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了。”叶晨举着手：“我先去洗手，今天小姨不是来么，所以我请假早点回来了。”
　　周母关心地问：“高三挺累的吧。”
　　叶晨礼貌地笑了下，说：“还好，还是随哥更辛苦，早上比我起得早，晚上比我回来得晚，还要分神照顾我。”
　　周母哈哈一笑：“学业上有什么不懂的，你也可以问他，千万别客气。”
　　“那当然，随哥的照片现在还贴在我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墙上呢。”


第4章
　　趁叶晨去洗手，周母拉过周随，小声说：“晨晨的性格，比以前开朗多了。”
　　她记得以前见叶晨的时候，叶晨总是埋着头不说话，面色阴郁，并不亲近他们这些长辈，更别提像这样寒暄了。
　　周随疑惑：“是吗？”
　　他记得叶晨刚来的时候确实比较沉默寡言，还以为是因为叶晨初来乍到。后来两人相处就自然多了，有时候周随回来得晚，叶晨还会把饭菜热上。
　　周随在这个身体里复活，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自然不知道叶晨以前是什么样的，两人曾经又如何相处。
　　周母感慨：“看来你和晨晨关系还挺好的。”
　　周随笑了笑：“是还好。”
　　叶晨从卫生间出来，给他们打了个招呼，提着书包回房间复习去了。
　　周随往常这时候都在书房里看文献搞论文，不过今天父母来了，干脆陪他们在客厅看电视，他很久没看过电视，周母拿着遥控器换了几个台，最后停在一个唱歌节目上。
　　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少年正在唱歌，把周母吸引住了。
　　周随抱着大秦，窝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周母说话，目光随意地瞥过电视。一个长镜头过去，显出少年的肤白貌美。他长得像个天使，歌声却略微嘶哑，变调的时候，跟钩子似的牵引听众的耳朵，仿佛一根羽毛在心口轻轻地挠。
　　周母哟了一声：“这不是白重鲸吗？”
　　周随：“嗯？”
　　“你不知道吗？现在可火的一个明星，外面到处都是他的广告。”周母说：“哎呀，唱歌是挺好听的。”
　　周随没关注过这些，不过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大概是病房里那些年轻人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吧。
　　周母放下了遥控器，那个叫白重鲸的明星唱完歌之后走上了评委席，镜头一直跟着他，那张漂亮的脸霸占着整个屏幕。
　　周母看得也是心不在焉，追问着周随对未来对象的打算，过了一会，叶晨走出来，拿着一张卷子，说：“哥，你有空吗，这道题我想不明白。”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周随赶紧说：“我来看看。”
　　电视里的观众在大声喊着白重鲸的名字，少年明星在镜头下简直耀眼极了，叶晨瞥过去，眼神流露出隐秘的讥讽，随后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周随拿过试卷，一边看起来，一边说：“我们进去看。”
　　周母和周父对视一眼，周父站起来道：“你们忙吧，我们先回去了。”
　　周随抬起头，挽留道：“这么晚了，今天就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再走怎么样。”
　　他买的这套房子，除了他的主卧，还有两个客房。其中一间给叶晨住了，还有一间客房是空的。
　　周父摆了摆手：“家里一直有人打扫，离得也不远，之后有的是打扰你的时候。”
　　周随把他们送下楼，坐上车之后，周母在副驾驶朝他挥手，让他先回去。
　　周随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出了小区，在看不见的地方才往回走。
　　车停下来，周母看着他的背影，眼角有一丝泪。
　　周父拦住她的肩，说：“哭什么，现在不都挺好的。”
　　“是挺好的……随随和以前真不一样了，我记得他高中的时候……”周母深吸一口气，幽幽道：“当初我们为什么要逼他呢。”
　　她看着儿子的背影，高大，修长，稳重。现在的周随一切都很好，但她最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那个孤僻苍白，叛逆绝望的周随。
　　周随已经忘了以前的事，但他们记得，当年那抹血色，是他们挥之不去的阴影。
　　周随送走父母之后，回房间想着给叶晨把卷子讲了。结果叶晨笑眯眯地说他自己再想想就行，周随靠在门框上，问他课程上有没有什么问题，复习到哪个阶段了。
　　叶晨现在上的这所高中，全市录取线排行第一。以前叶晨并不是在这里上学，而是在隔壁市，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转学到这边来了。他的父母都在隔壁市工作，没法过来，便拜托周随照顾他一段时间。
　　周随答应了，他本来的打算是安排叶晨住校，如果不愿意住校，他也可以给叶晨在外面租个房子。
　　结果叶晨过来之后，在家里呆了两天，两个人相处还行，叶晨挺安静，每天早起上学回来睡觉，从来没折腾什么乱子。
　　有一天周随因为多了台手术，晚上十二点才回家，也没有吃晚饭。他站在门口掏钥匙，结果门开了，叶晨站在屋子里，橘黄色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叶晨问他吃了没，冰箱里还有剩下的饭菜，热一热就可以吃。
　　虽然他们都没有提，但从那之后，周随就没有再看学校周围的房子了。不过两人的关系还是淡淡的，直到周随捡了一只黑猫回家，叶晨比他会照顾猫，两个人之间才慢慢变得熟络。
　　周随还接过大姨的电话，问叶晨在这边怎么样，学习能不能跟上，她说晨晨在原来的学校也只是中上，怕跟不上这边的进度。周随倒觉得叶晨看上去挺游刃有余的，他偶尔给叶晨讲题，觉得叶晨思路很清晰，就是基础弱了点。
　　说来也奇怪，大姨会给他打电话，却从来没和叶晨当面交流过。
　　周随从来没问过叶晨为什么转学，他愿意帮忙，但对亲戚的这些事兴趣缺缺，没有探究的欲望。
　　“感觉就那样吧，勉勉强强。”叶晨转着笔，他只开了台灯，睫毛留下了长长的阴影。
　　周随问他：“你有没有想报的专业或者学校？”
　　叶晨摇了摇头，然后开玩笑道：“要不跟着哥你报医学专业好了，不过我的成绩，肯定考不上你那个大学。”
　　他勾起嘴角，看向倚靠在门框上的周随，这个姿势让周随看上去懒洋洋的，黑色毛衣勾勒出漂亮的腰线，休闲裤包裹着笔直的长腿。周随为了避免又一次猝死，现在格外注意劳逸结合，还经常锻炼身体，骨骼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肌肉。他背对着客厅的灯，肩颈和锁骨那一片皮肤泛着莹润的光。
　　叶晨手里的笔停下来了。
　　周随认真考虑了他的说法，诚恳地说：“你要是想学医，我可以帮你，还有半年的时间，努力一把是没问题的。医生虽然投入时间长，学习压力大，但我觉得学医还不错。”
　　对周随来说，很累，但是值得。
　　叶晨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间：“算了，我再想想。”
　　“嗯，那你早点休息。”周随也不指望他这么快就下决定，专业学校之类的，他能给点建议，但不至于去干预叶晨的选择。说完之后，便顺手带上门出去了。
　　叶晨盯着他离开，直到门锁发出轻轻的碰撞声，仍然没有移开目光。
　　周随对他实在是可以了，就算是真正的家人，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一步。
　　例如他妈就从来没考虑过自己想报什么专业，想去哪个学校。她早有规划，反正不能比周随差。
　　然而据叶晨观察，周随对每个人都很好，尤其是家里人，要出力就出力，要掏钱就掏钱，而他自己出了事，就默默地扛过去，实在是个滥好人。
　　他是享受那种当家庭支柱的感觉吗，叶晨阴暗地想，还是在炫耀自己的能力呢。
　　然而，他的情感需求又那么明显，家里一盏为他亮着的灯，就足以让他把自己留下来。
　　手里的笔转的飞快，叶晨扯开桌子上的卷子，下面的本子上歪歪捏捏写了三个大字。
　　叶晨垂下眼，把那一页撕下来，团成一团扔在垃圾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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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新的一天，周随五点起来，先是喂猫，然后做了早饭，给叶晨留了一半，随后开车前往医院。
　　进医院之后，先是回顾了病人的情况和检查结果，然后进手术间，接连做了两个手术。他做完去洗澡，跟着他的小住院医刚拉完勾，下了手术台就埋头狂写术前小结，病程，出院记录，不趁这个时间干，就只能留在下班干了。
　　手术做完，病人送进ICU或者其他科室，周随见了家属，家属拉着他问了半天，他又去看了其他病人的复查结果，开出院和出院带药，周随一看时间，就知道来不及吃午饭了。
　　幸好小住院医带了面包，周随等手术麻醉的时候，啃完了面包，然后继续手术。手术结束的时候大概五点，他吃完晚饭，上楼查房，准备下班。
　　小住院医当然还有其他事做，要去和患者家属沟通，签手术同意书，写病例。像这种全国有名的大医院，已经学习了十多年，如今三十岁，硕士毕业，成绩优异，在其他岗位无论如何都混上管理位的住院医还属于低质量劳动力。
　　周随坐在办公室里，刚刚泡了杯茶，回想着值班表，心想今天说不定能准时下班。
　　手机震了一下，周随低头，是大学的好友群。
　　毕竟是全国位列在前的学校，其中医学院也是远近闻名，他的大学同学基本都留在这个行业，只不过有的人去了内科，有的去了外科，有的去了产科，有的去了皮肤科。
　　群里聊天频率不高不低，要不在吐槽傻逼上级，要不吐槽傻逼下级，傻逼行政，还有患者家属，偶尔分享一些手术视频和医疗改革制度。有的科室太难，有的太累，有的太穷，有的压力太大，大家总会有很多吐槽的地方。
　　周随一般看得多，说得少。
　　上一条大家讨论的主题，还是手外科的朋友发的，做了个六个小时的断指再植手术，结果患者术后没忍住偷偷抽烟，导致血管栓塞，最后还是截肢了。
　　医生也就是医生而已，千叮咛万嘱咐，病人不往心里去，或者觉得没那么严重，存在侥幸心理，他们也没有办法。
　　另一个医生说了个患者做了肝硬化手术之后，两人后来在酒吧偶遇的事。
　　要在这种事上比惨，是没有下限的。
　　刚才手机震动，是一个心内科的同学在发消息。说有个心衰病人，三天没通便，就喊普外科来会诊，普外科让开3000ml液体往里打，外科都是傻逼吗，心衰诶，大量输液会加重心脏负荷，生怕病情恶化得不够快是吧。
　　他发完之后，群里很快有外科冒泡：病人都禁饮食了，不做好营养支持怎么维持正常消耗，最后低钠低钾负氮平衡，还不是恶化。
　　然后大家就互相争论起来，医生吵架很有意思，既有泼妇骂街的气势，也有华山论剑的内容。
　　话题很快就转变成了一些会诊笑话。
　　周随看得津津有味，拿起茶杯，忽然导诊台的电话响了起来。
　　“连环车祸！第一批两辆救护车！三名伤者，挤压伤严重，一名大出血……！”
　　周随已经站了起来。
　　救护车呼啦呼啦地开到医院门口，张主任带着医生迎上去，病人一个一个地被送进来，张主任迅速安排了任务，周随负责中间那个患者。
　　前面那个大出血被飞快地推进了手术室，周随对中间那个做了个查体，车祸病人的脸上和车上都是血，没有明显外伤，呼吸急促，脸色非常痛苦，身上还有令人恶心的味道。
　　周随上前，病人侧过头吐了他一身，周随观察着他的面色，医院里的白大褂总是很脏的，上面沾染着病患的血迹，呕吐物和各种液体。
　　他掏出胸口的听诊器，捂热了贴上胸口，病人艰难地说：“我有慢性肠胃炎史……我没事，这不是车祸，那个人是故意撞上来的！一定要抓住他……！”
　　他声音沙哑，周随看了他一眼，对旁边的小住院医说：“叫心内科来急会诊。”
　　那个病人看他面容严肃，勉强笑了一下，说：“我没事，车撞过来的时候，王助理挡在我前面了……”
　　他话没说完，忽然猛冒冷汗，瞬间休克过去。
　　护士们把心电监护仪搬过来，刚刚贴上电极片，仪器便发出尖利的声音，响彻医院大厅。
　　周随飞快地下了几道命令，判断病人呼吸心跳意识情况。这时候只能做心脏复苏，除颤之后，周随干脆利落地跪在病床上，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后双手按下去。
　　心脏复苏要求按压频率为100～120次/分钟，极其消耗体力，医院做的一般是双人心脏复苏，配合人工呼吸，提高生存率。人工呼吸送气量不宜过大，以免引起患者胃部胀气，按压时要确保足够的频率和深度，尽可能不中断。一次五个周期，接下来该由另一人接替。
　　然而此时的急诊科十分忙碌，第二批救护车已经到了，又有一批医生迎上去，没有人能立刻来进行轮换。而且，双人心肺复苏要求两名抢救者配合极其默契，吹气必须在心脏按压的松弛时间内完成，按压通气比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