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长的红纸如锦缎般铺开，质地不错的纸张上带着星星点点的金粉, 在灯光灿烂如星河。
　　继长红纸以后, 那大叔还拿出了一支大号毛笔与一小盒粘稠的、金灿灿的颜料。
　　赵舜看了眼, 发现那个老爷子也是用的这种颜料当墨水。
　　赵舜不明所以，“方陵……”
　　方陵拿起超大号头的毛笔，“排队太耗时了，我们自己写吧。”
　　红纸是本身就该给手持兑奖券的人的，那小盒金色的墨料也是后面要开的，毕竟还在排队的人不少，迟早得用上。
　　至于大号的备用毛笔，到时候洗一洗就行，反正大叔也觉得东西是商场发的，也就没那么宝贝与严格。
　　所以方陵拿到这三样东西并不难。
　　“自己写？”赵舜很惊讶。
　　他知道方陵的字很漂亮，但平时写字跟写毛笔是两回事。哪怕赵舜不懂书法，他也知道毛笔的握笔姿势跟日常是不同的。
　　方陵轻笑一声，“嗯，自己写不用排队。”
　　年少的他其实也习过书法，只不过是简单习过，写出来的字不大能看，后来年纪上来了，便爱上了些能修生养性的东西，比如说钓鱼，也比如说写大字。
　　后来春节家里的对联就是他写的，他写好后，赵舜负责贴。
　　而说着，方陵将那只超大号的毛笔笔套拆开，先摸摸笔头。笔头是软的，这只备用笔已经被用过，并不是新的。
　　那正好。
　　“赵舜，帮我把墨料的盖子拧开。”方陵给他派活儿。
　　赵舜：“噢好！”
　　赵舜将东西放在旁边的台面上，然后给方陵拧开墨料盒子，又把长长的红纸理顺。
　　戴着红帽子的大叔饶有兴趣地看着方陵，刚刚那几样东西是他递过去的，从方陵要东西的时候，他就多少猜到这小伙子不想排队，想自己写。
　　其实也行，反正红纸只有一份，如果写坏了是不会再给的。
　　就让小孩儿耍耍呗。
　　但当方陵拿起大毛笔，沾了墨料在红纸上写下第一个字时，大叔眼里多了几分认真。
　　喔，好像是个行家！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带着锋芒的大气让人看了想直呼好字，金灿灿的墨料落于红纸上，说不出的好看。
　　赵舜下意识屏起呼吸，一双眼似乎要粘在春联上，慢慢地念着，“喜迎福星老少平安鸿运步步高……”［1］
　　这是上联。
　　下联：乐接财神满堂吉庆鹏程年年好
　　横批：福星高照
　　赵舜在旁边鼓掌，“好字，方陵你写得真好！”
　　大叔也点头，眼里带着欣赏，“小伙子你这字练了多少年？”
　　方陵：“从初中开始练。”
　　大叔乐呵呵地说：“这么短时间能练一手好字，小子你有天赋。”
　　字可不是那么好练的，尤其是毛笔字，因为如今的日常书写并不是毛笔。
　　方陵轻咳了声，心虚的没有接这话。他从初一开始练，也就练了……几十年。
　　赵舜心思忽然活跃，整个人激动起来，“方陵，我们去玩游戏吧，再赢一份兑换春联的奖券，然后再写一份。”
　　他想要方陵写的春联，但显然只有一份是不够的，因为他把这份要走了，方陵就没有春联了。
　　方陵嘴角微扬，“好，不过我们得等墨料干了以后。”
　　赵舜使劲点头。
　　这个四方台上面有风口，风口对着吹，纸上的墨料干得快。
　　赵舜将春联小心翼翼地卷起，然后转进袋子里，“方陵，我装好了，我们走吧。”
　　方陵再次跟大叔道了谢后，与赵舜一起离开。
　　一个个区域像豆腐块一样被间隔开来，饮品铺子与活动区彼此相隔，人流多且热闹，熙熙攘攘的，在周围大片大红的装饰下，生出了几许温馨的年味儿。
　　只不过当方陵与赵舜拐过一个三人赛的活动区，在方陵看来一切年味戛然而止，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他看见了方伟跟方老太，还有方伟的妈妈马婶子。
　　三人也是来逛街的，这会儿马婶子手里拿了一堆东西，一老一少双手空空，正四处张望，似乎在看还有哪里可以轻松赢奖品的地方。
　　方伟是第一个看见方陵的，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骤然瞪大了眼睛，“方陵！！”
　　声音有点尖锐，活脱脱像是被针扎了屁股，瞬间就引起周围一片人的注意。
　　方老太反应尤为激烈，竟然是哆嗦了一下，然后猛地扭头，等她真切地看见方陵后，像是饥肠辘辘的鬣狗看见了大肥肉。
　　“方陵！！”方老太双眼放光，当下三步并两步，几乎是小跑着朝方陵去。
　　方老太看见方陵确实激动得不行，自从那天在帝景一号公馆碰见后，后来她再过去，门卫竟然拒绝她进小区了，哪怕她对对方说她是户主的母亲，也进不去。
　　后来她想，进不去就进不去吧，等大儿子跟那个自私鬼离婚了，她再过去给他们好看。
　　然而让方老太怒火中烧、差点气成傻子的是——
　　离婚的大儿子居然放弃了大笔财产，几乎把全部身家都给出去了。
　　方老太并不知道其中的一系列细节，她只知道钱没有了！
　　那么多的钱居然说不要就不要，因着这事，方老太把方渐远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差点跟他断绝母子关系。
　　但这并不能改变已成的事实，郁郁寡欢了几个月，临近过年方老太心情才好了些，带着心爱的小孙子出来薅羊毛。
　　结果……好啊！居然让她碰到方陵了！
　　赵舜一看见方老太，立马将手里的所有东西往方陵怀里塞。
　　包括之前赢来的矮肚小花瓶，以及卷起来的春联，反正一堆东西全部塞进方陵怀里。
　　“方陵，你先拿着，我去对付她。”赵舜留下这一句，便迎着向方老太走。
　　方陵来不及说话，便看见赵舜几步上前。他身量很足，个高腿长，加上模样凶显得气势强劲，往前面一站，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
　　就在方陵以为赵舜要以身为墙，将方老太这枚炮'弹拦截下时，他看见了让他错愕的一幕。
　　只见方老太撞了赵舜一下，后者就十分浮夸地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像是受到了某种难以抵挡的冲撞力，被撞得连连退后数步，最后一个踉跄，勉强抓住旁边的架子才稳住身形。
　　方陵：“？”
　　赵舜捂着胸口，“你这个老太婆真野蛮，跟你讲道理你也不听，就喜欢动手。我胸口疼，好像是肋骨断了，你赔我钱，快送我去医院检查！”
　　方陵：“……”
　　方老太被赵舜吓了一大跳，脸色立马就难看了，“呸！你少在这里胡扯，你牛高马大的，我怎么可能撞伤你？你别想着碰瓷我！好的不学尽学些肮脏东西，你这个小瘪三真缺德……”
　　后面跟着一串脏话。
　　赵舜脸上依旧是做作的痛苦，“反正你就是撞疼我了，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喊我家律师团过来商量赔偿的事。对了，你刚刚还人格侮辱我，让我受到了难以弥补的心灵创伤，我已经录音了，我要告你！”
　　说着，他继续一手捂着胸口，另一手在手机里点了几下，居然还真的录了一段刚刚方老太骂他的话。
　　方老太僵住。
　　别看她差不多七十岁了，但记忆力还是很好，所以方老太清楚记得赵舜就是上次站在方陵身边的那个高大男生。
　　对方家住帝景一号公馆。
　　而听到这里，方老太哪里不明白赵舜的意思，对方想让她赶紧离开。
　　方伟偷偷拽了拽方老太的衣角，“奶奶，别理他们了，我们赶紧走吧。”
　　他是见过赵舜的，那次玩完密室逃生之后，眼热的他回家查了赵舜的鞋子。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那双鞋子居然是限量版的，价格六位数。
　　这样的人家里不缺钱，养着律师团也不奇怪。方伟不懂法律，但也知道如果被告并且败诉了，好像是要强制执行赔钱的。
　　赔钱？
　　最近他爸手气不好，输了一大笔钱，现在可没什么钱了。
　　最心爱的孙子劝自己，方老太还是听的下去的，加上她本来就有些怕赵舜真的告她，于是只能目光越过赵舜，恶狠狠地盯着方陵，像是恨不得从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方陵拿着一堆东西，淡定地站在不远处。
　　她看任她看。
　　像是一只不服输的斗鸡，方老太抬头挺胸头，头也不回地转身。
　　“奶奶，等等我……”
　　方老太走后，刚刚还一脸痛苦的赵舜瞬间满血复活，腰不疼腿不软，弯成虾米的脊梁立马拉直，他对着方老太的背影“tui”了一声，“为老不尊，小心以后没人给你养老。”
　　小心眼的诅咒完后，赵舜才转身，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方陵含笑的眼。
　　那双像桃花一样好看的眼睛染着笑，仿佛是荡漾开层层漂亮涟漪的湖面，在灯芒下晕出醉人的温柔。
　　赵舜刚刚还能顿都不打一下的哔哔哔，现在顿时卡住了。
　　有薄红飘上他的耳尖，然后他整张脸都红了，赵舜挪回方陵身边，将方才塞过去的东西拿回来，自己提着。
　　方陵笑叹，“小赵同学，你刚刚的演技不是一般的浮夸。”
　　赵舜心头狂跳，结结巴巴地说：“那你，喜不喜欢？”
　　方陵眼尾夹了点揶揄，“挺好，但还有进步的空间。不过你的学习能力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强。”
　　他之前与鄂星华在街巷遇到混混，他提过一次律师团，用法律唬他们，没想到那时与他还不算太熟悉的赵舜记住了。
　　赵舜脑中炸开一片惊喜。
　　他有点分不清楚，此时的方陵讲的是他的演技，还是他暗指的其他……
　　但好像也足够了。
　　能获得对方的肯定，说明他比之前进步了一点点。
　　赵舜美滋滋地想着。
　　赵舜忙说：“我把那段录音发给你，如果那个老太婆再来找你麻烦，你就直接放录音，跟她说再不走就找我告她。她那么抠门，肯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方陵笑着点头。
　　两人在赛云台这里逛得差不多后，便打道回府。
　　***
　　帝景一号公馆，赵家。
　　赵舜哼着小曲儿进家门，他太过得意忘形了，以至于一进来就吸引了好几双眼睛的目光。
　　赵母：“买完春联回来了？”
　　赵舜嗯的应了一声。
　　正在看电视的赵母随口说道，“行吧，那你把东西放客厅桌子上，明天让李姐把春联贴大门上。”
　　赵舜动作一顿，“妈，你就当我没去买过'春联。”
　　赵母：“？”
　　不仅是赵母，沙发上的赵尧也看了过来，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赵舜拎着的袋子上。
　　那袋子隐约有些透明，是那种很普通的塑料袋。
　　这一看，明显就能看见塑料袋里面装着东西，而且还特别像是叠起来的纸张。
　　春联！
　　赵母不解，“你不是已经买过'春联了吗？”
　　赵舜低头看看手里的，“这个挂在外面太浪费了，我要把它挂在我自己房间里。妈，你让李婶重新去买'春联吧。”
　　赵母：“？？？”
　　赵尧：“？？？”
　　完全没去注意两人的复杂表情，赵舜拎着袋子往楼上去。
　　他噔噔噔地离开了，留下淌着寂静的客厅。
　　赵母与赵尧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赵母先开口，“我记得你青春期的时候，没这么不正常啊！”
　　大儿子的青春期过去得相当安稳，别人家可能会叛逆与父母吵架又或者偷偷早恋，但大儿子让她相当省心。
　　在赵母看来，大儿子压根就没有叛逆期，等她回过神来，大儿子已经很成熟，办事也绝对可靠。
　　就是这小儿子，越看越不正常……
　　赵母之前怀疑赵舜谈恋爱，但现在又不怎么确定了。
　　哪有人谈恋爱会这样的，这怎么看都有点像脑子进水了。
　　说实话，赵尧也没看懂赵舜这一波是什么操作。
　　急吼吼地吃完晚饭就往外跑，说是买'春联，结果现在春联买回来了，却不给贴。
　　这是搞什么名堂？
　　“小尧，你上去看看你弟弟，你跟你弟年纪差得不算大，而且都是男生，共同话题应该会多些。”赵母有些担心。
　　赵尧嘴角抽了抽，到底没跟母亲说，赵舜曾经觉得他哥是个老男人。
　　放下手里的财经杂志，赵尧上楼了。
　　赵舜回到自己的房间，神情飞扬的把袋子打开，特别宝贝的将里面的春联拿出来。
　　上联下联，再加上一张横批，红纸张数不多，赵舜拿着上联满房间跑。
　　这里比划一下，那里比划一下，觉得无论贴哪里都好，一时之间也决定不来。
　　不过最后考虑到春联是贴在门边，赵舜到底是瞄准了门侧两旁的位置。
　　说干就干，他哼着小曲儿找来透明胶，然后开始干活。
　　赵尧上楼速度比平时慢，主要是他要斟酌待会儿怎么跟赵舜谈，结果边走边想地来到赵舜卧室前，他就看见自家这个陷入中二期的弟弟在……贴春联。
　　赵尧：“？”
　　赵舜长得高，别人贴春联要小凳子，他直接抬手就行，这会儿正把春联摁在门边的墙壁上，另一只手上粘了一小截透明胶。
　　看见赵尧，赵舜也没想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直接说：“哥，你去里面给我看看，我有没有贴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