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远扬的古兽们被摁在这本书册中,沈厌是唯一能操纵它们的存在。
沈厌并不想用这玩意儿做什么,他本不是修道之人,亦不擅用修道之术,这本册子或许是什么邪门歪道亦不可知,沈厌想要找到合适的时机将此事向他大师兄坦白,他是这么打算的,等师兄心情好的时候,等师兄好说话的时候,再说。
于是一等,就到了今日。
反正还未坦白,我玩会儿又未尝不可?
沈厌舔舔嘴唇,手里转着短刀,心中凶欲滚动。
林殊星推窗扫视,窗外昏暗一片。
此处客栈生意极好,通宵开着,纵使客间已满,但在三界大会这个特殊的节点,食客亦是络绎不绝,周围的酒铺只开了几家,门口钱柜上的白蜡用纸糊的罩子笼着,风吹过去,光线跟着晃动。
青年的神识扫过大半个明月洲。
半响后,林殊星睁眼,下一刻,他拧眉。
——没有沈厌。
已是寅时了。
林殊星按捺不住,不再干等,他关了窗,穿上外袍推门下楼。
客栈楼下,柜台旁的账房先生正强打着精神记账,小二放下几枚碎银说了两句什么,很快又搭着布巾跑开,颇有些忙到脚不沾地的意思。
“劳烦问句,先生可有见我房内的小孩儿出入?”
林殊星随口问,就着破碎的烛光,看到老账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沈厌抓着蛊雕的黑羽一路飞行,在地面上时还看不出,原来这家伙的翅膀有这么长,少年悄咪咪用他大师兄的玄月萧作比较,心想,大概有两个玄月船那么长。
蛊雕乃上古神兽,擅毒、飞行之术,其全身覆盖着如冷兵器般坚硬的羽毛,任何想要靠近它的物种都会被削成碎片,唯有沈厌,他是那本神秘册子的主人,这些生物如何神通广大,皆逃不过沈厌的指挥与命令,他是操纵之人。
几次上天入地的略行之后,蛊雕落到地面,说:“主人,到了。”
沈厌踩到地上,不禁又看它一眼,他曾听大师兄说妖兽想要修炼至口吐人言,最起码也要历经万年,其中艰辛鲜为人知,但凡是有修炼至此等境界之兽,无不是妖界大能,更有甚者,比拟无情尊也无不可。
“主人?”蛊雕眨紫色的瞳孔,锋利的喙张开又闭上。
就这玩意,能跟无情尊干?沈厌不太信,他收回眼神,让蛊雕回到黑雾状态,自己则弓腰低头,双手摸着身后的墙壁,谨慎地等了一阵子后,沈厌才仔细打量四周环境。
此处地界宽阔,四处房屋遍布,雕花回廊,错落有致,门窗边吊挂着数盏烛火,灯罩照着,摇摇晃晃的,看不清全貌。
天际边显露出淡淡的鱼肚白,雨丝落下,咸湿的风带着水意吹到脸上,沈厌谨慎地皱了皱眉——海风?疑惑一闪而过,屋内传出的说话声让少年彻底屏住呼吸。
“来,万事俱备,只待……”
“甚好,此事我已筹备……你且……深重,万不可因小失大。”
“知道……南下情况稳定,大人可以放心……”
“还有……”
断断续续的对话让沈厌的眉头越皱越紧,他听不太清,也听不太懂,但他能听出这二人有一人便是那个胆小如鼠的蟾蜍人,沈厌心里考量着时间,他已出来大半宿的时间,虽找到了人,但对方明显不止一人,少年心中不大爽快,不想就这样空手而归。
“主人可想知道里面发生何事?”蛊雕感受到沈厌的情绪,主动请问。
沈厌一挑眉,黑眸望过去,“你有办法。”
蛊雕黑雾般的身影散成无数道如风一般的气息钻进门缝内,黑色化为无色的阴影,如影子一般裹挟住沈厌全身,沈厌眸中黑光闪动,眨眼再睁开时,屋内二人的音容面貌俱是出现在他面前。
右边那人蟾首人身,果然是那蟾蜍人!
至于左边那人,鬓发发白,太阳穴轻微鼓起,气势收放自如,一身黑衫沉稳内敛,浑身上下并无太多摆件,只腰间挂着半枚玉佩,谈吐间颇有武道大能之风。
沈厌暗自打量,分析自己对敌的胜败几率,却听对方突然一声轻喝:“何人在外!”
蟾蜍人与黑衫武道者闪身至门外,意识扩散,附近的守卫收到感应,无不望风而来,手持长刀,很快将此处团团围住,那蟾蜍人又惊又奇,感叹道:“这是何方大能,竟能从你手下溜走?”
黑衫武者指腹揉搓腰间的玉佩,鹰般的利眸遥望天际,他呢喃道:“鬼怪的气味……”
鬼怪……鬼怪大能?!
那些疯子怎么——蟾蜍人猛地住了思绪,他扭着脑袋,被那五个字吓得倒退半步,嘴唇抖如筛糠,心下惧怕间,竟是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也不知从何处问起了。
沈厌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认成了鬼怪界的大能,他操纵蛊雕原路返回,天际已经发亮,在稍微能见到市集的港口,蛊雕与沈厌落身。
神秘书册中的凶兽需要消耗大量的真气,且需要强大的意识支撑,沈厌不过刚刚入道,还是稀里糊涂入的道,他这一夜奔波,紧张时倒不觉得如何,脱离危险后,严重的虚脱感袭上全身,沈厌倏地跪倒地上,嘴中喷出一口黑血,眼前世界颠倒、旋转。
天色将白,倒在十刹罗海港口边的少年消失无踪。
林殊星用一锭银子换来账房先生的情报。
据他所说,明月洲本地有个专门拐小孩的组织,早些年便靠拐卖人口发家,近些年请了几尊道者当门客,生意本事越发猖狂、行事作风也越加猖獗起来。
林殊星按着老账房的指路走,他绕过大片瓦房,斑驳的树根和泥土铺在路面上,车马人脚踩上去,带起阵阵响声,身后的小贩们停停走走,街道上的嘈杂声接连入耳,林殊星衣角摆停,他抬头看看,停步于某处宅院门前。
漆红大门紧闭,林殊星一脚踹开。
街上百姓们避之不及,纷纷窜躲开来,其中有个卖果子的小贩却凑上来,挑着扁担问这白衣青年,“小兄弟,我看你风度翩翩不同常人,为何——”
林殊星并未听他说完整句话,单手擒住此人往里脱去,“你是这家的看门狗?来,告诉我,有没有见过——”
“砰——”
“啊救——”
林殊星拧眉,他随手扭断看门狗的脖子,将人扔到一边,步伐加快穿过堂屋寻声而去,而在堂屋后面的大厅内,门庭屋檐掩映间,手持短刀、刀尖滴血刀的沈厌出现在他眼前。
77、悟兰因9
作者:狮子歌歌;
平台:晋江文学城;
文名:不灭星(快穿);
悟兰因9:面具;
“大……师兄!”沈厌一惊,又有点不可置信。
“你如何找到这里的,大师兄,我、我——”
林殊星将玄月萧收入意识内,两步走过去扯住少年,“可有受伤?”
沈厌愣了一下,黑眸里闪动某名的情绪,他点点头,又摇头,直到青年拿出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血迹,沈厌才老实招了,“有点小伤。”
“何处?让师兄看看。”
闻言,沈厌低头,像有些不好意思,他把短刀擦干血迹收好,然后望着眼前的青年,伸出一截舌头,“唔唔唔——”
林殊星听懂了,是“舌头伤了”。
“如何伤的?”
“有人揍了我一拳,把我喊醒。”
林殊星扫视身周横七竖八的人,凭他的境界,不用探鼻息就能感知到这些人已是几具尸体,且断气时间不久——或许,就在他进门之前。
沈厌见他大师兄沉默,一张漂亮的脸上除了笑并无其他表情,他用冒血的舌尖顶了下脸颊内侧,尝到血腥味后,少年脸上却更加委屈,“师兄,我醒来没看到你,我好害怕,这些、人想害我,说要把我卖出去,还打我,我就,我就……”
林殊星听着耳边的解释,心中觉得奇怪,一时间却分析不出个头尾,他看沈厌确实还在后怕,便笑着摸他脑袋,安抚道:“不怕,你未受伤便是好的。”
准备好的、更多的借口堵在嗓子里,沈厌收了声,撇撇嘴道:“而且,是他们先动手的。”
数十具尸体血肉模糊,特别是脖颈以上的脑袋,人血将整个大厅的地板都浸成深黑,扑鼻的腥味让林殊星有些不适,他问沈厌为何割掉这些人的舌头,沈厌说鼓着腮帮子,说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嘛,他的舌头到现在还在痛呢,林殊星听罢,拧了拧眉,觉得这孩子的性格似乎太过极端,却并未说什么。
白衣青年带少年回到客栈,独渊岛不日便要开启,所有已经到达明月洲的赴会者都摩拳擦掌拭目以待,对即将要踏上的三界大会之行抱着极大的期许,扬名立万,为家族、为宗派、为自己,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在那座神秘莫测的岛屿上。
客房内,林殊星为沈厌的嘴角上药。
少年洗了个澡,还换了干净衣物,一身污秽尽数褪去,露出乖张青涩的面容来。
“师兄,你不开心吗。”
“阿厌何出此问?”
“就是感觉……”沈厌说着,又问:“师兄和我在一起不开心?”
林殊星觉得这问题幼稚,觉得沈厌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一身的小孩儿脾性,青年习惯性勾着唇角,几缕青丝落下,动作轻柔地将清凉化瘀的药膏涂抹在少年嘴边。
涂了药,林殊星收拾东西,这两日或许就要进入独渊岛,他习惯提前做好准备。
沈厌不是个受气的性格,他见大师兄不理自己,便有些难受委屈,心里觉得凭什么啊,他做错什么了吗,如果做错了,你跟我说啊,你跟我说话啊,我又不是……不能改。
两人就这样在房内呆至酉时,中途用过两次饭,林殊星早已辟谷,沈厌气呼呼也吃不下,他看店小二把饭菜拿进来后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不说,跟着出去了。
关门前还看一眼合眸静坐的白衣青年,人家眉毛都没动一下,沈厌的脸色也冷下来,把门关上,心里更堵。
客栈里人走了大半,都跟十刹罗海边望风去了,只剩零星几位不动如山的客人,店小二看这少年跟着自己,以为对方想打听玩乐场所,做他们这行的总是比别人多个心眼,也不等少年发问,小二便主动搭了话,绘声绘色说着,想着这位小爷开心了,兴许自己能得几个赏钱。
沈厌有的是不把人当人看的本事,他全然无视身边不停说话的人,从二楼下去,走到柜台边,门口处,看向接到外来来往往的人,又停下脚步,因为他突然不知道要往何处走去了。
少年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身形瘦弱,气质凛冽不容人靠近,看着孤而清贵,过渡消耗的真气还未全部恢复,沈厌仰头盯着屋檐边垂挂下来的红灯笼,布着疤痕的半张左脸掩在阴影中。
“主人可需要我帮您恢复——”
蛊雕的声音让沈厌回神,他倚在门边,不冷不淡道:“谁允许你说话了吗。”
“我只是担心主人……”蛊雕直言直语,它并未现形,却也能听出声音中的忧虑,“就算是主人让我向您挥拳,我内心也颇为自责,主人,我不明白,您为何要对那个人类撒谎。”
沈厌在港口晕倒之后,醒来确实就到了人贩子的聚集地,弱者成群结队,沈厌咬伤自己的舌头强打精神与那些人搏斗,短刀是他一开始就拽在手中的凶器,他在杀人的途中思考要用什么理由解释自己半夜的失踪,大师兄性格温和却也谨慎,定不会被他轻易蒙混过关。
那群死掉的人,成了沈厌最好的借口。
反正死人不会说话,虽如此,少年仍担心他大师兄有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异术,于是他割掉那些人的舌头,连头颅一同捣碎。
思绪闪过,沈厌心中钝痛,他寻不到原因变懒得自找烦恼,蛊雕的疑惑被置之不理,这凶手极通灵性,见自己主人无意多言,便扇着翅膀遁入书页内,化作诡异的图形越于纸面上,以免浪费沈厌的真气消耗。
“对您真好啊,找不到您可着急了。”
小二的话语让沈厌扭头,他只听了半截,却直觉对方提到了林殊星,“你说我大师……兄长?”
“是啊,这位小爷,我虽没见过什么世面,却也能看出您家世不错,至于您兄长,我平日送吃食上去都会被道谢,可见是位君子……
昨日大半夜急匆匆下楼来问我们打听消息,面容焦急,衣袍都有些凌乱,您不知道……”
沈厌听的双耳麻木,白衣青年恪守己规的温柔模样在他脑海闪现,不待小二说完后话,沈厌转身,迈动双腿,两步并作一步就要上楼。
“哎哎、这位小爷——”
小二没拿到赏钱,有些气馁地耷拉下肩,甩甩肩上的布巾,很快便忙的将此事扔到脑后。
“咿呀”一声,沈厌推门而入。
盘坐于茶案后的青年还在打坐,双手置于膝上,白衣前后摆铺开,黑发如墨,像柔软云中的一点黑,沈厌走过去,看着他,一点都移不开眼神。
一炷香的静默后。
白衣青年安静提问,“为何回来了?”
沈厌心跳如擂鼓,这话问的巧妙,不想是在问这次,而是在问上次,就好像林殊星早就知晓昨夜的沈厌是自己跑出去的,好像在问沈厌:你既然自己离开了,又为何回来。
“无聊的很……”沈厌坐到案边,左手支着下颌,左腿也放上去,“不如陪师兄修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