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齐将军,这是他们故意布下的障眼法,何必让人进去?”
耶齐知道他不懂中原的这些阵法,他自己虽然也不是中原人,却长年跟中原人打交道,因此深受中原文化影响。
他解释道:“王上,现在不进去不行的,他们以圆阵为托,已经将我军瓜分成了好几个战斗圈,再这么继续下去,迟早会突出重围,一旦他们进了云袅峰,我们就没有机会了。”
他顿了顿,抬了手指向萧归,“那个是大梁的小皇帝,只要在这里杀了他,大梁无主,必定内乱,王上想要挺进中原就容易了。”
北燕王是个多疑的性格,虽然耶齐分析得头头是道,但他总隐隐觉得不对劲。
他无法理解那个大梁丞相已经在逃出生天的情况下,还要杀一个回马枪,仅仅只是为了救一个将士?
这在北燕是无法想象的,他们信奉的是强者为王,没有豁出去救人的道理。
所以他深深怀疑,大梁丞相还有后招。
但见耶齐派出的军队,甫一进入圆阵,在第一层立即被转得晕头转向,围着他们的大梁士兵只抵抗,不攻击,一圈又一圈地转着,没一会就让他们分不清南北了。
萧归原本杀得正酣,满脸血污,却瞧见耶齐那厮居然这么快就派出军队入阵了?
他自己却不敢进去。
萧归心头冷笑,一挥长.枪,隔开身边的虾兵蟹将,胯.下白马凌空高高跃起,从一群包围着他的敌兵头上越了过去,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他策马奔进了圆阵之中,他要将耶齐引进来!
萧归刚一入阵,便有军士悄悄告诉他,丞相嘱咐了第一层不要杀人。
他也跟着绕着圈,却看见耶齐站在高高的地方,一动不动稳如老狗。
战场之上,随机应变,所有命令都不能死守。
萧归绕了几圈后,蓦地挥起长.枪,果断利落地挑翻了几个敌军,然后下令,“格杀勿论!”
圆阵第一层的军士们面面相觑,这与丞相嘱咐的命令相违背了,但皇帝有令,莫敢不从。
于是,众人纷纷抄起兵器,一手持枪,一手持盾,汹涌而上。
没一会,第一层里的敌军就被杀得干干净净。
萧归挑衅似的,将敌军的战马驮上尸体,送还给北燕。
北燕王面上一片冰霜冷冽,质问耶齐,“将军就是这么对待我北燕兵士的么?”
耶齐迎着他质疑的眼神,心知不好,他投靠北燕不久,双方信任尚未达成,且刚刚牺牲的都是北燕士兵,北燕王难保不怀疑他。
他一咬牙,道:“王上,接下来一战,由末将亲自入阵。”
北燕王这才面色稍霁,将疑虑的眼神收了回去,淡漠地一摆手,“随你。”
耶齐当即翻身上马,率领他自己为数不多的残部,踏进了圆阵。
萧归余光瞥见,一挺背脊,慢慢露出笑意,耶齐,你终于滚进来了!
随着耶齐的率部进入,圆阵开始扩大,收拢更多的敌军,进一步分化敌军的兵力。
林洇再次突出重围,与萧归打打配合,在圆阵外进行指挥。
外部的战场,没有了耶齐的控制,北燕王看不懂圆阵的情况下,局势开始偏向大梁军队好转。
而内部,也是萧归处于主导地位,耶齐只能被动应对。
在第一层,这次萧归没有下令杀人了,而是与耶齐的军队呈现逆时针的方向,开始转圈。
耶齐保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只喝令军队稳住队形,不要被转晕,然后在心里开始琢磨起破阵的法子。
圆阵破解不难,难就难在,他需要搞清楚对方布阵的目的何在?
分散兵力、各个击破,还有呢?
如今他只要保持所有兵力都不要被冲散,集中朝着一个方向突围,就不难破阵。
可耶齐总觉得应该不可能这么简单。
萧归不缓不急地与耶齐对视,双方之间的气氛几乎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偏偏两人都沉得住气,都在等着对方出手。
等到转得差不多了,萧归毫无预兆地突然喝道,“杀!”
双方当即厮杀起来,折戟销泥,铁骑嘶鸣,局势顿时混乱不堪。
萧归不看别人,只猛地提.枪向耶齐砍去。
耶齐一边从容不迫地接住他当头一枪,一边冷静地吩咐,“不要分散!集中突围!”
话还没说话,萧归愈加迅猛的一枪从他背后袭来,带起他背后一层微凉。
两员主将一时之间厮杀得难舍难分。
耶齐的军队却如潮水一般,在第一层包围圈的故意放水下,不消片刻便全部进入了第二层,而耶齐还留在第一层中,彻底成了孤军。
耶齐余光瞥见军队突围得这么顺利,心头狂跳,暗道不好。
他刚一走神,就被萧归一□□中肩膀,痛得他差点让兵器脱了手。
萧归从他身边擦过,冷笑道:“耶齐将军,不要走神,这次是肩膀,保不齐下次就是脑袋了。”
耶齐的无视他的嘲讽,脑中快速地转起来,他隐隐猜出了温无玦的真正目的了。
所谓的分散兵力,绝不是分散圆阵里面的兵力,而是分散整个战场上的兵力,这个看似精妙的圆阵,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掩人耳目的障眼法。
温无玦是想要分散兵力好快速撤军,而不是逐个击破。
耶齐越想越心惊,想要快速撤出去,却被萧归死死缠住。
两人的战斗力一向是萧归略占上风,耶齐没想跟他正面硬刚,当即调转马头,一拽马缰,马前蹄高高扬起,眼看着就要从硬生生从第一层士兵的头上越过去。
却不曾料到,萧归就在等着他这一出,银灰长.枪如同灵蛇一般,挥洒着凛凛寒光,一枪猛砸马腿上,拦腰折断骨头,马儿猝然跪倒,连带着耶齐也滚落在地。
耶齐骂了句狗崽子,气急败坏地翻身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捡起兵器,脑袋就被冰冷的枪尖抵住——
耶齐的军队刚刚进入第二层,就被一二层合力绞杀,但他们谨慎地听从耶齐的命令,不敢分散兵力,集中力量进行反绞杀,而大梁士兵还要维持圆阵,战斗力远远不足,一时之间死伤无数,倒让敌军在其中一角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齐冲了出去。
来到第三层,第二层的大梁军队伤痕累累,第三层的士兵还要应对外围的兵力,因此这一层的兵力格外松散。
耶齐的那支虎狼之师,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从第三层中突围了出去。
可几乎就在所有人除了阵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将军呢?”
“将军是不是还在里面?”
……
圆阵的目的达成,蓦地散了开去,但见潮水般的大梁军队在林洇的率领下快速撤退后,中间区域站起了一个深色甲胄的少年。
一手持枪,一手拎着个脑袋。
那脑袋血迹斑斑,面目全非,却依旧不难看出,那就是他们的主将耶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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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剖白
三军侧目、瞳孔地震。
这数年来在西北边境上赫赫有名的大将就这么陨落了。
而那个手持一杆银灰长.枪的男子,?分明还是个年纪弱冠上下的少年,却有种后起之秀初露锋芒的锐利。
北燕王眼角皱褶跳了两下,感到莫名的威胁。
耶齐的部下瞬间悲恸哀嚎。
“将军!”
萧归瞧着林洇率众撤得差不多了,?甩了甩手上的脑袋,用力一扔,将他送还那群胡虏。
然后利落地调转马头,?踏着满地尸首,?遽然而去。
北燕王这才从震惊缓了过来,?不能留下小皇帝这个大患!
现在这么年轻就如此张狂,等他成了气候,?那还得了?
他当即断喝一声,?“给我追!拿下大梁皇帝的人头,赏黄金百两!”
声音在空旷的山间传出老远,萧归伏在马上一路狂奔,听见这话,?差点没气死,?老子的脑袋就只值黄金百两?!
云袅峰下,两侧峭壁森森,追杀的大军戛然停下。
北燕王眼睁睁看着萧归的白马在前头转了个弯,不见了踪影,气得差点咬碎牙齿。
这里太好伏兵了,?他不敢贸然进入。
可又不甘心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明明他们只有几千残兵,?斩草除根的机会就在眼前。
他在原地绕着圈,目光在峰底探索,寻觅着可以突破的薄弱处。
过了片刻,他忽然眼光一闪,?凝神往远处看了片刻,只见云袅峰底下这条路的尽头,那里一片白茫茫,分不清是山还是雪,蜿蜒的道路也渐渐消失,似乎被掩盖住了。
他挥了挥手让一个部下上前。
“你,策马到前面十几里外探探路,本王让一支步兵给你打掩护。”
部下得令出发,谁知队伍刚刚进入云袅峰,没走几步,便被一阵乱箭射住。
前方策马的将士被一支流矢射中肩膀,从马上滚落下去。
北燕王骂了句脏话,却仍不甘心,拽着马缰在原地跶跶来回走。
双方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峰顶上,所有军士尽皆张弓搭箭,忍着高处的严寒,趴在山石后面一动不动。
萧归紧紧抱着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的温无玦,神色焦灼。
温无玦本就发烧迟迟未愈,此时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全身每一根骨头几乎都在冒着寒气,怎么捂都捂不热的感觉,冷得他唇色发紫。
萧归心急如焚,却别无他法,只能紧紧地抱着他,带着揉进自己身体的力量,让自己身上的温度渡过去。
“相父……”
温无玦感觉自己的命要交代在这里了。
峰底原本有一条可以直通凉城的官道,按照温无玦的计划,是可以从这里撤回凉城的,但适才他派人去探路,才发现近日大雪连下,路居然已经被封住了。
一边是被堵住的退路,一边是云袅峰下的围兵不去,所有人困在这冰天雪地的峰顶,恐怕不用等到断粮,就得活活冻死了。
他忽然想到了书中的原身便是饿死在冰雪之中的。
难道不管他如何筹谋,都无法改变所有人的结局吗?不管作死也好、自救也好,最后都是殊途同归?
温无玦缓缓叹了一口气,“天要绝我。”
萧归看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却几乎听不到他细弱游丝般的声音,要俯身凑得很近才能听到。
“相父,你别睡啊!”萧归急了,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
温无玦:“……咳咳。”
还没死呢,等会就得先被你摇死了。
太冷了,萧归身上的热度怎么不能给他一点点呢?他努力地挪挪身体,想要贴得更紧一点。
山下的围兵徘徊许久,迟迟不去,甚至已经在开始安营扎寨。
林洇观察了片刻,面色极度难看。
他大步跑了过来,但见丞相此时靠在皇帝怀中,面色苍白,眼睛虚虚地闭着,看得出已经病得很重了。
他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归瞥了他一眼,问道:“有情况?”
林洇忙拱手道:“皇上,末将适才瞧见一个敌军哨探从后面官道上绕了过来,给北燕王报信,估计是从另一道上去探路了,可能……可能已经知道了云袅峰下通往凉城的通道被大雪封住了。北燕王接了报信后,就下令安营下寨,可能他们是想要围而不攻,生生将我们困死在这上面。”
萧归面上寒气缭绕,接着他的话道:“不是可能,是事实了。”
温无玦虽然烧得头昏脑胀,却还是听清楚了二人的对话。
早料到了,北燕王也不是傻子。
他缓缓开口,“原地驻扎吧,让大家都躲进军帐中取暖,留下几个人轮流在山石后面盯梢。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保存体力,缩减口粮……”
萧归几乎把耳朵贴在他嘴边,才能听清楚,感觉到他的胸口的起伏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下去,他心里像被什么揪紧了似的,几欲抓狂。
一座座军帐拔地而起,却因山上石头太硬,凿不下去,扎得并不稳,北风一过来,就摇摇晃晃。
但总算有个可以避风挡雪的地儿了。
入夜,峰顶几乎滴水成冰,所有人都躲在军帐中,没有柴火,没有木炭,只能靠围在一起取暖。
只有温无玦的大帐中有少量的木炭,是因他素日怕冷,随军携带的,此时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萧归给他烧了好几个火炉子,将帐中烧得温度很高,他自己倒热得不行。
又取了帕子裹了冰块,贴在温无玦的额头上,一整夜不停地换。
军中本来是有军医的,但今天厮杀混乱之中,军医早已不知是死是活了。
萧归也不懂怎么伺候发烧的人,只能凭着本能去做,他隐约记得他小时候在军中发烧,也是如此处理的。
但,似乎看起来没有效果?
温无玦浑身依然是忍不住发抖,仿佛再多的火炉子,也无法温暖到他。
但事实上,他如今的体温很高,萧归摸上去都觉得烫手,怀疑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相父,相父,相父?”
温无玦没有答话,看得萧归越发心慌,总觉得他会不会这么睡着睡着就没了。