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灼桃带着面具口罩望过去,严铳竟什么保护措施都没做就直接来了,只好把手上的工作一停,“谢言,你帮我盯着,我出去一下。”
取下面具和手套,季灼桃出去把门关上,带着严铳来的通风好的地方,“怎么?是大哥有事找我吗?”
季灼桃侧身对着严铳,语调冷淡,甚至没正眼看他。
这要是放在前段时间,他们刚刚发现对方的秘密时,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那段时间他们无所不谈。
严铳皱了皱眉,他不是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变化,可他从不是擅长主动的人,向来都是旁人来奉承巴结他,今天还是头一次。
他略带踟躇的说:“……没有。”
季灼桃于是侧脸,用一种“既然没事还不快滚”的眼神看他。
严铳平素嘴贱,但如今面对季灼桃,不知为何已然落了下风,半点玩笑话都说不出来,硬着头皮试图缓解气氛:“怎么,我最近都没见着你,还不能来找你……”
一语未尽,季灼桃率先打断,“找我?我瞧严先生最近,是春风得意的很。”
他一双美目似又变回冷凝、孤傲,像是第一次见严铳时的那种漠然,说出的话也是讥讽无比,“——居然还会记得我?”
这段时间里,他们毫无交集,更别提当初说好的合作了。
且季灼桃自认严铳也没必要跟自己合作,当初自己还能保护严铳一二,但现在,在朱阳面前严铳比他还受信任,他对严铳而言无利可图。
也难怪严铳这段时间没来找他。
季灼桃已然从严铳能带他离开的美好设想的魔怔里清醒过来,他理智的思考过了,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他不能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无关的人。
当初听严铳说出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信息,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忘了反驳否认,后来在严铳面前就失去了优势。
季灼桃认为自己的心软和犹豫导致了目前的局面,他甚至以一种晦暗的思想揣测严铳——严铳现在有他的把柄,还比他在朱阳面前得势,他真的不会记恨自己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吗?
何况,自己压根不认识严铳的堂弟,谁知道严铳说的是真是假,也许当初严铳的说辞也是为了哄骗他以自保罢了。
严铳听出了他的阴阳怪气,沉声道:“何汮,你怎么能这样说,我看你最近都不高兴……”
然而严铳的话再次被季灼桃打断。
“那你想要什么答案?”季灼桃挑眉看他,表面有条不紊的维持镇定。衬衣里却是紧绷且微颤着的。
他几乎难掩怒气,一字一顿,每一句话都是质问,偏偏严铳听不出来。
他居然也知道自己最近不高兴?!那他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有反应?
严铳不解,但还是凭借他贫瘠的情商思考一阵,试探着说,“前段时间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会带你逃出去的,你不用担心了。”
季灼桃当即冷笑着说:“那是因为我被你的话迷了心智,现在我已经清醒过来了。那段时间与你交心……如今看来,是我遇人不淑。”
他曾经以为这人是他看见的唯一的希望。
但是看看严铳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与朱嘉的绯闻甚嚣尘上,在山寨里和各路流氓痞子结交,在朱阳面前卖乖示好……
严铳这段时间的无所作为,终究让季灼桃明白,他看错了人。
整段对话里,季灼桃都没给严铳好脸色,最后不冷不淡的说:“我不像你那么闲,我今天的事还没做完,告辞。”
语罢便不再搭理他,兀自戴好面具手套走进工作室,重重的关上了门。严铳也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当即也离开了。
“老子才不闲……”离开时严铳随意踢着小石子,想到季灼桃那般冷淡的眉眼,心中不知为何怏怏的。
严铳碰了一鼻子灰,悻悻而归,不由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季灼桃,不然他为何突然这样待他?
然而,在季灼桃逃出山寨的那天,严铳才想明白,也许季灼桃那天的生硬态度,不仅是生气,也许还有些许作秀的成分,其目的就是为了让人明白他和严铳关系恶劣。
这样一来,在季灼桃逃走的时候,才不会有人怀疑到严铳头上来。
因为季灼桃和谢言一起逃走的那天,正是严铳在大门值班。
严铳的职务当然不包括这个,但是那天看守的门卫临时有事,严铳就去帮他看了会儿大门。
谁知道就那么恰好,季灼桃和谢言就趁机溜走了。
等季谢二人被发现失踪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了。发现他们不见了的是季灼桃的另一个学徒,消息当即在全寨上下传的沸沸扬扬。
朱阳大怒,“合着他在我面前装的跟狗一样听话,原来还是想逃!这个白眼狼!”
朱阳赶紧叫了那个学徒,问他能不能操作制药流程,学徒惭愧的摇摇头,“我、我只学了一半,他的学识太深奥,而且有时候还会变换方法,没那么容易学会……”
朱阳气的把房间都砸了,没好气的叫人去找他。等他生完气才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季灼桃走了,而这个愚蠢的学徒还没学会他的方法……那岂不就是相当于,他们山寨真正的营业渠道没了?
朱阳立刻发动全寨上下的人去搜,务必要把季灼桃活捉回来。
严铳一直关注着季灼桃的消息,得知此事后又惊又怒,看着季灼桃留给他的纸条,差点没拍案而起,“老子隐忍这些天还不都是为了他!妈的他居然自己跑了!”
他发狠的把那纸条抻开,最后忍无可忍的拿去烧了。
几日前,严铳的属下们已经寻到这里,有两千精锐在山下安营扎寨,派了几人来与严铳暗自汇合,严铳要离开山寨已经是轻而易举。
但是严铳还要带季灼桃离开,所以他这阵子虚与蛇委,已经说服了朱阳,让他下次可以带着季灼桃一起去山下做交易,届时正好逃离。
严铳还在为上次见面的争吵而苦恼,想找时机解释清楚,顺便跟季灼桃说明这个喜讯,谁知道季灼桃居然就这么逃了?
部下心道这太好了,严铳重诺言,而今是那人先违背了约定,严铳就可以心无旁骛回澜州了。部下请示道:“将军,那姓谢的已经带着他的亲信往澜州去了,局势刻不容缓,我们……”
澜州是严铳的势力范围,是主要的兵力集中地点,也是最为繁华富庶的城市之一,其地理位置也相当重要,丢了澜州也就相当于把严铳的势力范围一分为二了,这是真的刻不容缓的情势。
严铳却说:“你先回去,替我稳住局面,我一定在你一日后回澜州。”
军阀谢家想要赶往澜州并霸占那里,起码也得有十几天的时间,有心腹部下坐镇,能帮他先稳住局面,等他解决完这里的事情再回去不迟。
部下立即领命。
没有任何部下怀疑严铳的方案,因为他们都坚信着严铳,始终如一的跟随着严铳。
无他,只因他们跟着严铳,就从未吃过败仗,除去前段时间的那次战役,而且还是因为严铳不小心受了暗算,身受重伤,高烧昏迷很久,才不慎战败。
严铳生来就是吃这口饭的,自小耳濡目染,哪怕没上过几天私塾,大字不识几个,却偏偏爱好兵法,战场与他而言不是酷刑场,而是他发光发热的地方。
有人生来豪运亨通、荣华富贵一世,有人十几岁中进士、官场顺风顺水……这些人,世人称之为天才。
严铳就是这样的人,他也的确拥有这样的能力,那些一直跟着严铳的部下们,就对这一点坚信不疑。
部下:将军一定非常有把握!
转眼严铳又吩咐了几人去找季灼桃的踪迹。
严铳显然也非常相信自己的迷弟们的能力,交代完任务后,就十分放心的去找朱阳了。
朱阳说:“我知道你与何汮不和,此事与你无关。”
朱阳不打算迁怒于严铳。季灼桃这个摇钱树离开了,到了下次供货日期,交不上应有质量的产品……他们的生意就全毁了,赚钱的主要来源就没有了。
而这个严铳似乎家里还有点钱,可以图谋。
当然,此时的朱阳并不知道,他图谋的是鼎鼎大名的军阀严家,而非他以为的富商巨贾。
严铳给朱阳呈了杯茶,说:“您放心,他步行肯定逃不远……”
看着朱阳把茶水喝了几口,严铳垂下眸。
兵不厌诈,这种狡猾的手段,严铳也是会做的。他原本还担心自己的手段狠辣,让季灼桃害怕,现在倒是没有后顾之忧了。
若非之前局势不利,怕贸然行动牵连季灼桃,他岂能留朱阳的命到现在?
严铳从朱阳身上取了钥匙,在朱阳的房间里找了许久,才在一个上锁的匣子里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那就是季灼桃很久以前就提过,并且在纸条里再次提起的东西。
之前季灼桃就提过,他想要在离开之前带走这东西。而且是屡次强调,必须带走,否则他于心不安。
严铳看着密封的文件,心中暗道,真是搞不懂季灼桃到底是怎么想的,说他相信自己吧,遇到危险却独自逃走了,说他不相信自己吧,却把他如此看重的东西托付给自己。
纸条上还写了他逃离的方向,严铳只希望他没有骗自己。
到底是交浅言深,于他们而言,信任问题终究是个隐患。
·
朱阳想找人自然是找不到的。
下山有三条道路,都是凶险异常,怪石嶙峋,平时他们都是一群人相互帮衬着才能勉强保全,而仅仅季灼桃和谢言两人,怕是凶多吉少。
季灼桃也知道,自己从打算跟谢言合作,抛弃严铳的计划时,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好在他们年轻力壮,身手矫健,经历一番惊险刺激的逃亡后,成功离开了山寨的势力范围,途中遇到两个巡逻的,就用季灼桃制作出来的炸药对付了。
季灼桃和谢言逃出来了,不知道跑了多远,他低头双手撑着膝盖,虚弱、气喘吁吁,他很少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现在却是毫不在意自己的外形。
周遭是安静的街道和绝对自由的空气,朱阳他们应该不会找到他了,如果估算正确的话。
他的大脑从未如此清醒过。不会有错的,他徒步跑了那么久,又搭了难民的马车和轮船,他已经逃离了朱家的魔爪。
谢言高兴的说:“何哥,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季灼桃颔首,“别高兴太早,找个合适的藏身之地才是要紧事。”
谢言左顾右盼一番,忽然看见了前面商铺上面挂着的招牌,是军阀谢家的产业。
军阀谢家,是目前几大军阀里名声最差的,他们大肆搜刮民脂民膏,也涉及商业手段、军火走私、贩毒之类,总之是无恶不作。
谢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暗沉沉的光线里显出几分神秘,转身缓缓的说:“何哥,其实我有个去处,能保你万分周全……”
季灼桃看了谢言一阵,点头答应下来,试试也无妨,反正他现在走投无路,去哪都可以。
这时候他哪里知道,这才是真正的不归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严铳:老婆跑了
第123章 乱世(七)
季灼桃跟谢言去了他所谓安全的地方,?其方向远远偏离了他给严铳留的地址,小白有些担忧,“你跑到这里来,?严铳找不到你怎么办?”
季灼桃说:“严铳一时半会也不会找上来,?我先跟谢言躲一段时间,?等确定没有危险了,?再去那儿也不迟。”
小白说:“那你能肯定跟着谢言没有危险吗?”
季灼桃:……他似乎还真没怀疑过谢言。
在季灼桃看来,谢言是个听话的学徒,也是个依附于他逃亡的小伙伴,?况且谢言长得人畜无害的,一看就是没怎么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小少爷。
小白:“……那你知道他是哪家的小少爷吗?”
季灼桃走在谢言后面,落后他一步,?“哪家?我应该知道吗?”
彼时谢言已经把季灼桃带进了一个商铺,?那门原先是关着的,?谢言出示了什么东西给里面的人看,?那人就把门打开带他们进去了。
穿过商铺,走到里面发现别有洞天,某个房间里面有个暗道,?打开暗门后通往地下室,?据季灼桃推测,这地下室应该是五通八达的,能通往许多地方。
小白眼睁睁看着他走进去,?已经无法挽回,不由“啧”了一声,“他是军阀谢家的私生子,吃喝嫖赌无恶不作……”
先前谢言不小心得罪了严铳,被迫跟在他的马车队里效命,?然后被季灼桃一起给绑上了山……后来严铳就没再管谢言了。
季灼桃还没反应过来,脚下已经踏进了目的房间,抬头只见里面有几个高大威猛的男人,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简单。
谢言上前与他们交谈,丝毫不避讳季灼桃。季灼桃皱眉,察觉这几人看自己的目光不对劲,恶劣中带着轻蔑,以及更多的他无法预料的神情。
他退后几步,守在门口的两个大汉却忽然关上了门,隔绝了他的退路。
这时候,季灼桃已经大概明白此地危险了,就是不知谢言知不知道,他紧紧盯着谢言,“……你不是说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吗?这是哪里?”
谢言转身,大概是因为知道季灼桃逃不走了,就不再装傻充愣,阴柔的面上带了几分狠厉:“何汮,只要你听话,他们一定会保证你的安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