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子还真他娘的像。”哼笑一声,郁穆大咧咧地把手往郁詹肩上一放。
闻言,郁詹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二人相视一眼,一种无言的默契自二人之间升腾,随后,同时大笑出声。
“说吧,找你老子干嘛,我呢?为啥没一起来?”
郁詹顿了顿。
原本挂在嘴边的笑意渐渐消失,他垂眸,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见他这样,郁穆也是一愣,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沉默了好一会,才皱眉道:“已经死了?”
郁詹没有说话。
空气中一片沉闷的安静,二人都侧着头,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看着远处的风景,从这个角度上看,二人的侧颜简直像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郁穆率先打破了安静。
“真他娘的没用。”
抬头望天,郁穆的声音并不大,也不知是在同郁詹说话,还是单纯地自言自语,一丝烦躁自他脸上流露而出,郁穆舔了舔后槽牙,往身后的山壁上一靠,道:“他倒是走得痛快了,小爷连未来媳妇长啥样都不知道,说好了下次来要给我带画像的。”
郁詹:“……”
郁詹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没有画像。”好半晌后,郁詹才再次开口,声音却低了许多,“他画了一辈子,想要画出我娘的画像,但是每一次画出来,都会被九晟天尊的法则自动销毁。”
说罢,一声嗤笑自郁詹口中流出,像是蕴含了千言万语。
郁穆沉默,脸上难得露出纠结,像是想安慰郁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郁詹看出了他的纠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从来没有在他父亲身上看到过如此温和的情绪。
事实上,自郁詹记事以来,他的父亲就总是一个人痛苦地坐在轮椅之上,疯狂谋划着大业、复仇,整天人不人鬼不鬼地承受着灵魂被一点点撕咬消逝的痛苦,最大的消遣就是将郁詹丢到九死一生的险境之内,逼着他成长,看着他挣扎。
也因此,当他幼时第一次进入这个九天秘境,见到眼前这位郁穆的时候,内心其实极为震惊。
眼前的这个郁穆,其实只是三百年前,郁穆留在这里的一个幻影,因为有他一丝魂魄残存,也有他过去的记忆,说是分丨身其实也行,只不过,这个□□只在每次九天秘境开启之际才会随之苏醒。
郁詹怎么也没有想到,三百年前的郁穆,原来那样年轻肆意,嚣张得可爱,像个小孩子一般。
不,若是他娘没有出事,或许一直到现在,郁穆也依旧会是这个样子。
郁穆让郁詹看得有点不太自在。
这孩子,没记错的话现在也就二十多岁的光景,怎地比他这个几百岁的人还要捉摸不定,也不知道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可是转念一想,若不是未来的他不做人,郁詹也不会被逼成这个模样,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没有就这个沉重的话题继续多说,郁穆目光一转,落到了郁詹怀里的时故身上。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郁穆就诧异地挑起了眉。
“这人是谁?”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郁穆一边说着,一边好奇打量着时故。
这倒也不怪他惊奇,四墟大陆中,魔族的相貌一直以来都颇为令人堪忧,而记忆还停留在三百年前没当上北方魔帝时候的,常年混迹于魔族、见识短浅的郁穆,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是自己,现下乍一看到时故,一时间简直惊为天人。
“这细皮嫩肉的,你要拿来练功吗?”
顺手戳了戳时故的脸,郁穆试探着想要将他唤醒。
睡着都这么好看,睁开眼想必更绝。
然而,郁穆的手才刚戳上去,就被郁詹一巴掌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郁穆一愣,转头就对上了来自自己亲儿子的怒目而视。
“你干嘛?”郁穆一脸莫名其妙,对郁詹的行为十分之不能理解,随后,他又意识到了什么,当即眼睛一瞪,难以置信道,“你就是这么对你爹的?!”
对此,郁詹只是冷哼一声:“你该庆幸你是我爹。”
“反了反了!”气愤地撸起袖子,郁穆很是想当场进行一番父慈子孝的教育活动,忽然眼眸一转,觉得哪里不对劲。
于是他看看郁詹,又看看时故,再看看二人的姿势,终于恍然大悟。
对此,郁詹倒是没有反驳,只是不自在地咳了咳,道:“你别吓唬他,他胆子特别小。”
“出息。”闻言,郁穆不屑地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而是转了转眼,落到了郁詹身上。
之前光顾着惊讶于郁詹的成长,直到这会,他才觉得有些奇怪,认真感受着郁詹的修为,诧异道:“不错啊,合体了?看来我的修为你吸收得还挺好。”
郁詹默了默。
“不好。”
语气中透出一丝低哑,郁詹一直压抑着的神色平静的脸这个时候终于有些变了,现出了其内隐藏已久的疲惫痛苦。
“我强行解封,已经快……撑不住了。”
“操!”脸色大变,郁穆一把拽过郁詹的手,摸上了他的脉搏,而越摸,他的脸色也越是难看。
“你他娘的,不早说!给老子坐下!”
郁穆的语气急切至极,想必郁詹的情况十分不容乐观,可他却好像意识不到似的,不但不着急,还有闲心收拾出了一个简单的床铺,随后才小心地将时故放在了上面。
时故的手还拽着他的衣服,舍不得放开,见状,郁詹嘴角无意识地勾起,在时故手上温和地拍打着,安抚着他的情绪,看得一旁的郁穆浑身难受。
长得倒是不错,但也不过只是个金丹期,郁詹他怎么想的?
舔了舔后槽牙,郁穆此时看时故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魅惑人心的小妖精。
郁詹倒是没注意到他爹的异常,只是有意无意地瞅了郁穆两眼,果断从乾坤袋里又掏出几身衣服,将时故之前松松垮垮的衣物套得里三层外三层,直到确认绝对不会再出现之前那样的滑落危急以后,才放下了心,让郁穆给他调理压抑身上过强的灵力。
半个时辰一晃而过,郁詹的情况终于稳定了许多。
郁穆本就有些半透明的身体经过这一番折腾过后变得更加透明了一点,他看着还在原地打坐调息的郁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身子,跑到了一旁沉睡着的时故的面前。
他倒要看看,这小金丹有什么魔力,把他儿子迷得七荤八素的。
他还记得郁詹说过时故胆子小的事情,特意收敛了一下,没有做得太过过分,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想要跟这位相貌相当不错的小妖精温和地聊上一聊。
没办法,郁詹的调息最多只有一炷香时间就会醒过来,他不得不抓紧。
想法是很好的想法,只可惜,时故现下正处于没有药的极度戒备状态,而郁穆本身,对于自己粗犷相貌能够做出什么样温和表情也明显缺乏了一点自我认知。
于是时故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一个表情古怪,身材高大,一看就不怎么像个好人的黑衣男子。
男子见他醒来,先是习惯性仰起头,鼻孔对着时故,冷漠而又矜持地清了清嗓,随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强行逼着自己低了低头,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意,原本总是会降低他气势的,被他嫌弃了几百年的虎牙在这一刻终于神奇地不再拉他的后腿,可配上那古怪的表情,却让他像极了一个会吃人的恶魔,阴气森森。
“你醒了?”仿佛要吃小孩的郁穆淡淡道。
时故很是愣了一愣,下意识撑起身子,往后挪了挪,试图寻找郁詹的身影。
可惜,郁穆早就防着他这一手,将时故的视线挡得干干净净,怎么也看不到不远处的郁詹。
心头一跳,时故抿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面前的郁穆,瑟缩着向后躲了躲,并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疯。
只可惜,郁穆体会不到时故的一番苦心,见他后退,还摇了摇头:“啧,胆子还真挺小的。”
时故垂眸不语。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就是想跟你聊一聊罢了。”
时故还是不说话。
这可真是难倒了郁穆。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魔族,永远不懂温柔是什么东西的魔帝预备役,郁穆还从来没有接触过像时故这样的人,秀气温顺,让他完全不好意思像对待其他人那样对待时故,可不那样,他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一时间憋得浑身难受。
想了想,他决定坐下来,和时故心平气和地聊。
郁詹跟旁人不同,遭受的太多,背负得也太多,尽管郁穆并不能理解郁詹为什么会喜欢一个对他毫无帮助的小小金丹期,但既然郁詹选了,那有的事情,他觉得有必要让时故了解一下。
于是郁穆盘膝,也不在意地上灰尘遍地,大刀阔马地坐了下来,同时故保持平视。
“来,你过来。”郁穆摆了摆手,一看就是做惯了上位之人,语气虽然已经克制了许多,依旧让人感觉强硬而不容置疑。
时故一动不动,眼神逐渐冷漠。
郁穆毫无察觉,见他不愿意过来,眉头微皱,忍不住探出了手,试图将他拉过来。
然后……
“轰——!”
郁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爹被轰飞的场景。
郁詹:“……”
第五十章
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 郁穆进行了长达一炷香的沉思。
另一边,时故自打完郁穆以后就又一次蜷缩起来,脸色苍白地躲在角落, 见状, 郁詹连忙起身, 在时故和亲爹之间犹豫了不超过半秒, 果断奔着时故而去。
孤零零坐在地上的郁穆:“……”
“你没事吧?”三步并作两步, 郁詹风一般自他亲爹身边路过,并焦急地环住蜷缩的时故。
时故也不知道是吓着了还是病情又不稳了,一直都在发颤,好在还让郁詹靠近, 一见他过来,就紧紧钻进郁詹怀里,像是溺水之人抱住浮木, 怎么也不敢放松。
郁詹安抚着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温和:“没事了没事了……不怕不怕……”
一边安慰, 他还一边不忘朝郁穆扔过去了一个谴责的眼神。
郁穆简直目瞪口呆。
如果没弄错的话,被莫名其妙一掌轰飞瘫坐在地的无辜受害者应该是他才对?
还有这是哪门子的金丹?为什么好好的大乘期要装成金丹?郁詹到底是从哪里拐来的一个大乘期的变态?大乘期了那得是多少岁的老东西?郁詹的口味为什么如此之重?以及这个修为差距, 郁詹是压的那个还是被压的那个?
满脑子都被疑惑装满, 郁穆直直瞪着一个劲往郁詹怀里躲的时故,觉得自己的人生遭到了颠覆。
时故看到了他的眼神,又是一个哆嗦。
郁詹没有看到郁穆的眼神, 见状疑惑的同时又赶紧连抱带哄, 小声问时故怎么了。
时故不答, 只是苍白着脸, 一张俊秀的脸上明明没太多表情, 却散发着一种琉璃般易碎的脆弱, 呼吸急促,半天都缓和不过来,看得郁詹心都揪成了一团。
“没事了没事了……”低声安抚,郁詹紧紧抱着时故,努力让他紧绷的身体放松。
不得不说,时故虽然看着瘦弱,长得也不矮,抱起来居然异常地柔软,好像没长骨头一般,尤其是那腰,细得郁詹单手就能环抱过来。
这不,抱着抱着,郁詹就有点心猿意马起来。
好一会,时故才稍稍平静了一点,郁詹这才松开时故,将手搭在他的肩上,仔细凝视着时故的眼睛,确认他眼中的灰色眼睛消散得差不多以后,才稍稍放心,松了口气。
二人此时的距离极近,郁詹这口气一松,直直就喷到了时故的脸上。
时故被吹得眨了眨眼。
气氛忽然变得暧昧起来,郁詹僵了僵,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咳咳咳咳咳!”愤怒的咳嗽声响起,将旖旎的氛围彻底打破,依旧坐在地上的郁穆愤怒瞪视着这个时候还忙着调情的暴力男和不孝子,气到气息不稳。
对此,不孝子郁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还十分不爽郁穆的打断,在时故和郁穆身上来回扫视,明白了什么似的,回瞪回去,道:“你吓唬他了?”
郁穆:“……!”
忽然心虚,郁穆呐呐地闭上嘴,末了又骤然意识到不对。
明明自己才是老子,怂个屁!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抬起头,并决定据理力争,道:“我哪知道他胆子那么小?我就是想跟他……”
说到一半的话不知为何卡住了。
郁詹狐疑地看着他,一手还不忘在时故背上轻拍,道:“想跟他做什么?”
郁穆抿嘴,不说话了。
郁詹的脸色渐渐沉下。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变动,时故环着郁詹的手紧了紧,随后,他又感觉到郁詹在他手背轻轻拍了拍。
“我的事情我自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你不用操心。”有些僵硬地说出这句话,郁詹不再搭理郁穆,而是揉了揉时故的头,温柔道,“要不要睡一会?我给你点阎罗香,好不好?”
时故迟疑地看了郁穆一眼。
郁穆心中大呼冤枉,连忙举起双手,示意您老好好睡,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再打扰您的睡眠。
时故这才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小声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