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简单寒暄了几句,李景煜便告辞离开了。
回到宫里,李景焕从柜子里翻出了自己几年前写的功课,一沓一沓的宣纸,上面的字迹从稚嫩变得逐渐成熟,从潦草粗糙变得逐渐整齐漂亮,一笔一划,都记录着他的成长,也承载着鄂阳旭大人的苦心。
可惜,可惜啊……
“二哥!二哥!”李景焕正在伤春悲秋的时候,就听到一阵稚嫩的呼喊声,回头一看,就看到八皇子李景焰迈着小短腿哒哒地跑来了。
“你慢点,别摔着。”李景焕赶忙上前扶他,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扑倒在地上。
“二哥,”李景焰终于跑到了李景焕面前,气喘吁吁地道:“听说你心情不好,我来看看,你不要不开心了。”
李景焕轻笑道:“你听谁说的?”
“四哥啊,我刚才在路上遇到他的,他脸色好难看啊,我就问他发生什么事情了,他说鄂阳旭大人去世了,你很伤心。”
“二哥没事,别担心。”李景焕揽过他的肩膀,轻声道。
“二哥,”李景焰嘟着嘴,“我知道你在唬我,你们都觉得我小,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但是没关系,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安慰你的。”
李景焕轻笑了一声,这小崽子倒是人小鬼大。不过有了这么一个调剂,李景焕心情确实好了许多,事已至此,再怎么后悔懊恼也无济于事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这样的事情,可能真的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吧。
“对了,”李景焕像是想到了什么,“听师傅说,你的算数不太好啊,最近是不是没有好好用功啊?”
说到这里,李景焰立刻拉下脸,一脸不乐意,“谁说的,我可认真了,可是,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是算不对嘛。”
“没关系,”李景焕安慰他道:“你还小呢,这些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的,有什么不会的二哥可以教你。”
想起自己小学的时候,李景焕表示也能理解,小孩子嘛,理解能力差点也是正常的,要不然为什么要老师和家长呢,现代的小孩子都还要回家让家长辅导功课呢,何况古代的皇子呢。
李景焰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李景焕点点头,“真的。”
既然答应了下来,自然就要实行了。李景焕拿出纸笔,准备好好教一教自己的蠢弟弟。好歹他也是硕士毕业的,教个小学数学还不是绰绰有余的嘛。
然而,一个时辰后,他就后悔了,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那些因为教孩子做作业而心肌梗塞的家长的感受了,真是太特么心塞了吧!
“二哥,”李景焰抬起头,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了啊?”
李景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没有。”
小孩子嘛,理解能力差点也正常啊……
翌日,皇帝谕旨给大学士曰:“昨览覆试之卷,今科乡试,诚不允当。派出监考阅卷诸臣亦甚懦弱。诸臣不拟题启奏,反强请朕命题,又谓所学疎浅,其试卷亦屡请朕定其优劣。朕不允行,仍令诸臣较阅。诸臣俱系制艺出身之人,而寥寥数卷,反不能较阅耶?朕于诸事,惟期合宜耳。虽宗室大臣之子,岂肯徇情。诸臣有何畏忌?”
李景焕和李景煜听到父皇的旨意,都望向彼此,了然地耸了耸肩,他们都明白,父皇这是憋着气呢。
至此,乡试落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中的文言文部分均改编自史料。
第41章
今日上来的折子,大多都是些歌颂功德的话,皇帝随意看了看,顿觉无趣,只红笔批复“朕知道了”,就将奏折随手扔到一边。
下边站着的党萧听到上面的动静,身体一颤,。
“让太子和八皇子前来见朕。”
党萧还在胆战心惊之时,就听到皇帝的命令,心中忍不住哀叹,也不知道太子这时又怎么惹到皇上了,想到太子跪在外面那天皇上的脸色,他至今还心有余悸,这位爷怎么就不知怕呢?
心中再怎么腹诽,党萧还是急行去寻李景焕和李景焰了。
李景焕此时正在抓狂地辅导着李景焰的算数,每次李景焰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他就在想,明明父皇才是八弟的亲爹,这些痛苦不该他来受啊!
果然是白天是不能念人的,李景焕那边还在想怎么把教这小孩算数的差事推给父皇呢,这边党萧就宣他和李景焰去见驾了。
李景焕和李景焰也不耽误,立刻就前往皇帝的书房见驾了。
党萧目送着两位小主子走进了书房,心中念着阿弥陀佛,只希望皇上不要发太大的火,让他们这些人能有个好日子过。
李景焕和李景焰走进了书房,照例下跪请安。只是此时皇帝却没有任何反应,兀自低头看着奏折。
李景焰偷偷地瞄了一下自家的父皇,只见他目光深沉地盯着自己,吓得他赶紧低下头,生怕被父皇批评。
低头的瞬间,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二哥,李景焕腰板笔直地跪着,任何人看了都能感受到他礼节的标准,这定力李景焰自问他是拍马也赶不上啊!
“小八,过来!”皇帝瞥了一眼李景焰,示意他起身。
李景焰有些犹疑地看向李景焕,李景焕却给了他一个严厉的眼神,于是他也不磨蹭了,立刻按皇帝的吩咐去做。
这点互动自然没有逃过皇帝的眼睛,皇帝也不介意,自顾自地说道:“朕的小八长大了啊。”
李景焰刚站起的身体有点抖,总感觉父皇语气不善啊。
“朕听说昨天你在上书房表现不错,昨日还去请教你二哥算数了,是不是啊?”
李景焰有些不明白自家父皇的用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只是皇帝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虽然一直在问李景焰的话,可是眼神却一直落在李景焕身上,“哦?你太子哥哥还有心情教你算数呢?朕还以为他躲在被窝里哭呢。”
李景焰听出了皇帝话里的讥讽之意,担忧地望着自家二哥,生怕下一刻皇父就将二哥拖出去打了。
李景焕却知道,父皇只是在气他那天用如此激进的方法逼他开释鄂阳旭而已,当时父皇光顾着急他的身体,没功夫跟他计较太多,如今总是要出出气的。
昨天他的确太过了,毕竟他也明白父皇的苦衷,外面士子们闹得厉害,里面大臣们又没一个省心的,父皇也是没有办法。
但是,没有人知道他内心的焦躁,鄂阳旭大人那时候危在旦夕,若是没人愿意出言相救,就真的会……
说到底,还是制度问题,若是科举制度还可以再完善一些,若是这个国家的法律还能再完备一些,再或者,至少能把这个混乱的朝堂整顿一下,这些之中但凡能好好做到一点,鄂阳旭大人也不至于……
“怎么不说话?”李景焕还在想怎样能让父皇整顿朝堂,却听到一道严厉的声音。
想到父皇问他的话,他忍不住苦恼,他该怎么说啊?说对,我就是半夜躲在被窝里偷偷哭,那还不被父皇用奏折砸死?说不是,我现在坦然的很,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那父皇不得被他气死啊。反正他说什么都是错呗。
李景焕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父皇。
皇帝一见李景焕沉默不语,心下更不爽了,拿起手边的奏折就往下扔,“想说什么就说,支支吾吾的,朕有堵着你嘴吗?”
李景焕心中有些无语,父皇还真是喜怒不定啊,这么喜欢砸奏折,上奏折的大臣也不知道会不会哭死。但是也没办法,谁让他是一位乾纲独断的帝王呢。
他想了想,为了平息父皇的怒火,直接行起大礼,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道:“儿臣不孝,不禁顶撞父皇,还害得父皇为儿臣担心,求父皇恕罪。”
李景焰在一旁暗自观摩着自家父亲和哥哥的较量,在皇父扔下奏折的时候差点就跪下去给二哥求情了,却被皇父一眼瞪住了。
面对这样道歉道得如此及时的李景焕,皇帝也只有叹气的份儿了。
“你对朕的决策不满意?”
李景焕默默地看了皇帝一眼,然后低下头,他能有什么不满意的,他要是不满意有用吗?这样的制度下,这些事情也只能这样处理了,浑水摸鱼,牺牲一人来照顾全局。要想真正把这样的事情解决,最需要的就是对朝堂制度进行改革,其他都不过是小打小闹,能有什么用?
李景焰在一旁吓得肝都打颤了,父皇那是什么意思啊?二哥,你快说话啊!
“朕就知道,”皇帝等不到他回话,兀自道:“不止你,朕也不是很满意。”
李景焕一愣,惊愕地抬起头看着皇帝。
皇帝继续问道:“太子,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处理?”
怎么处理?李景焕想起自己看到的历史书和现代的法律体系。明确标准,明确各官员职责,然后层层选拨人才。一旦有事情发生,有一套明确的制度和准则来规范和衡量,调查人员和涉案人员一起前往,有问题立刻撤换。
只是如今,朝堂之上政务交叠,政出多门,职责不清,事情一发生,谁都有责任,但是又能一锅端,因为这样事情更加解决不了,最后只能挑出一两个出头鸟来顶罪,杀一两个官员平息民愤,一如这次。他确实迫切地希望父皇能整顿朝务,明确职责,改革制度。父皇今天跟自己提起这事,是不是……
李景焕眼神一亮,皇帝看到李景焕如此反应既好气又欣慰,这小子还真不怕惹事。
“太子,朕知道你是一个有主意有想法的孩子,但是你给朕记住:为君难。这天下说起来是皇帝的乾纲独断,但是那些臣子却也时时刻刻盯着呢。臣子们的政见不同,想法不同,但是做君王的却都得用,而且要用的好。这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知道吗?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要是真的实行下去,谁会支持?谁会感激?”
李景焕一直知道自己的父皇洞若观火,也知道父皇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他,但是父皇亲口说出自己的担忧,还是让李景焕很震惊。
皇帝还想继续,却听到李景焰小声嘀咕:“我就会支持二哥啊!”
“呵!朕倒是把你给忘了。”
李景焰缩了缩小脑袋,没想到父皇的耳朵这么好,他真的只是小声说了一句而已。
“父皇,您说的儿臣都明白,儿臣只是……”
面对这样的皇帝,李景焕也很想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没想却被皇帝打断,“只是什么?朕知道鄂阳旭是冤枉的,你也知道鄂阳旭是冤枉的,朝野上下都知道鄂阳旭是冤枉的,可是谁敢站出来给他说话?谁愿意站出来给他说话?你呢,你又凭什么站出来?你还记得你的身份吗?”
是啊,他是谁?他是太子,别人站出来求情,或许是刚正不阿,但是他要是站出来,就是和此事有脱不开的关系,就是居心不良。没有人会相信他真的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老师。李景焕低头,嗤笑自己的天真,自己真是白活了一世。
“朕是想提点提点你,可没打算让你失去锐气。朕的儿子,朕还是希望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皇帝看着李景焕的低落,就怕打击过头,“朕只希望你能多想想,这两年你做事一直很稳重,这次真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激进。你明明可以换一种方式,但是你却用了最直接也是最不符合你身份的方法。”
“儿臣受教。”李景焕认真的听着皇帝的训,也不意外皇帝将话题又转到了这件事情上。
皇帝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现在才进入朝堂几天,威信不高,人心不稳,很多事情都要慢慢做,急是没有用的,越急越会丢了根本。”
“儿臣明白。”李景焕能理解父皇的意图,他毕竟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了,不是真正的十五岁的少年,孰轻孰重,他拎得清。
“朕希望你能真的能明白,”皇帝有些疲惫道:“朕就跟你说这些吧,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你们先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父皇……”李景焕有些担忧,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他之前的行为有多冲动,他很怕自己会给父皇带来什么麻烦,此时忍不住有些后怕。
“朕没事,跪安吧!”皇帝挥挥手道。
李景焕不敢多言,和李景焰跪安走出了书房。
第42章
科举乡试的事情总算是落下了帷幕,虽然最终还是没能救下鄂阳旭,但是事情总归是解决了。
回到寝宫,李景焕抄了两本佛经,偷偷地烧了,这也是他能为这个耿直清明的大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就在他抄佛教的时候,符珠突然闯了进来,说是湛崇求见。
李景焕有点懵,自从他不再去上书房上课之后,这个名字就很少听到了,他原本还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呢,没想到今日湛崇居然主动跑来找自己了,他顿时产生了一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几年过去了,湛崇也已经年满二十,脸上再也寻不到一丝幼时的痕迹,曾经的那一丝丝谦逊温柔也早已被冷漠和凌厉所取代,深邃的眉宇间是淡漠疏冷和阴鸷凛然,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他紧抿着的唇角,在看见李景焕的那一刹便轻轻勾起。
这一笑,周身的凛然寒气便皆数散去,宛如冰雪消融。
“殿下,”湛崇半跪在李景焕面前,熟悉的嗓音似乎更加低哑了些,眸光深沉,“许久未见,殿下近来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