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惯来生着一张好脸,有他衬托,太子容貌越发显得轻浮阴柔。今日来了不少贵女,她们以团扇半遮脸,悄悄往林重檀那边看。
林重檀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今日有很多贵女看他,先前还像一口古井、扔石子都不起波澜的他,现下眉眼如水,还时不时笑一下。
他一笑,我旁边的十二公主就吸口气。
十二公主今年才十四岁,似乎已到好色慕少艾的年龄,她同我坐在一块,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林重檀看。
自己看还不够,凑近我问:“九皇兄,你说这在场的哪个儿郎最好看?”
我不愿意答林重檀,含含糊糊说:“不知道。”
可十二公主不满意,嘟起唇,“九皇兄敷衍我,你连看都没看就说不知道。九皇兄,你仔细看看,你说在场哪个儿郎最好看?”
我不说,她便过来缠我,我原先在家中,都没跟堂姐堂妹如此亲近过,只能投降,“我说。”
我往下方扫了一圈,可恨地发现竟找不出比林重檀容貌更显眼者。
我实在不愿意说出林重檀的名字,“没有哪个特别好看。”
十二公主气得脸都红了,瞪着我,觉得我敷衍她,站起跑去二皇子那边,但没多久,她又像只猫无声坐回我身边。
“好吧,我原谅九皇兄了。”她看看周围,倏然伸手抱住我手臂,我当即僵在原地,想将手抽出,可她软软小小一只,我怕弄疼她。
“也就九皇兄你说这话,我才原谅你,太子哥哥说的话,我都不会理他的。”十二公主挨着我,声音娇滴滴,“九皇兄,你知道我那些小姐妹都说什么吗?她们都羡慕我有好几个长得好看的哥哥。”
好看的哥哥?
太子算得上好看之一,虽然我不喜欢他的长相,除此之外,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也生得好,其他便没了。
我压低声音对十二公主说:“十二公主,你能不能松开我的手?”
“你叫我什么?”十二公主眼睛瞪得圆溜溜,像是马上就要翻脸咬我。
我想了想,“十二皇妹?”
“我也不喜欢这个称呼,显得我们很生疏。九皇兄,你叫我颂颂吧,太子哥哥就叫我颂颂。”
那是因为她和太子是一母同胞。
我有些无奈,不知为何这位小公主就黏上我了。见她迟迟不松手,我只能低声唤她小名。十二公主这才心满意足松开我,捏着桌上的点心塞进嘴里。我看她一口吃掉点心,把脸颊塞得鼓鼓的,心想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这会子功夫,下面已经开始比赛。
察泰不愧是北国特意带来的勇士,他不仅骑术了得,功夫也十分不错。我朝派出三人同他们那边的三人比赛,比赛开始没多久,察泰就将我们这边的一个贵族儿郎踢下了马。
十二公主见状,生气地扯自己的翠珠羽毛扇上的羽毛,“这不是犯规吗?”
的确是犯规,而且这样将人从马上踢下,坠马之人很有可能受重伤,甚至被马踩死都有可能,可其他人都没有提出异议,恐怕北国比赛的时候干这种事不是第一回 了。
察泰踢下一人,气焰更胜,双腿重重一夹马,还对着这边的观礼台吹口哨。
十二公主连忙用扇子遮脸,“丑八怪不许看我!”一瞬后,她又拿翠珠羽毛扇遮在我面前,“九皇兄,不要让他看。”
我哭笑不得,“他看我一个男子做什么?你自己将脸遮住就好。”
“不行,九皇兄的脸也不能让那个丑八怪看。”十二公主说着,突然叫了起来,“檀生他射中了!”
我以手轻挪开翠珠羽毛扇,却发现白衣红滚边的林重檀正看着我这边。我不由面上冷了冷,干脆拿过翠珠羽毛扇将脸挡个严实。
十二公主被我拿去扇子,也没什么反应,她身体前倾,聚精会神看下方的比赛。没多久,她又一拍桌,“啊啊啊!那个丑八怪,居然把檀生的箭射断了。”
她气急败坏,当场狠吃两块点心。
我一路听她转播,也忍不住挪开扇子,往外看去。场上现在只剩下察泰和林重檀,其余人皆因坠马,被迫离场。察泰单手拉着缰绳,语气十分挑衅,“贵朝要不然直接派你们的将军上场?我瞧着这比赛没意思得紧,还有多久时间?”
场上的香快燃完了。
此时靶上是察泰的箭。
我们要输了。
我不由捏紧手里的翠珠羽毛扇,即使我恨林重檀,但也不愿在这种局面上丢我朝颜面。
面对挑衅,林重檀不紧不慢地抽出箭筒的三支箭。三箭齐发,同时射向靶心。只见第一支箭将察泰射在靶的箭射穿,二、三支箭紧随其后,一箭破一箭。
察泰脸色微变,立即拿箭射出,但箭快中靶子的时候,被凌空一箭射中,两箭断在半空,一起跌坠在地。
“邶朝胜!”
“邶朝胜!”
“邶朝胜!”
一时之间,欢呼声四起。
林重檀视线略过向他冲来的人,再度看向观礼台,一旁的十二公主吸了一口气,“檀生他……他笑了!”她抓住旁边的宫女,“你看,檀生是不是在对我笑?”
察泰眼神骤然阴冷,对着林重檀拉开弓。
林重檀已经没箭,他箭筒里的最后一支箭刚刚用来阻止察泰的箭。
第35章 立夏(4)
林重檀也注意到向他拉开的弓,他面不改色地凝视察泰。场上剑拔弩张,场外的公羊律皱着眉喊道:“察泰。”
察泰盯着林重檀看了好一会,才咧开嘴一笑,“你们中原人不错,我察泰输得心服口服。”
“不过是运气好。”林重檀神色温和拱手对察泰行了个礼,就纵马朝观礼台这边来。行到跟前,他翻身下马,从宫人手里接过今日比赛的奖品,跪下,“陛下圣佑,天佑邶朝。”
我看着他挺着背跪下的样子,恍惚间想到我与他第一次见面。那时候他站在堂上,同样一袭白衣,彼时他尚且年幼,眉眼明晖,此时他将及冠,已然脱去一身稚气,如天子冠上珠熠熠生辉。我不禁握紧手里的翠珠羽毛扇。
林重檀所求何?
求的是泼天的富贵,还是后世的称赞?
“好!”观礼台正位上的皇上抚掌大笑,又对北国使臣说,“今日朕看了一场很精彩的比赛。”
北国使臣脸色并不大好看,但也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我旁边的十二公主突然站起来,指着察泰脆生生说:“你先前大言不惭说要我朝将军与你比,还说若是我朝儿郎输了,要叫你一声爷爷,现在是你输了,你当如何?”
她站得太快,我没能拦住,见察泰一双狼眼死死盯着十二公主,我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颂颂。”我让她坐下。
十二公主回头对我眨了下眼,“九皇兄,你等等,我先好好修理那个家伙一顿。”她说完,再度扬着下巴瞪着察泰。
察泰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渐渐褪去,他阴着脸下马,对着观礼台这边行了一个北国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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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使臣来访共七日,第七日的夜里,宫里为北国使臣举办送别宴。
十二公主自从在观礼台跟我坐在一块,这次送别宴又黏在我身边。她虽位置不跟我在一块,但屡屡跑到我这边,太子因她行为,好几次把眼神投向这边,甚至有一次,太子直接开口让十二公主坐到他身边去。
十二公主对着太子做了个鬼脸,“我不!我要跟九皇兄坐。”
我见太子吃瘪,也不想着赶十二公主离开了。
晚宴到了后半程,十二公主说他想近距离看看北国这次送的贡品。
北国送的贡品其中有一件是巨大犀牛角,比一人身高还长,此时放在崇芳园,由御林军把守。
十二公主去了两刻钟都没有回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她走前还说待会要回来继续喝果子酒。
“钮喜,你陪我去崇芳园转转。”我对钮喜说。
崇芳园园子地广,成荫树木拥着处处亭台楼阁。我和钮喜还没有走到放犀牛角的地方,就看到几个黑黢黢的人影从不远处的墙根处闪过。
在宫中,无论是巡逻的御林军,还是宫人,都会手持宫灯。钮喜当即要追,但没追出两步,又回到我身边,“九皇子,奴才先送你回去。”
“等等,我刚刚好像看到他们手里提着个麻袋。”我顿觉不好,“不会是颂颂吧?你去追,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钮喜犹豫不决。
我只能推他一把,“快去,万一真有歹人绑人怎么办?我现在回去找人,没事的。”
钮喜听我这样说,才迅速追去那几个人影消失的地方,我也马上提着宫灯往回跑。
可跑到半截,树下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从后面捂住我口鼻,我尚未来得及挣扎,就被一记手刀打昏过去。
等我再醒来,发现自己浑身没什么力气。还未弄清楚自己在哪里,就听到有人吵架的声音。
“胡闹,谁让你绑他的?”
“绑都绑了,现在能怎么办?难不成把他送回去?没绑到那个小公主,算她幸运,不过,公羊爷爷,他应该也挺值钱的,那日邶朝皇帝看起来很宠他,我们把他绑去我们那,然后再逼着邶朝皇帝老儿跟我们通商。”
“你以为光靠一个皇子就能谈拢通商的事情?此事不行,你现在把他找个地方丢下去。”这个声音话音未落,又有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
“公羊大人,邶朝官兵现在四处搜查。”
“察泰啊察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整日竟闯篓子,等回去,我定向你父王好好说说你!”
父王?
我摇摇头,想让大脑清明些。察泰似乎不是普通的北国使臣,而是北国王的儿子。
我还来不及细想,所置身的马车车厢门便被打开。我连忙闭上眼睛,想装作还没醒,可来者直接拆穿我,“别装睡了,你呼吸不对。”
我见状,只能重新睁开眼。察泰跳上了马车,先前都是远远看他,现在他离得近,我赫然发现他身形极高大,原本还显宽敞的马车此时狭窄逼仄。
我因浑身无力,窝在马车上的座位上,见他逼近俯下身,不由攥紧手,“你……你现在放走我,我不会说是你绑的我。你们要离开邶朝,需要渡过层层关卡,总会被人发现。”
察泰眼珠子转了转,像是在思考我的话。我连忙又道:“现在官兵开始搜,想必很快就会搜到这辆马车,你现在把我放下去,还来得及。”
察泰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才说:“的确来得及。”他转身从马车角落的箱子里翻起东西,不一会,捧着一套衣服放到我面前,“你自己换上,若我待会进来,你还没换上,我就只能杀了你,死人才不会说出去。”
他给我的是一套北国的女子服饰,北国民风极其开放,不仅男子衣服布料少,女子也是。这件水红色衣裙别说遮住小臂,连腰都是露在外面的。裤子也奇奇怪怪,脚踝收紧,上方是纱质的布料,仔细看仿佛可以看到里面肌肤。
我全程咬着牙把衣服换上,几乎我刚换好,察泰就从外面进来。他看到我时,愣怔了下,才从箱子里又翻出些东西。
箱子里竟然还有胭脂水粉,我不愿意涂,但我本就无力,在一身蛮力的察泰面前毫无抵抗之力。他掐着我的脸,分别给我眼角、唇上涂上胭脂和脂膏。
又匆匆取下我束发的发带,改用红色的金丝花绣纱巾包住我的头发,掩住大半张脸。
末了,他还将我鞋袜脱去。
我气得浑身发抖,但此时我为鱼肉,奈刀俎无可奈何。
不知为何,察泰给我打扮完毕后,先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抱着我的衣鞋出去。
马车一直在往走前,我想看看附近是哪里,手还没打开窗户,窗户就被重重敲了下。
我不敢再乱动,只能缩回原处,目光则是搜寻起有没有能防身的东西。
还没找到,察泰再度走进马车,这次他径直在我旁边坐下,然后将我抱在他腿上,大手更是轻抚着我的背。
我寒毛竖起,想推开他,反被他擒住双手。
“别乱动。”察泰警告我,“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语气里的杀意明显,并非在吓唬我。我因死过一回,越发怕起死亡。
死的时候太难受了。
此时外面传来声音,“车里的人请下来配合检查。”
察泰回了些我听不懂的语言,又低下头以手指抬起我脸,他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我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只感觉他探入纱巾里给我擦脸的手粗糙得很,刮得我脸颊生疼。
车门从外被打开,我因背对着外面,并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人,是什么情况。察泰搂着我,还将头埋在我脖间。过度的亲密,让我忍不住吸了口气。
察泰悄然扣住我手腕,警告意味浓郁,同时偏过头懒洋洋对外说:“谁啊?打扰爷爷我的兴致?”
“请阁下和阁下身边的女子下来配合检查。”
“不行啊,我正在——”察泰往上顶了下腰,“办事,不方便。”
这话不仅让我无地自容,外面的人也变得沉默,恐怕谁都没想到察泰脸皮如此厚。
最终外面的人退了一步,“那劳烦阁下将那位女子的脸转过来。”
“看脸?我的宝贝也是你们能看的?哎,算了,你们看了赶紧走。”察泰将我扭向车门方向,马车外站的是几个我朝的十六卫将士,他们应该仔细检查我的容貌,但不知为何,他们几人都是匆匆看了一眼,就让开了位置,给马车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