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之际,马车停了下来。
“下车。”林重檀起身往外走,我紧随他脚步,眼前的碧瓦朱甍上方牌匾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醉膝楼”。
醉卧美人膝吗?
醉膝楼有人迎了出来,看到林重檀时,脸上的笑快变成褶子,“公子来了啊,快里面请。”
“他们来了吗?”林重檀问。
“好几位爷都到了。”说话的人突然看到我,表情有一瞬间古怪,这时,林重檀拉过我的手。
“他是我弟弟。”
“原来是公子的弟弟啊,那就一起里面请。”那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没来过这种地方,一进醉膝楼,就被里面的场景吓到,这里的姑娘家怎么穿得这么少,小臂都露出来了。
我不想露怯,但又止不住挨着林重檀走。挨得太紧,还踩了林重檀一脚。
“抱歉,二哥哥。”我连忙说。
林重檀似乎叹了口气,又摇头道:“没事,走吧。”
我们去到三楼的雅间,雅间极大,里间和外间用圆拱竹门相隔,月光从窗棂透进,房中四周的茶色冰坛里的白玉通透的冰块冒着丝丝寒气。
房中已有人,我才走进去,就听到有人说:“檀生,这就是你弟弟?”
“嗯。”林重檀把躲他身后的我拉出,“他叫林春笛。”
说话的人是个桃花眼的青年,一把折扇拿在手,“林春笛?有点耳熟,这名字好似在哪听过。”
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自己考倒数第一的事是不是传遍太学。
没等我想清,我意外发现越飞光也在。
越飞光似乎也没想到我会在,他从里间走出来,看到我时,眼睛都瞪圆了。
我看到他,心中恨意添了几分,化作勇气,我想今夜怎么都要让太子知道我,最好还能愿意允我亲近。
此时,里间传出声音。
“人到齐了吗?到齐了,就开宴吧。”
只这一句话,外间先前懒撒着的众人都起身往里间走去,包括刚走出来的越飞光。我从没看越飞光这么听话过,心下对声音的主人有了几分猜测。
我偏头看向林重檀,以眼神询问,林重檀略微颔首。
真是太子。
我深呼吸一口气,才往里间去。里间比起外间更有乾坤,七面屏风上的美人不知是用什么材质画的,随着上方的琉璃灯灯光变幻,竟然会动。
有少女跪坐凤首箜篌旁,低眉顺眼,玉手弹琴。
而最引我注意的还是坐于正位上方身着玄金袍的青年。那个青年生了一张极像女子的脸,若不是他眉眼阴鸷,我都会认错性别。
青年懒洋洋坐在椅子上,手把玩着佛珠,见到林重檀进来,冷淡至极的脸露出一抹笑,“檀生,你坐我旁边。”
林重檀没有急着动,先跟青年介绍起我,“三爷,这是我弟弟林春笛。”
因太子在皇帝那些儿子当中排三,他们这些人在外面只叫太子为三爷。
原来这个青年就是太子,跟我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我以为太子看上去应该是非常成熟稳重的。
因为林重檀这句话,太子勉强分了眼神给我,可不止为何,他看到我,表情明显有了变化。先是盯着我,随着时间流逝,他眉心渐渐蹙起,像是已经不喜我。
我心中慌乱,也喊了他一声三爷。
太子没理我,倒是一旁的越飞光开口:“三爷,这就是那个林春笛,新进学子里考倒数第一的那个。”
“哦?檀生,你考第一,你弟弟也考第一,不容易啊。”太子语气戏谑,林重檀对此只是笑笑。
接下来,林重檀坐到太子身边,那个连越飞光都无法坐的位置。
越飞光的父亲允王是外姓王,若论地位,他恐怕不如其他在场的人。今日宴上的公子哥皆是寻常人家这辈子都难得一见的人,个个家世极其显赫,比如之前说话的桃花眼青年。
他是荣家嫡系的人,也就是太子的表哥,最新的状元郎,等着封官。荣家本有有爵位,他又考上状元,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再比如坐在荣家表哥旁边的,是申王府的小侯爷,正儿八经的皇族姜氏子弟。
当然,若说与这里最不配的人,是我。
我本以为林重檀跟这些贵人待在一起,林重檀定是要伏小做低,但事实上不是。他与太子坐在一块,竟然丝毫没有被比下的样子。甚至,我觉得林重檀比太子更加夺目。
酒席没开多久,就有身着轻薄羽衣的少女们鱼贯而入,分别落在我们旁边。我从未跟女子这般亲密过,几乎是那个少女刚落座,我就浑身僵住。
“公子,奴家服侍你喝酒。”少女声音清脆。
我唔了一声。
少女笑着给我斟酒,我不敢看她,只好看其他地方,就发现林重檀身边也坐着一个少女。林重檀明显比我从容许多,不过他对旁边的少女态度并不热切,他只偶尔偏头听少女说几句话,回答也仅仅是摇头,点头。
他身边的少女要热忱许多,还大胆伸手挽住林重檀的手臂。
林重檀没抽出来,由着少女。少女见状,脸都红了,但也不松手。
我看了林重檀的表现,又觉得自己丢人,可我旁边的少女一把手伸过来,我就忍不住把手往背后一藏。
不知是我错觉还是什么,我刚藏,就听到有人在笑。
藏了几回,我旁边的少女也明白了我的意思,只小心给我斟酒,夹点吃食。我来这里,不是来吃东西的,可是我都不敢跟太子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有几个人去到外间玩,我看人变少,鼓起勇气,端着酒杯去给太子敬酒。
但还没走到太子身边,我就被人扣住手腕,一把拉过。
我始料不及,酒杯洒在地上,自己更是坐到他人的腿上。
拉我的人是越飞光。
我立刻想站起,可他死死箍着我,还轻浮笑道:“你今夜来这里做什么?”
“你放开我!”我气得脸都红了,但不敢太用力挣扎,怕太子觉得我失礼。
“我不放,你待如何?”越飞光好像喝醉了,口出狂言,还动手捏我的脸,捏了几下,他极其粗鲁将他旁边的少女推开,又对我说,“你来给我斟酒。”
疯子!
我恨不得打他!
几番推拒推不开,我渐渐发现周围越来越安静,转眸一看,发现满桌的人此时都看着我。
不对,也有人没看,那便是林重檀。
林重檀低眸看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他旁边的太子仿佛觉得这一幕有趣,轻笑着望着这边。
越飞光也注意到太子的反应,讨好道:“三爷,你这回就别同我爹说了……他这样子,怎么能怪我?”
太子没说话,只是唇角幅度加深。
越飞光得了这个笑,逼我给他斟酒。荣家那位少爷点了个少女唱歌,在箜篌和少女歌声掩盖下,越飞光当众欺辱我的事已然被默许。
我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种事,越飞光一个劲逼我给他斟酒,我只能委屈着照做。没想到,我斟完酒,他喝了半杯酒,向我脸凑来。
躲避间,我看到太子对林重檀说了什么,紧接着,他们两个起身往外走。
林重檀竟然真的一点都不管我。
我再也忍不下去,用手用力推开越飞光的脸,又狠狠地将他推搡到地上,起身往外跑。
我冲出了雅间,但因为醉膝楼太大,我不知道哪里是出去的路,只能站在雅间附近的角落处。
大概过了半刻钟,我看到林重檀出来了。他看了看周围,看到我时,缓步走过来。
“怎么站在这里?”他问我。
我不想说话。
林重檀微微俯身,他身上如那次一样沾着酒气和脂粉香,我现在已经明白他的脂粉香是怎么来的了。
“怎么了?不高兴?不是都让你来了吗?”
他的话无异在打我耳光,是我自己求着来的,也是我自己活该被这样欺负。
几息的沉默后,林重檀抬手握住我肩膀,“这些都受不了,以后还是不要出来了。好了,别哭了,我们回去了。”
在马车上,我还是没控制住眼泪,林重檀坐我对面,默默给我倒茶、递手帕。我用手帕把脸上的泪擦掉,吸吸鼻子,抬头看向他。
“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什么话?”
“就是你说……说我这就受不了了,难道他们……”我顿住。
林重檀靠在车壁上,对于我的话,他没有否认,但也没有说透,只道:“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
我沉默片刻,“那你也会像我这样被欺负吗?”
林重檀听到我的话,竟笑了一声,我看多了他风光霁月的样子,没想到他今夜的笑蓦然带了几分凌厉,“他们不敢。”
他们不敢欺负林重檀,却敢随意折辱我。
众人看戏般地看着我被越飞光搂在腿上。
喝了两杯酒的我,酒意壮人胆,我越想越气,他们不敢欺负林重檀,我敢!
我倏然凑过身,扑向林重檀,他措手不及,被我扑个正着。我把他压倒,故意轻浮地用唇瓣蹭他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面基前。
笛弟:我愿意做太子的小狗狗。
面基后。
笛弟:呜呜呜……我要回家……
笛弟,只会欺负林重檀。
第11章 立春(2)
林重檀是故意的,他故意看我丢人。为什么偏生我被这样对待,林重檀长得这么好看,他们为什么不欺负林重檀?
不敢?
为什么不敢?
我大概是真的喝醉了,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总想着要报仇。父亲重视林重檀,母亲疼爱林重檀,兄长为了林重檀说我心术不正,两个弟弟也更亲近林重檀……没人爱我,他们都爱林重檀。
那些贵族公子哥也是,他们把我当妓子般亵玩,敬着林重檀。
林重檀,总是林重檀。
都是林重檀,我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我要报复他。
被我猛然压倒的林重檀明显身体一僵,当即想推开我,但我利用体重死死压着他,不许他反抗。透着酒气的唇瓣更是故意在他的脸颊处游离,那些人不敢欺辱林重檀,那便我自己来。
他上次不是还捏我腰吗?我也要还回来,我要更过分。
林重檀的脸凉凉的,贴上去有些舒服。
“小笛。”林重檀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醉了,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吵。
不要喊我小笛。
我跟你不熟,不许对我好。
他还在说什么,我烦躁地皱眉,想把他的唇堵住,可我的手正摁着他,空不出来。我想了想,最后用唇堵了上去。
堵上去的瞬间,我对上了林重檀的双眸。
马车上方挂着的镂空花球灯,徐徐洒下的光落进他眼中。林重檀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宛如工笔细细绘制而成。乌黑瞳孔里藏着一梭光,我读不懂他的情绪,只知道他在看着我。
因为他的眼神,我有一瞬间想退缩,可我最终还是固执地欺负他。
林重檀被我这样的人压在身下肆意欺凌,他心中定是很生气的,气就对了,他就能尝到我的痛苦。
像他这种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怎么会懂我的难受。
为什么我就那么没用?
明明我才是林家的儿子啊。
推开我的手力气加大,我吃疼地皱皱眉,心中情绪涌上来,我又忍不住眼眶泛酸。接下来的事情,我自己都不大记得了,我好像强行把自己窝进林重檀怀里,逼他抱着我,像母亲在他小时候抱他那样。
母亲肯定在他小时候经常抱他,不像我的养母。
养母忙于生计,偶尔碰碰我的脸,我都很高兴。
过了一会,我又要亲他,说什么他们都欺负我,我也要欺负人。
林重檀好像本不想理我,但耐不住我发酒疯,又哭又闹,最后我如愿以偿坐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亲他的唇。
他的唇很软,我亲了没多久,又要休息一会。
好累。
想睡觉了。
不知不觉我真的睡着,等再醒来,已经是翌日中午。我在床上发了会呆,昨夜的记忆还没有回笼,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一直到良吉给我打水洗漱。
“良吉,我昨天怎么回来的?”我边问边摸了摸自己的唇,有点疼。
良吉小心翼翼看我一眼,“春少爷,你不记得了?”
我摇头。
良吉又说:“那我说了,春少爷别生气。”
“我什么时候跟你生过气,你快说吧。”然而我话说出去没多久,就后悔了。良吉说我是被林重檀背进来的,放到床上的时候,还拉着林重檀不肯松手,让他给我唱小曲,说要最下流的那种。
“春少爷,你昨儿是醉了,没看到二少爷那脸色,我都怕二少爷打你。”良吉缩了下脖子,一脸后怕的样子。
我也忍不住有些害怕,“那……他唱了吗?”
“没,但二少爷给你吹了笛子。”
良吉说这还没完,我后面听了笛子没一会,又要去净室如厕,我不肯让良吉扶我去,非抓着林重檀,要他帮我嘘嘘。
“嘘嘘?我、我说了这个词吗?”那是我在范五家里时会说的话,自从到了林家,我尽量把以前的用词改了,免得别人发现我是在乡野之地长大。
良吉一脸沉重点头,“说了,还说了好多遍,你还逼二少爷帮你吹哨子,说自己嘘嘘出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