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是我。”方陵低声说。
　　那边坐在落地窗沙发前的叶女士一顿。
　　方陵走过去，止步于叶女士沙发后，没有绕到她面前，缓声说：“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很多小朋友都羡慕我有一个漂亮又大方的妈妈，每次你踩着高跟鞋、烫着大波浪来幼儿园接我，我都是全幼儿园的焦点。等上了小学，周围的小朋友换了一批，但你一来，那些熟悉的羡慕眼光又回来了。”
　　方陵轻笑了一声，声音依旧温和，“我没有告诉过你，有几个离异的叔叔偷偷给我糖吃，想收买我，从我这里知道你的信息。”
　　或许是那道像春日和风的声音太温柔，也或者这些故事美好又遥远，叶女士慢慢止住了抽泣。
　　“我的妈妈又美又飒，敢爱敢恨，还是名牌大学的学生，她应该配天之骄子，而不是一个满口谎言、会请一大班人合伙演戏的骗子。我今年十八岁了，请别把我当做还需要父爱的小男孩。”
　　方陵顿了顿，最后低声道：“妈，离婚吧。”
　　叶女士定定地看向窗外，初冬了，等再冷些，帝都就该下雪了。
　　她从未想过她为了爱情背井离乡，但在二十多年后，她的爱情却埋葬在了异地他乡的冬天里。
　　今年的冬天，真的太冷了。


第31章 第31根铁柱
　　“听说了吗？A15栋的户主好像在闹离婚, 听说私生子母亲娘家那边一大波人一起过去逼宫呢，那声势浩荡的样子可不得了。”
　　“嗐，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在这里工作那么多年，这种事见的还少吗？”
　　“可是那一大波人来了不久又走了，应该是没成，看来A15栋的女主人是个厉害角色。”
　　帝景一号公馆里的住户非富即贵, 毫不夸张地说, A市最有钱的那一撮人都在这里了。
　　下班以后，几位家政围在一起唠嗑。
　　她们聊得正起劲, 并没有发现相隔不远的绿林小道上，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在那里站了挺久了。
　　帝景一号公馆自带室内篮球场，已经换了运动服的赵舜本来想过去打篮球的。
　　但没想到在去的路上，居然听见小八卦。
　　A15栋？
　　他记忆力好，有一次看见方陵从那里出来。
　　所以那应该是方陵家吧。
　　不知想到什么, 赵舜拿出手机然后输入。
　　［Z］：A15栋是你家？
　　这信息发出去，赵舜却又后悔了。
　　这会不会有些突兀？
　　算了，就算要找他聊天, 也好像不该选这个时候，还是撤回了吧。
　　手指长按信息，弹出选择框, 但就在这时, 对方回复了。
　　［方陵］：是。
　　赵舜指尖一抖，不经意碰到屏幕。上万的手机质量对得起它的价格，屏幕接触很灵敏。
　　于是刷的一下, 把刚刚他发的那条信息给撤回去了。
　　赵舜：“……”
　　看着“你撤回了一条信息”和“重新编辑”这一排字, 赵舜懊恼皱眉。
　　［方陵］：怎么了？
　　［方陵］：猫猫探头.jpg
　　屏幕上的爆毛的金渐层有一双碧绿的圆眼睛, 它小心翼翼的从角落探出脑袋，怯生生的。
　　赵舜用手指戳了戳猫猫的表情包，嘴角弯了一下。
　　会发这么可爱的猫猫表情给他，看来对方已经不生气了。
　　［Z］：出来打篮球吗？
　　顿了顿，赵舜又把“打篮球”三字删掉，换成“约饭”。
　　他记得方陵好像不怎么打篮球。
　　那边过了一会儿才回复。
　　［方陵］：好，地点在哪？
　　［Z］：四季春。
　　这是帝景附近的一家高档自助餐厅。
　　给了地点后，赵舜将手机往兜里一揣，夹着篮球原路返回。
　　今天周末，忙完一个项目的赵尧恰好在家，看见才出去不久的弟弟跑回来，一回来就跟窜天猴似的，噔噔噔的上楼去。
　　赵尧看了他一眼就移开目光，继续看电视。
　　两分钟不到，楼梯那边又噔噔噔，紧接着他那个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的弟弟一阵风似的跑出去，经过他这里的时候，还顺带一句，“哥，我今晚应该不回来吃饭了，你跟黄姨说一声。”
　　都不等赵尧应上一声“好”，赵舜人影就没了。
　　赵尧回头看门口方向，若有所思，“这么毛毛躁躁的，这小子是谈恋爱了？”
　　“谁谈恋爱了？”刚好从洗手间里出来的赵母耳力敏锐。
　　赵尧：“……没什么。”
　　情况不明，这事不能乱说。
　　有更要紧的事在，所以赵母也没追问，她说：“对了，你婷姨刚从国外回来，约了我吃饭，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赵尧利落拒绝，“你去吧，我就不了。”
　　他没兴趣在女人堆里吃饭，而且以他这个年龄，肯定又会被唠叨。
　　赵母对此不意外，“你把你弟从球馆喊回来，你婷姨的外甥跟他是隔壁班同学，好像也挺玩得来的，我带那臭小子一起过去。”
　　大的不肯去，那就带小的去。
　　赵尧一顿，“妈，弟刚刚出去了，说不回来吃晚饭。”
　　“嗯？”赵母怔住，但还是说，“你先打个电话跟他说这事，问问他再说。”
　　***
　　虽然约定的地点是在四季春，但还没走出一号公馆，方陵就跟赵舜碰头了。
　　看见方陵时，赵舜仔细把人打量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觉得此时的方陵挺低落的。
　　就好像，一只小流浪猫看见自己那个一直住着的纸皮箱被暴雨淋得软绵绵，随时都要塌掉的模样。
　　怪可怜的。
　　方陵开口问，“怎么想到约我出来？”
　　对方主动约的他，这事在前世的高三从未有过。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个小进步。
　　更重要的是，现在叶女士需要一点私人空间好好想想，所以方陵应约出来了。
　　赵舜骗他，“就……就你平时也教我不少题，现在周末有时间，请你出来喝杯东西。”
　　方陵一看赵舜这表情，就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没关系，他正好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
　　两人结伴朝小区外走去，途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话头是赵舜先挑起的，他也不知道该跟方陵聊什么，所以一开始话题是在学习上打转。
　　方陵不想跟他聊学习，干脆将这话接过来，“你去过帝都的长城吗？”
　　“小时候去过一次。”赵舜实话实说，然后他反问，“你呢？”
　　以现在方陵的阅历自然是没有的，所以他摇头，“还没去过。”
　　赵舜得意忘形，不慎嘴瓢，“不到长城非好汉，你不是个好汉。”
　　这话说完，想起方陵家里发生的事，他自己就静默了两秒，然后开始救场，“以前没去过也没关系，你肯定能去参加这次全国的英语竞赛的，到时候顺便去看看就是。”
　　至于为什么那么肯定，方陵能拿到两个名额中的一个，赵舜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方陵揶揄地问他，“如果物理竞赛也在那时候，你是要带我去看长城吗？”
　　赵舜正想说话，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他拿出来一看，是他哥给他来电。
　　按下接听键。
　　赵舜：“喂。”
　　不知道那边说了什么，赵舜眉头皱了一下，“我不去，那种场合我应付不来。”
　　婷姨在国外泡久了，也学了外国人热情奔放那一套，前两年回来的时候，那热情的拥抱把赵舜都给整不会了。
　　他绝对相信他哥被贴面的时候也很不自在。
　　兄弟俩简单聊了两句就挂了电话。手机往兜里一收，赵舜看向方陵。
　　现在已经有些晚了，天空晕染出一层橙黄的晚霞，火烧似的连绵出好远。
　　光落在身旁人的侧脸上，连那墨黑的发梢都染上了暖融的金，看起来静谧又温暖。
　　赵舜听见自己心跳有一瞬间失衡，砰砰地飞快跳了两下，那产生的热度沿着经络游走，令他想把外套脱下来降降温。
　　赵舜连忙移开眼，目光直愣愣地看前方，“嗯。”
　　方陵扭过头，“什么？”
　　赵舜瓷声瓷气，“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长城，你上过长城就知道天地浩大，山河壮阔，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值一提。”
　　比如父母离婚并不是什么世界末日级别的事，还比如……你暗恋的那个老男人！
　　方陵这下是真的笑了，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噢好啊。”
　　心里总算舒坦了点，方陵决定把周五晚上对方内涵他的那一页翻篇。
　　四季春就在不远，走路不过十分钟直达，这家自助餐厅主做海鲜生意，海鲜都是当天从别的地方运过来的，保证新鲜。
　　当然了，这价格也相当美丽。每人888，一米三以下的小孩400。
　　像这类自助餐厅，都是先买票再进去，为了方便，收银台设在门口旁边。
　　“两个人。”赵舜对前台的服务小姐姐说。
　　他很自然的拿出手机，打开付款软件就想付钱，却被方陵摁住。
　　方陵：“让我来吧。”
　　赵舜皱眉，“不用，我可以付。”
　　见方陵想伸手，赵舜却快一步，直接把手机递给服务生，“你扫我的！”
　　服务生只管收钱，现在手机伸到面前，他滴的一声扫了码。
　　付款成功。
　　方陵微叹，“赵舜，你已经请过我吃饭了，而且还不止一次。来而不往非礼也，真正的朋友不是这样处的。”
　　赵舜沉默一会儿，“那改天让你请，今天……就算了。”
　　他爸妈都闹离婚了，赵舜觉得再让方陵请他吃饭挺不厚道的。
　　方陵收回手机，“行，不过你得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下次别跟我抢了。”
　　赵舜听话点头。
　　服务生： “两位里面请。”
　　像这一类海鲜自助餐厅会分为几个区域，虾类、蟹类、蚌类、各种刺身鱼类，以及各种饮品区。
　　基本上没有用活水养着的鱼，加上专门除过味，所以餐厅里的味道并不腥。
　　两人找了桌子，让服务员把桌上内镶式的烤架与蒸锅先开了。
　　方陵：“我去调酱，你去拿吃的。”
　　一想到方陵之前调的酱料，赵舜立马点头，然后又问，“你喜欢吃什么？”
　　方陵想了想，就海鲜这一类来说，他的口味与赵舜很相似，于是说：“你拿你自己喜欢的就成。”
　　赵舜看着方陵转身就走的背影，欲言又止。
　　这是什么回答？
　　是都爱吃吗，还是没有特别钟爱的？这可难办了。
　　等方陵左手一碗、右手一碗地拿着酱料回来，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桌子。
　　赵舜拿了一大堆东西，海鲜几乎摆满整个桌子。
　　蒸锅的盖子是透明的，方陵看见那个大号的锅里有与巴掌差不多大的兰花蟹，还有还在啪啪卷着尾巴的皮皮虾，以及个头圆滚滚很是饱满的大头虾。
　　塞得满满当当的。
　　烤箱也工作上了，刷了油的格子网上放着被竹签串起来的鱿鱼须须，还有一排个大肥美的生蚝。
　　生蚝的壳还在，因为个头非常大，一个挨一个的，显得非常拥挤。
　　除了烤箱与蒸锅外，桌上也摆了刺身，三文鱼的刺身被摆在冰盘里，盘中点缀了装饰用的绿叶，倒是好看。
　　方陵感叹，“你速度真快。”
　　“有服务员帮忙拿。”赵舜接过他手里的一碗酱料，说着低头闻了闻，“是这个味儿！”
　　方陵心想，我还能不知道？
　　蒸的烤的都需要点时间，两人先吃刺身。
　　金枪鱼的刺身昂贵，所以是特供的，每个人只有一小碟，如果想要更多的，那只能另外买。
　　赵舜一口一块黄鳍金枪鱼刺身，才一小会儿，他自己的那一小碟刺身就被他吃完了。
　　“我很快回来。”赵舜留下一句就起身。
　　方陵夹了刺身，沾了些酱就着吃。
　　金枪鱼的刺身对得起它昂贵的价格，肉质鲜嫩又带一丝甜，配上酱料食用，鲜甜极了。
　　赵舜回来了。
　　他是端着一个盘子回来的，盘子上放满了刺身片。
　　将盘子放在桌上仅有的一点空间上，赵舜拿了筷子就给方陵夹了几片金枪鱼的刺身，“这个好吃，你尝尝。”
　　方陵点点头。
　　这时候蒸锅滴滴地响了两声，原来是预约时间到了。透过透明的盖子能瞧见海鲜都变了颜色，变成了让人很有食欲的橙红。
　　方陵将盖子拿一边去，顿时热气蒸腾，堆成一个小山包似的海鲜咕噜噜地滚出来。
　　方陵拿了一只皮皮虾给赵舜，“依旧礼尚往来。”
　　赵舜哼的笑了一声，得寸进尺，“那我还要螃蟹。”
　　方陵这下不理他了，“你自己拿。”
　　赵舜轻啧了声，给自己拿了一个螃蟹，然后又给方陵拿了一只超肥的大头虾。
　　“我想要螃蟹！”他看着方陵。
　　方陵明白他意思，既然“礼尚往来”，那么现在他给他拿了大头虾，他应该还他一只螃蟹。
　　方陵笑了，眼尾夹了少许狡黠，“你真幼稚，那我就是不给你拿。”
　　赵舜看着他眼角弯起的弧度，忽然想起追星达人赵甜甜整天挂在嘴上的“哥哥好苏”。
　　以前他不理解，觉得怎么可能因为“好苏”就想东歪西倒，到处啊啊啊的鸡叫，现在——
　　他好像能懂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