了?别看周牧野衣领呀,得往上看他眼睛!”
“阮宵!”
对于突然在冰场上变得束手束脚的阮宵,余忠华百思不解其解,但看得出他现在不在状态,于是把他和周牧野单拎了出去,让他们先在场边练习压步。
更让阮宵头大的是,后半场的时候,沈天诚和秦双琪他们几人也来了,是因为听说他跟周牧野要排练双人滑,特意来看热闹的。
阮宵自顾不暇的情况下,还得应付场边时不时传来的叫好声,心里苦不堪言。
第一天训练下来,阮宵有些泄气,他也发现了自己的不足之处,可能是因为心里怀揣着顾虑,所以跟周牧野在配合的时候很别扭。
比如周牧野扶他腰,他会浑身僵直。
再比如让他贴着周牧野扭动身体,做一些性感的动作,他整个就变成了木桩。
还有让他跟周牧野对视,他会因为过于羞涩而不敢眼神躲闪
反正干啥啥不行,根本没有一个人滑的时候从容自在。
但反观周牧野,没有被其他情绪干扰,全程一丝不苟地做好了自己的部分,比他专业多了。
这也更令阮宵感到愧疚,觉得自己浪费了周牧野的时间。
等下课散场后,余忠华把阮宵叫到一旁,开门见山:“我发现你跟周牧野配合的时候,不是很自信,怎么回事?”
阮宵也是经提醒,才知道原来除了自以为的忸怩不自在之外,自己还会有不自信的情绪。
可能是因为……
“我跳不来女伴的位置……”阮宵低着头,做错事一样,小声嗫嚅,“其他人跳起来都很好看,就我不行……”
余忠华叹气一声,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想了想,道:“虽然你的位置是女性,但你做出来的动作不能女性,那就娘了,不对了,所以你不能跟队里的其他姑娘比,她们有她们的美,你也能滑出自己的美感。”
阮宵抬头看向余忠华,似懂非懂。
余忠华道:“动作不可以娘,但你在气势上,一定要有种自信、霸道、迷人的感觉,要知道,迷人,是男女共通的特性,如果想要迎合这次的选取风格,你可以再大胆地加上点性感,这样会更棒。”
说话的同时,余忠华两只手从耳后一直沿着胸廓滑到腰侧,一挺胸,做出西班牙女郎一样的妖娆动作。
阮宵:“……”
余忠华有些中年发福,加上五大三粗的样子,做那动作时的违和感跟金刚芭比没差多少。
“知道了吗?”余忠华看向阮宵,松开力道,又拿起茶杯,恢复人到中年的状态,道,“你要想参加双人滑,学好女伴的位置,首先,破除自己心里这一关。”
阮宵抿了抿唇,想了想,神色变得坚毅。
为了这次比赛,他决心要做好,有困难就克服,没什么大不了。
阮宵问:“教练,我该怎么做?”
余忠华喝了口茶,昂了昂首,道:“这只能自己练,练多了自己就好了。”
余忠华走后,阮宵滑到场边,周牧野已经从更衣室出来了,整跟沈天诚等人在一块儿。
“阿野……”阮宵没下场,趴在栏杆边,不好意思地眯着眼笑,道,“你先回去吧,我再练一会儿。”
周牧野想了想,道:“我等你。”
“不用不用!”阮宵慌忙摆手,支支吾吾一会儿,红着脸抬眼,带着点请求的意思,“让我自己练吧……”
周牧野看阮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