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盛夏,即使陆谨言身上穿着厚厚的防护服,都在踏进病房的一刻,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似乎是房门打开的声音惊醒了病床上的陆静,苍白的脸上睫毛微微颤动后,睁开了紧闭的眼眸。
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病弱的面容突然变成了凌厉,陆静一双眸子凶狠的瞪着陆谨言,大声叫喊,“你是死人吗?来了不知道给我倒杯水?”
“哦,马上。”陆谨言闷闷回答了陆静后,抬脚走到病床边的桌子上,倒了杯水递给陆静。
陆静端起喝了一口后,面目狰狞着将满口的水渍都喷向了陆谨言,“倒水之前不知道试试水温是不是,你是要烫死我吗??”
陆谨言在陆静那口水喷出来时默默的后撤了一大步,但还是有些微的水渍落在了陆谨言的裤子上。
“妈!”门口的赵雪大喝一声,满满的嫌弃之色弥漫全身,“你怎么乱喷口水啊,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病是传染的啊,传染给我怎么办?”
语毕下意识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撇了陆谨言一眼,暗道,“还好是找来了这个拖油瓶。”
“是是是,”陆静上演了一场川剧变脸,方才对着陆谨言还色厉内荏的,在听到赵雪的话后,刻意慈爱的笑容堆到了脸上,但方才的尖刻还未完全收起,显的异常滑稽可笑。
“妈妈错了,你快去上课吧,妈妈这里你不用担心。”
赵雪好似就在等这句话一般,留下一句,“好的,妈妈你照顾好自己。”后便飞一般的离开了。
直到再也看不见赵雪的身影,陆静才回过头,看也不看陆谨言,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命令道,“给我削个苹果。”
陆谨言沉默不语,但动作却很迅速的削了一个苹果递给陆静。
陆静吃完后冲陆谨言道,“我要上厕所!”
陆谨言惊恐的望着陆静,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
“你在想屁吃!”陆静好似看穿了陆谨言的内心,“我让你扶我去上厕所!”
“陆谨言!给我剥点瓜子!”
……
陆静折腾累了后便又躺在病床上昏昏欲睡,感染了流感的人本就体弱,阳光照在身上,让陆静舒服的伸展了胳膊。
阳光葳蕤,日头缓缓升起,透过窗户洒进屋子,给一室清冷增添了一道暖色。
却暖不过早已冰冷的人心。
难得拥有片刻安宁的陆谨言沉默着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手中捧着一本数学练习册,铅笔在纸张上摩擦出“沙沙”的响声。
如果忽略往日陆静刻薄的话语,这到是一副难能可贵的温馨画面。
不过,如果也终究只能是如果。
叩门声打断了陆谨言的思考,他抬头看了眼病床,见陆静没有醒来的迹象,轻轻的放下书本,脚步轻盈的打开了病房的门。
“妈!”赵雪的身影刚刚露出来,大嗓门便打破了这一瞬的宁静,她就站在门口不动,冲着里屋大喊,“妈!快起来,我给你带饭来了!”
“吵死了!”陆静不悦的坐起身,抓起手边的一个苹果就向着发声的地方砸了过去,苹果没有砸到人,“咚”的一声落在地上。
“哪个龟儿子……”看清来人是谁后,陆静到嘴边的话戛然而止,语气也立马温柔了下来,“雪儿来啦,你别进来,妈没事……”
陆谨言安静的接过赵雪手里的饭盒,将饭菜打开后一一摆在陆静病床边的桌子上,随后走出了房门。
人家两个母女相聚,跟他陆谨言有什么关系……
消毒室里,厚厚的防护服脱下来,里面的衣服早已经被汗水湿透,刘海湿答答的贴在头皮上,一股一股白色的烟雾从陆谨言身上冒出。
护士急匆匆的递给陆谨言一个毛巾,留下一句,“快点擦擦,小心不要中暑了。”后,便又推着装满药品的小车快步离开了。
头上的汗水擦干后,陆谨言将毛巾放进水里用力揉搓着,直至洗下来的水变的清澈。
来来往往的护士小姐姐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哦,造孽的啊,这么小来陪护,还是感染了流感的病人。”
“哎呦,我的天呐,这大人也是放心的哦。”
“谁说不是么……”
当然,陆谨言没有给予她们回答,她们也不需要答复,只是在压抑忙碌的工作之余闲聊几句来缓解一下压力。
陆谨言七拐八拐走到了食堂,一路上全是行色匆匆的医护人员和面容悲苦的病人或家属。
那一张张布满绝望,悲戚,涕泗横流的面庞,让陆谨言深刻的意识到这次流感的严重性。
不是小打小闹的普通感冒发烧,或许那一道病房的门间隔着的,就是生离和死别……
食堂也不似学校里的那般热闹,几乎没有人说话,冷寂,悲苦,好似才是这里的常态。
无论是医护人员还是病人,所得的饭菜都是清粥配咸菜,打饭的阿姨见他长的可爱还专门多给了陆谨言一块红烧肉。
棕红色的肉块,肥瘦相间,金黄色的菜籽油将肉块包裹其中,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但吃在陆谨言口中却感觉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吃完了饭,陆谨言又换上了厚厚的防护服,回去以后赵雪已经不在,陆静又恢复了那种不屑的眼神,看到陆谨言回来,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去把饭盒洗了。”
水龙头处流出来的水“哗哗”作响,陆谨言一边洗饭盒一边红了眼眶,自从住在谢瑜家以后,就再也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有点,想鱼鱼了……
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陆谨言,胡乱了抹了一把眼角,自嘲一声,“陆谨言啊,陆谨言,你可真是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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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陆谨言:陆静出院以后我就人生自由啦!(开心!)
作者:呵呵呵→_→,你想的美
## 感冒了
这一边,谢瑜时不时的朝着教室门口瞅一眼,可是直到放学的铃声响起,也没有看到那个让他熟悉的身影。
“鱼鱼,走不走啊?”扬真小姑娘背着小书包,小辫子在风中一晃一晃,将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的谢瑜给拉了起来。
谢瑜有气无力的开口,“陆谨言到现在还没回来。”
扬真不甚在意,“说不定他就直接回家了呢,他不是去看他姑妈了嘛,要是我去医院看完病人,我也不会又回来上课的,而且老刘都给他请假条了,干嘛还傻不愣登的跑回学校来。”
谢瑜摇摇头,“你不懂。”自从陆谨言搬到自己家和自己一起住,从来都是两个人一起回家的,陆谨言不会丢下自己回家的。
“切,是,我不懂,就你俩是好朋友,我是电灯泡行了吧。”扬真撇撇嘴,要不是因为鱼鱼,她才不要和陆谨言那个闷葫芦一起玩呢,半天屁都不带放一个的。
“不行,”谢瑜将收拾好的书包塞进扬真怀里,“真真,麻烦你帮我把书包带回去,顺便给我妈妈说一声,我可能晚点回家啊,我要去医院看看陆谨言,下次请你吃冰棍儿啊。”
“哎……”扬真小姑娘尔康手,但依旧没有留下谢瑜那颗奔向陆谨言的心,气鼓鼓的跺着小脚,“谁要你的破冰棍儿!”
留在原地的小姑娘艰难的拖着谢瑜的书包,止不住的抱怨,“也不知道都装了些啥,重死个人了,我不把你家的破超市吃垮,我就不叫扬真!”
六月的天就像少女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放学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等谢瑜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就突兀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谢瑜躲在公交站牌底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豆大的雨滴“砰!砰!”的砸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坑,雨幕中,一切都变的朦胧。
等了几分钟,雨雾丝毫没有减小的意图,反而变的更大了些,即使躲在站牌底下,谢瑜的裤腿也被斜风吹来的雨水给打湿了。
“不管了。”心一横,谢瑜双眼直视着马路对面医院的大门,预测了一下距离,双手遮住了头顶,冲进了滂沱的大雨。
“哎呦!你这个小孩,走路都不看路的哦,撞到人了怎么办嘛?”一道略微带着不满的声音出现在谢瑜耳边,声音的主人也在同一时间拦下了谢瑜的步伐。
谢瑜甩了甩双手,抹去额间的雨水,微微弯了腰,“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我跑太快了……”
“没事,小娃子,”谢瑜抬头,就看到拉着自己胳膊的老太太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你跟我的孙子一样大呢,知道错了就要改正,医院里这么多人,撞到哪个病人就不好了呦~”
谢瑜冲老太太微微一笑,“谢谢奶奶,你也和我的奶奶一样慈爱呢。”
一句话惹得老太太笑的脸上的皱纹都多了三天,“小娃娃,人不大,嘴倒是挺甜,看你这么着急,是有事吧,快去吧,我老婆子就不耽误你了。”
“好咧,奶奶再见!”
一番小遭遇,却也让谢瑜原本着急的心态平稳了下来,在护士站问到了陆静的病房后,缓缓摸了上来。
“扣!扣!”
昏昏欲睡的陆静在听到叩门声后着急从床上坐了起来,指挥陆谨言,“快去开门,看看是不是你姑父来了。”
陆谨言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打开房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鱼鱼?!你怎么来了?”语气中是陆谨言不曾注意到的惊喜。
谢瑜上上下下将陆谨言打量了一番,对着他一身的防护服面露疑色,“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你姑姑得了什么病……”
话到嘴边,突然硬生生被谢瑜给咽了下去,他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想起家里最近天天弥漫的醋味,以及班主任刘老师面色的凝重,和一路上的人心惶惶,谢瑜心中冒出了一个让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答案。
一只还带有丝丝雨渍的手指指着被门掩抑着的陆静,轻轻的问出声,“她……她是得了流感嘛?”
陆谨言一时间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他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回答谢瑜,但终究还是低低的出声,“嗯。”
“你是不是疯了?”谢瑜喊出声后才意识到这里是医院,慌忙的捂住嘴巴,下意识朝周围看了一眼,见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自己,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得了流感!刘老师说的,这个病传染性很强的,你还要天天在病房里照顾她,万一感染给了你怎么办?你是不是傻啊?考试每次考第一名,这个时候怎么就没脑子了?”
陆谨言也知道自己语亏,只能默默低着头听谢瑜的训斥,他想要解释,可又一时之间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他不想离开谢瑜,不想转学,就想一直一直住在谢瑜家里和他一起。
可是陆谨言也知道,这样是不对的,谢瑜的爸爸妈妈没有责任一直养着他,给他吃,给他穿,还给他交学费,这两年的生活就如同做梦一般。
他总是害怕,害怕又回到那个只有自己一个人时的孤独,害怕梦终究有破碎的一天。
他只能倾尽全力去抓寻那一丝一毫的可能性。
万一……万一赵雪说的是真的,陆静病好了,他也没有被感染,他的抚养权也从陆静那里转到谢瑜家,万一呢……
他是不是就可以彻彻底底的脱离那一堆烂泥一般的过去。
可是,他不敢说,不敢告诉谢瑜他内心如此卑鄙的想法。
谢瑜见陆谨言一直沉默不语,都给气笑了,“你真的是,说说吧。”
“啊?”陆谨言从沉思中回神,一双桃花眼湿漉漉的看着谢瑜,像一只皎洁无暇的狐狸。
“啊你个大头鬼啊!”谢瑜挥舞起手臂想要拍陆谨言一巴掌,但他包裹着全身的防护服将陆谨言密密的包围其中,估计也是拍不疼,无奈只能放下胳膊。
妥协道,“说你为什么非要来这里照顾你姑姑,我觉得你和她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能让你一直守在这里,什么原因?”
陆谨言瞳孔有了一瞬间的放大,心事被拆穿后急忙找补,但说出来的话却磕磕绊绊,“鱼鱼……你说…….说什么呢,哪……哪有什么原因,就是……就是姑姑生病了,我照顾她嘛……”
谢瑜上前一步,将陆谨言逼至墙角,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说谎!”
陆谨言不敢看谢瑜的眼睛,“哪………哪有……”
谢瑜继续逼问,“你觉得我信吗?”
陆谨言突兀的软了语调,“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将前因后果全部告诉谢瑜后,陆谨言紧张,忐忑,眼神乱飘,“鱼鱼,你会不会看不起我?”
“傻不傻啊你?”谢瑜没好气的骂出声,“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你,怕什么嘛?”
“可是,”陆谨言顿了顿,“抚养权在陆静手里,我总觉得是一个隐患,只有把它拿到手了我才会放心,这次也是一个机会嘛。”
“那好吧,”谢瑜十分不情愿的开口,“但是你千千万万要注意安全,一定一定不能感染了,每天都要消毒,而且这个防护服不能脱,再热也不能脱。”
“好好好!都听你的,小管家婆!”
“我呸!”谢瑜对于这个称呼极度的不满,“什么管家婆,别瞎说。”
“好好好!不瞎说。”
……
陆谨言带着谢瑜到消毒室将他身上的雨水全部擦干后又将他送到了医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