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出事之后第一次见面,祝挽星低着头,呼吸放的很轻很轻,好像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可右手却紧紧抓着被子。
他的手背上有两排正在结痂的擦伤,手掌中间有一道很深的创口,五根手指的指节也都是破的,陆廷鹤怕他用力会疼,慢慢释放了一些信息素出去,不知道第几次试图安抚他。
浅淡的乌木香厚重沉静,不带有一点攻击性,慢慢的聚拢到祝挽星身边,绸缎一般滑过他的额头,鼻尖,肩膀,最后轻柔的把人包裹起来,像是用厚厚的云彩搭了一个温暖的窝,里面藏着一颗胆小的星斗。
祝挽星不敢吸,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蠕动两下:“你的信息素…… 溢出来了……”
他的嗓音嘶哑的厉害,像是每次发音都切割着声带,听起来艰涩生疼,陆廷鹤扭过头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他:“会压的你不舒服吗?”
祝挽星摇了摇头,“是…… 给我闻的吗……”
只一句话陆廷鹤的眼圈就蓦地红了,“对。”
他嗓音发颤:“是给你闻的。”
祝挽星撑着身子的手掌收紧,肩膀悄悄的缩了一下,“为什么……给我闻啊……”
“这是新的…… 报复我的办法吗?”
陆廷鹤心脏钝痛,紧咬着牙关深吸几口气,眼底慢慢渗起一层血丝,眼眶里的水打了好几转,在他低头去握祝挽星的手时滴了出来,一闪而过的消失在床单上。
“不是”,他哽咽道:“我不会再欺负你了。”
祝挽星抬起头来看向他,眼眶里泅满了水,若有所思道:“你玩够了……”
“是要分开了…… 对吗?”
他问完自顾自的点了点头,“那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爸爸打个电话…… 我想回家……”
陆廷鹤心疼得说不出话来,低下头压下混乱的喘息,祝挽星以为他不愿意,藏在被子里的手指紧张的抓了抓布料。
“或者……或者你帮我找一下我的手机可以吗?你放心…… 我会说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下楼梯弄伤的,不会连累你……”
他的嗓音很哑,说一句就要歇两秒,好像古代施水刑时捂着犯人口鼻的毛巾,一层一层的覆到陆廷鹤脸上,将他周身所有空气全部抽离出去。
“我也不会再来烦你…… 养好病之后我就出国,之后就不回来了……”
“如果有事情必须要回来的话,我也会偷偷的,不让你知道,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不让你…… 恶心……”
“祝挽星!够了!” 陆廷鹤听不了那两个字,激动的打断他的话,“你从 16 岁跟着我到现在,最好的五年都赔在我身上了,现在什么都不要就走吗?”
祝挽星不明白他为什么激动,畏缩着摇了摇头,“不要……没什么东西是我的,这五年…… 也本来就是偷来的,早晚都要还回去。”
“还回去?那这个呢?”
陆廷鹤拿出祝挽星的手机,给他看那段录音,“这个你怎么还给我?”
祝挽星瞳孔睁大,慌乱的朝他伸手,“那是我的… 怎么在你那儿……”
“你的?这里面明明是我的声音。”
“可那是我录的……” 祝挽星想起那只星星抱枕,急得眼圈都红了,“它在我手机里就是我的……”
陆廷鹤躲开他的手站起身,看着他沾湿的眼眶硬是狠下心来,“你不是什么都不要吗,那还留着这段录音干什么?干脆我帮你删了。”
他说着就作势要删除,祝挽星低喊着 “别删” 就扑了过来,陆廷鹤胳膊一圈把他抱进怀里,抬手拢住他的肩膀,怀里的身体瘦弱的吓人,连最小号的病号服都撑不起来。
“放开……唔……放开我……”
祝挽星胡乱的挣扎推搡,眼眶里的水被震了出来,他越是挣动陆廷鹤就抱的越紧,衣领被温热的水慢慢浸湿,陆廷鹤埋头在他侧颈压着哭腔轻声哄:“乖星星,乖…… 不动了……别扯到伤口……”
祝挽星被他叫的恍惚,像被定住了一样停下动作,呆愣的望向半空,小声又小声的哀求:“我只要那个……都不行吗……”
“那是我的录音,是我的东西……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个……都不行吗……”
他抵着陆廷鹤肩膀,声音小的快散在空气里:“哥……为什么非要这样欺负我……”
陆廷鹤把人扶起来,拇指擦掉祝挽星的眼泪,“因为你只想要一段录音,其他的呢?”
他贴着祝挽星的额头,话音像是羽毛一样摩挲鼻翼,“我呢?你不要我了吗?”
第20章 有嘴
空气刹那间凝滞,耳边全是两个人咚咚的心跳声,祝挽星看向陆廷鹤的眼神茫然又无措,他看不懂那些悲伤的情绪,想不通陆廷鹤态度的转变,更辨不明此刻的温情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下一场噩梦的前奏。
陆廷鹤没有要他回答,他掀起被子把人裹进怀里,像哄小孩儿那样不停抚摸他的额头,熨烫的手掌贴在额头上很舒服,直到怀里的人快要睡着了陆廷鹤才缓缓开口:“祝挽星,我说谎了。”
“我说五年来从没有喜欢过你,这句话是假的。”
祝挽星没吭声,他的喉咙里也确实发不出任何声音,像被棉花堵住了。
陆廷鹤的手移到他的脖颈,五指稍微收紧了一点,卡住他的喉结,“从见到你那一刻开始,我就打定了主意要让你生不如死。”
“家里带锁的地下室里挂着满墙的刑具,你睡觉爱用的香薰被我挖了一个能填充甲硝唑的洞,还有你打电话叫我去陪你的那次发情期,还记得我给你打的那支抑制剂吗?”
祝挽星怔愣的点了下脑袋,陆廷鹤坦言:“我曾经想过把它换成前世你给我用的那种药。”
“所以那支抑制剂我打的很急,我怕动作稍微慢一点,我就忍不住真的把它换了。”
“这些只是冰山一角,我想了上百种折磨你的办法,但…… 全都是白想……” 陆廷鹤放开攥着他脖颈的手掌,彻底认输:
“我根本就做不到。”
祝挽星呆愣的看向他,眼眶很烫,像含着一口随时会流下来的热水,却闪着一层细碎斑驳的光。
陆廷鹤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很多年前在山里迷路的小男孩儿,用软乎乎的手牵着他,笑着说 “我是你的小星星呀。”
没有人知道他靠着这句话撑过了多少年,从十几岁蹒跚到二十五,从小山村走到祝挽星面前,他明知童言无忌,却又深信不疑。
因为一句玩笑似的话就认了栽,到头来却真的栽在了这句话上面。
陆廷鹤低头笑起来,带出几滴眼泪,他慢慢牵过祝挽星的手,摩挲着上面的伤痕。
“挽星,我在还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后来奢望成真,真的和你在一起。那几年我每天都很开心,一想到怀里躺着的人是你,我都要掐一下手心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祝挽星把脸埋在他肩头,紧咬着下唇掩住抽泣,眼眶里的水终于溢了出来,浸湿两个人的胸口。
“但好日子没过多久,我的梦就醒了,陆临江诈死,我被你灌酒签下合同,做了替罪羊,又被陆逢川关进精神病院,逃出来之后跳楼自杀。”
陆廷鹤两三句话剖开了自己的小半生,血淋淋的摊开在两人面前,祝挽星早就哭的泣不成声,不停的摇头道歉。
“我恨陆临江,恨陆逢川,但我最恨的还是你。”
陆廷鹤自虐似的继续剖白:“我从记事起就是一个人,没人在乎过我,别的小孩儿阴天下雨过年过节都要往家跑,只有我不知道该去哪儿,这是我的命,是我活该,除了父母我怪不到任何人。”
“但是祝挽星,你不一样,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他抚摸着祝挽星满是泪水的脸一字一顿道:“是你亲口说的喜欢,是你亲口说的在乎,是你说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说话不算数啊…… 嗯?你为什么要骗我……”
“那杯酒是谁递给我的都无所谓,但唯独不能是你,就不能是你!你明白吗?”
陆廷鹤用力捏着他的下巴,吻他湿润的眼尾,“小乖,你不能说完喜欢又把我扔了……你不能这样……”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 祝挽星的哭声终于压不住了,崩溃似的爆发出来:“我不知道陆逢川换了我的酒,我不知道那里面有药,我只想把你灌醉的……对不起,哥……都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是我……我太自私了,我害怕家里出事,怕自己什么都没有了……陆逢川拿着合同来找我,说是骗你签了放弃继承权,我也知道合同可能有问题,但我不敢找人来查……”
祝挽星抓着衣角低下头,过了好久才开口道:“我怕查出来了,就不能再……再骗你了……”
陆廷鹤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祝挽星从他怀里滑出来,红着眼睛说的语无伦次。
“我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胆小鬼…… 我只想着自己……”
他跪在床上,抓着陆廷鹤的衣角哭的泣不成声,自虐一般的继续剖白:“我知道合同可能有问题……但我不知道会那样,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我眼看着他们把你抓走,关起来……但我救不了你……”
“我直到你出事才想明白自己的心,但是都晚了……我去的太晚了……全都搞砸了……你和我、我们都毁了… 都被我毁了……对不起…… 我真的错了……”
前世的真相就是扎在两人骨血里的沉疴旧疾,剜开的时候钻心的疼,伤口里流出很多毒血烂疮。
陆廷鹤之所以这么多年都逃不出心底的囹圄,是因为他脑袋里一直有套虚假的真相,在那套真相里,祝挽星一步步谋划着把他拉进了地狱里。
而现在那套虚假被打破,虽然原本的真相也没有多好看,但最起码没有血盆大口和锋利獠牙。
那天祝挽星哭了很久很久,他说了自己 “迫害” 陆廷鹤的所以细节,唯独没有提自己的死和陆家父子,也没有提陆廷鹤喝醉的那一晚和山上的事。
陆廷鹤没追问,他等人哭完才从床下拿出一个袋子交到人手上,里面是那个被烧掉的星星抱枕。
抱枕被烧的只剩一半,陆廷鹤又重新塞了棉花进去,剪了自己贴身的衬衣和领带歪歪扭扭的缝成另一半,凑近就能闻到一股浅淡的乌木香。
他摩挲着祝挽星呆愣的眼睛,轻声开口:“祝挽星,我把你的星星还给你,你也把我的星星还给我,好吗?”
第21章 喂食能量棒
病房里安静又静谧,只能听到两道交缠在一起的心跳声,祝挽星哭了太久,停下来之后眼眶还是红肿的,湿乎乎的睫毛沾在一起,中间泅着一小汪水,像是随时都要满溢出来,看起来很可怜,也很乖。
陆廷鹤坐在床沿上,时不时抬手捋过他的眼尾和额头,又释放了一小缕信息素给他闻,医生嘱咐过每天吸食一些Alpha的信息素可以缓解他的缺乏症,但不能过多,否则身体受不了。
祝挽星还不知道自己生病了,只是本能的喜欢这股乌木香,他坐在病床上握着陆廷鹤的手,小口小口的慢慢闻,吸的时候会下意识闭起眼睛,呼气的时候再睁开,还会不自觉的往前探一下头,反复几次,像是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看起来认真又可爱。
陆廷鹤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恨不得把所有信息素都给出去,他以前只认为Alpha的信息素是雄性动物吸引配偶的一种气味,直到此刻才明白这对祝挽星来说是一种有形且必要的东西,不是猫薄荷之于猫,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阳光,空气和水。
陆廷鹤心里熨烫起一股暖流,把两个人都包裹起来,
祝挽星却悄悄湿了眼眶,抵着他的胸口不动了,温热的气息隔着布料烫着一小块皮肤。
“怎么了?太多了吗?” 陆廷鹤挠着他的下巴问。
祝挽星摇了摇头,用热乎乎的手心盖住陆廷鹤的指尖,“我有好久…… 没闻到过你的信息素了,上一次好像还是上辈子的事。”
可不就是上辈子吗,这五年来祝挽星可以安静的腻在他身边的次数少之又少,那次被录音的发情期就占了一次。
陆廷鹤眼眶泛红,嘴唇开合几次也没说出只言片语,只能从床头拿了一管能量棒给他,“吃点东西吧,你一会儿要午睡了。”
他的食管被长时间发情而回流的高浓度信息素灼伤了,还不能进食,每天都要输营养液,补充能量棒。
一管能量棒正好是一顿饭的量,是一种半固体的膏状物质,带着一点水果味,挤着吃的时候很像猫咪吃的猫条零食。
祝挽星看了一眼能量棒,有点抗拒,但也乖乖的等着,陆廷鹤看的又心软又好笑,他知道祝挽星不喜欢这个,这能量棒说是水果味,但其实味道很淡,含在嘴里的口感像是吞了一口牙膏,很难咽下去。
“我看到过好几次你把能量棒偷偷扔掉。” 陆廷鹤边拆包装边说。
祝挽星面上发窘,“那你怎么…… 不抓我……”
“不舍得抓你。”
陆廷鹤挠了挠他的下巴,“你第一次丢掉的时候我就去和护士要了一管尝,确实很难吃,没办法我只能让医生给你多输了一瓶营养液。”
“但该吃还是要吃的,不然身体恢复的很慢”,陆廷鹤把他侧抱进怀里,轻声商量,“我们一天吃两次行吗?晚上那顿就算了,我给你弄果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