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夙紧接着又跟侍卫吩咐道:“你们可要好好关照江大人,时时刻刻盯着,别让江大人出了什么意外。”
这是要看着他,防止他变成玉吗?
“那就多谢陛下了。”被带出门前,他浅笑着说道。
到了大牢,刚走进去,阴冷的气息就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江意不自觉抖了一下。
再往进走,竟是没听到什么惨叫声。起初,他以为是这牢里没关什么人,待到从牢房中间穿过时,这才发现,哪是没人,是没有能出声的人。
基本每个牢房都有人,只是大多都是蜷缩在角落,或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躺在地上。若不是身体随着呼吸还有轻微的起伏,看上去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脏污的血渍沾满了囚衣,发丝上沾着秽物。江意走过,令人作呕的气味熏得他不由蹙起了眉。
被带着绕来绕去走了好一阵,终于在一扇门前停下。
连接着门的,不是其他牢房那样的铁质栏杆,而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狱卒将门打开,江意被毫不留情地推进去,门在身后又关上。
一刹那,他还以为自己双目失明了。
面前一片漆黑,看不见边界,也不知道有多大,一丝光亮都没有。
“真狠。”江意嘟囔出声,开始伸出手往旁边探。
终于碰到了粗糙的墙壁,他开始顺着摸过去。
直走......拐弯......不到三十步,他就回到了原点。
找了个角落坐下,他心想,这是什么活人版骨灰盒?祁夙究竟是多怕他跑了。
在这样的环境中,除了睡觉也没别的事做。好在祁夙还算有良心,让他穿着自己的衣服进来,倒也能抵御几分寒气的侵袭。
江意拢了拢衣服,闭上眼睛。
一觉醒来,睁开眼,视线并没有什么变化。
江意抬起手,将手轻轻罩在眼睛上,眨了眨眼。感觉到睫毛扫动手心,他才能确定自己是睁眼还是闭着眼。
不知道被关了多久,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看不见光,他开始感觉有些难受,期盼着狱卒送饭的时候能透进来一丝光亮。
可结果却让他绝望了。
仿佛一个世纪过去,只听见一声脆响,以及狱卒的声音:“吃饭。”
江意朝四周环顾,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一个透光的缝隙。
他又反复刚醒来时的动作,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瞎了。他伸出手,顺着自己的脸一点点朝眼睛摸过去,最后触碰在眼球上,指尖传来光滑的、有点软的触感。
眼睛由于异物的侵入,下意识眨动,连带着被刺激出眼泪。
江意无力地垂下手,呆滞地靠坐在墙边。
几秒钟过去,他动了,开始一边跪爬前行,一边摸索着。
“嗒——”
手突然碰到一个不一样的触感,被潮湿温热包裹着,接着,暖流从手背上、手心里流过——他把碗碰倒了。
“唉——”江意长叹一口气,举着碰到碗的那只手,翻身躺下。
他慢慢将那只手凑到嘴边,犹豫了一下,开始从指尖舔舐起来。那碗里的也不知道是粥还是汤,尝着淡的像水,只有自己皮肤的咸味。
真的有点受不了了,他想。
这是江意职业生涯,最痛苦的经历。
商城地处南方临水之地,不似都城雪来满目白。商城从没下过雪,河水也不结冰,花叶秋末才败,然后就是不太冷的冬天。
祁栎刚到的时候,甚至感觉有些热,换上了更薄的衣服。
小神仙应该会比较喜欢这里,他想。
或许因为本身是玉的缘故,每次碰到江意总是觉得他身上很凉,在这样的地方应该会觉得舒服些。
罢了,以后等他当上皇帝,在带着小神仙来微服私访吧。
这样想着,祁栎愉悦地勾起唇角。
不多时,他和手下便到了住处。
趁着下人收拾的功夫,祁栎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在听说城外北边有一个村子,里面住着一群“刁民”时,他心念一动。
“去了注意城外北边”,这句话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江意,走的时候对方低声对他说的。
“可否带我去看看?”
“这......王爷还是别去了,那里面的人啊,据说个个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见到了就要杀要抢。”知府犹豫着说道。
祁栎闻言,挑眉问道:“他们真有这么大能耐?”
知府还想说什么,他一摆手,道:“也罢,反正不是商城的人,管他做甚。”
知府暗自长舒一口气,那个地方,可是下了圣旨的,外人不能进村,村子里的人也不能出来。
若不是怕祁栎之后不小心闯进,他才提了一下,结果没想到这位爷还上赶着想去。
而祁栎,虽是面上这么说,却没过两天就找了个机会,自己去了。
当晚,被留在城中的萧棋就见到祁栎脸色铁青地回来,然后一句话也不说,饭也不吃。
他心想,莫不是又在这商城的勾栏院碰到了江大人?
一边忙着接手城中的各项事务,一边又总要往城外的村子跑。
持续了约半个月,祁栎终于感觉到有些疲惫,决定睡个好觉。
自从江意进了宫,用了御用的香,他就再也没做过梦。而这次,他竟久违的做了梦,而且还见到了另一个人。
刚进入梦中,祁栎就瞧见地上躺着一个人,那人蜷缩着,发丝凌乱,搭在地上的手腕瘦的只剩皮包骨,而发丝下的一节后颈,也瘦的清晰可见一节节突起的骨头。
他走近,站着用脚轻踢了踢那人,却不见他有反应。
祁栎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他只能梦到江意,可眼前这个人,明显不是江意,两人身形相差太大。
他又绕到那人正面,蹲下身,想看看这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轻轻伸出手一推,竟轻而易举将那人推翻过去,露出本来的面目——一张瘦的脱相,却是祁栎这辈子都不会认错的脸。
他霎时间瞪大了眼睛,瞠目欲裂。
江意已经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每天睡了多久,醒着的时候又有多久。
起初还能根据狱卒送饭的次数计算天数,但是到后来时间长了,根本记不清。
总能感觉到有人在看他,虽然不知道这么黑那人是怎么能看清的。但久而久之,江意也有些神经衰弱。
连带着的,他的感官都变得迟钝起来。越来越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睁着眼,味觉嗅觉全部失灵,甚至于他在牢里吐过几次,却根本闻不到半点臭味。
他只是天天睡了醒,醒了睡,以前为了不梦到祁栎还点了香,现在想梦到祁栎,却发现根本做不了梦。
就在江意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却突然听到门锁的响声。
那一瞬间说不上是什么感受,好像是麻木了,不如说是脑子跟感官已经脱节了。
他的反应只有:哦,有人来开门了。
门被打开,刚露出一点光,江意就有些狼狈地喘息着抬手死死捂住眼睛。他已经从最开始的渴望见到光,到了现在对光产生恐惧。
“臭死了,快点,赶紧把人带走。”
“他在哪呢?”
“我看看……那!”
对话声传来,接着,江意就被大力拽起,分明腿都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手还是执拗地捂在眼睛上。
两个人拖着他出了牢房,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江意耳中不断嗡鸣,隐约听见他们说道:“陛下说这人很重要。”
“重要?重要怎么能折腾成这副样子。”
“这你就别管——你是谁?!”
一阵猛烈的拉扯,江意感觉到自己被人松开,就在他以为要摔在地上的时候,却被一只手臂轻柔的揽住。
第20章 王爷的玉佩(二十) 第一个世界结束。……
祁栎要疯了。
怀里抱着的人轻的几乎没什么份量,皮包骨摸着都硌手。上半张脸**瘦如柴的手捂着,只能看见两瓣苍白皲裂的唇、凹陷的脸颊和尖瘦的下巴。
跟他前些天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江意,阿意,把手松开。”祁栎抖着手,尝试着想把江意捂住眼睛的手拿下来。
可即使指尖都因为用力发白了,江意也不肯拿下。
他此刻已经几乎失去意识,唯一的坚持就是捂住眼睛。
祁栎开始一点点把他的手往下掰,又怕把人伤着。最后额间都渗出薄汗,才将他的手拿开。
“阿意,能睁开眼睛吗?”他轻声问道。
见江意像是有了反应,嗫嚅着道:“太黑了,会瞎。”
这么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祁栎却听懂了。
他提剑削下一片衣角,遮住江意的眼睛,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江意似乎有所感应,这才彻底放松,陷入昏迷。
祁栎抱着他站起身,看都不看一眼地上被他杀死的两人,朝大牢外面走去。
从牢里出来,萧棋等在外面,看着祁栎走近了,一股难闻的味道飘来。他不禁捂住口鼻,待发现是祁栎怀里抱着的那个“人”身上的味道时,他缓缓将手放下。
“王爷,我来吧。”他上前,想接过来。
祁栎摇摇头,神色哀悯。他从始至终鼻子都没皱一下,仿佛闻不到江意身上的味道一样。
“祁夙呢?”他问道。
“回王爷,已经俘虏在大殿了。”
闻言,祁栎点头表示知道了。接着也没去大殿,而是抱着江意上了马车,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屋内,水汽氤氲。
江意躺在床上,双目被一条黑绸盖着,神情恬淡,仿佛只是在睡觉。他身上脏乱的外袍已经被脱去。胸腹暴露在空气中,肋骨根根分明。
窗边放着一个水盆,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正在盆中清洗帕子。
洗净之后拿起拧干,再一点点给江意擦拭身体。
反反复复,祁栎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若总觉得他身上还有污渍似的。
手底下一个没注意,脖颈处擦红一片。祁栎懊恼地将帕子丢回盆中,怜惜轻抚那块被擦红的地方。
“你不是说宫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吗?这就是荣华,这就是富贵?”他蹲在床边,凑近江意的耳边,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见,低声说着。
自然是没人回答他,末了,祁栎抬手拨开江意已经洗净,服帖地搭在额头上的碎发,眼神一寸一寸描摹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没关系,你要荣华富贵,我给你便是。”说完,他目光贪恋地又看了江意几眼,起身离去。
大殿之中,祁夙被压在龙椅上,周围站着四个士兵,将剑抵在他的脖子上。
“何默!你为何也跟着祁栎造反,朕自认不曾亏待你,更不曾亏待风旗营!”祁夙看着殿下站立一旁的人,大声质问。
“陛下是不曾亏待我,可是我师父呢?!他为大裕打江山几十年,只因为是先皇旧部,就被你关在那么一个破败的村子里。
吃也吃不饱,有病也不能治。谁能保证等我有一天打不动仗了,会不会是那个下场!”戍南将何默绷着脸,厉声说道。
“若不是王爷发现,他们恐怕就要在那里待一辈子。明面上还是陛下您说的什么告老还乡,安稳日子。”何默越说越气,胸膛剧烈起伏着。
祁夙闻言,冷笑一声,道:“朕是当今圣上,旧的东西就应该被剔除。看着吧,等到祁栎当了皇帝,手段可比我还狠!”
“皇兄此言差矣。”祁栎走进殿中,刚好听到他的话。
“我这个人,虽是不太仁慈,但可不是谁都能享受的。这样的待遇,自然只有我的好兄长您,才能感受到。”他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龙椅所在的高台。
祁夙看着他走近,无端生出一起恐惧,不敢看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看上一眼,就将坠入万劫不复的无间地狱。
“众多兄弟,朕独独就留下你,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朕的?”
“当然不止如此,皇兄的恩德,臣弟始终铭记。”祁栎脸上的笑容犹如鬼魅。
祁夙看着他,良久,发出一声感慨:“果然啊,谁都抵抗不了这万人之上的诱惑。”
“我不求万人,只求一人。”
“一人?是江卿吗?”
早在骆河来报,南颐王带领戍南将攻进皇宫时,他就命人去监狱把江意带出来。如今江意不见,祁栎也迟迟才来,祁夙便都想到了。
“难怪朕听说当初菀妃满心都是你,可你面对那样的妙人却无动于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祁夙大笑,竟有几分疯癫。
他蓦地又刹住,压低声音语气神秘地说道:“那你可又知道,当初是他跟朕提议,用含州一事试探你?”
“他全都告诉我了。”祁栎泰然自若地说道。
祁夙脸色一变,眼神凶狠起来,“果然,果然......”
“现在你待如何,杀了朕?”他抬起头,瞪着祁栎。
“怎么会呢?我可还没好好报答皇兄,杀了你未免太残忍了——来人,将皇兄带下去,好生伺候。就安排在......江大人那间吧。”祁栎说道。
原本祁夙眼中只有疯狂,可听到这,他心底突然涌起无尽的恐惧。也顾不得什么尊严了,他爬向祁栎脚边,拽住他长袍的下摆,哀求道:“垣生,垣生别这样。你,你就随便把朕关在一处,不用管朕。”
关押江意的牢房祁栎一直不敢去看,生怕见到了会忍不住想江意在那里有多痛苦。但现在看祁夙的反应,待在那里应该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